陈霓齿间发涩咬着筷尖，塑料棚底下钨丝灯明亮灼人，餐桌间蓝桉和俞成海的欢声笑语忽然变得很遥远，眼前恍惚，声音离开了耳朵。

手心不觉泛起刺痛。

插不进他们的话题，思绪不自觉回到了记忆的以前。

四年前，她刚开始追萧落，和那些被拯救后把他奉若神明的女孩没什么不同，都等着他像救赎者一样来施舍治愈。

大四下学期和他在学校再遇，陈霓错过了机会，直到暑假陈栌和人起争执去了公安局。这次遇到，陈霓终于鼓起勇气问他要微信。

但被拒绝，理由是不符合规定。

陈霓无限失落时，没想到陈栌帮她要到了。找借口说报考警校咨询前辈，那个暑假，陈霓就用陈栌的微信号小心翼翼地和他聊天。

大五假期陈霓每天在宠物店实习，照顾完小动物的间隙手机看他朋友圈的宣传知识，认真点赞，阅读后还会评论一条小感悟。

屏幕内是和陈霓学生生涯截然不同的职业男人生活，市公安局骨干精英，透过规整的公文陈霓想象萧落的日常，刑警，保护市民，治理斗殴。一道屏幕恍若天堑隔开彼此，还是大学生的陈霓经历和身份都过于单薄，泯然众人，陈霓甚至不确定尘世中奔走的他会不会注意到自己。

陈栌高三补课，陈霓索性没收了他的微信据为己用，实习生活枯燥无聊又繁重，唯一的乐趣就是和萧落找聊天话题，陈霓还心怀愧疚地艹了个憧憬警校的男高人设，有机会就说“哥哥早”“哥哥晚”“哥哥辛苦了”。

萧落回她一条消息，她能开心一整天，给小猫小狗剃毛打针输液擦桌子清理垃圾都更有动力。

不过谎言的戳穿也很快，刑警的侦查能力异于普通人，聊了没几句就知道皮下人不对。那一天公安局组织安全宣讲，朋友圈发了酷暑大热天，地址离实习的诊所很近，陈霓唯一一次请假就是为了过去看他。

夏季高温四十几度，榕树绿荫下围观民众稀疏，为此陈霓在遮阳棚底认真听了半小时，火辣阳光晒得她耳颈通红，终于觉得这时候和他说话不会显得突兀。陈霓拿着新买的冰冻电解质水，走到站太阳底下暴晒的萧落跟前，低头装作路人说：“警察叔叔，你看起来好像很热，辛苦了。这瓶水给你喝吧，新的。”

萧落蓝色常服下颈部沾了汗水，逆光替陈霓遮挡住烈日。他垂下视线，嗓音是成熟男人的沉稳干练：“你弟的微信，是你在用？”

“啊？”陈霓没想到被直接戳穿，红晕一下烧到耳根，“你……记得我？”

萧落一身刑警夏季制服穿的挺拔俊朗，说话时引起了观望。他漆黑眼中视线一望，几个摸鱼民警立刻换了偷笑脸投入到工作。他眼梢压了压，平静说：“记得吧。”

那好多年前小树林帮过的小女孩你还记得吗？陈霓几乎问出，总之心慌意乱，和他说话脸通红，小腿肚子里那根筋都发软。

递过去的水被萧落拒绝。

“谢谢，不用，车上有。”

陈霓脸红的比晒伤还深，呆在原地沮丧时，耳畔再听到他的声音：“你弟想不想考警校？”

“……”陈霓知道他看穿，惭愧又诚实，“他不想考，我问的。”

“以后别问了，浪费时间。”这场安全宣讲全程架着摄像机，有专业媒体报道。萧落目光平视收敛洞察，摄人地把场地内的一切都掌握在眼里。

陈霓快找个地缝钻下去：“对不起。”

陈霓在萧落面前乖乖罚站，听训。萧落没训她，旁边有人喊：“萧队，方便过来一趟，这儿有个电话让您接。”

他离开，走前丢下一句：“也别再用你弟微信聊。”

背影利落，陈霓怔怔伸手，只触到他离去后残留的余温，伴着燥热和蝉鸣卷入肺中。消沉一个下午，但陈霓并不是十七八岁爱意羞于启齿的少年期，她二十二岁，从十六岁第一眼看到萧落的背影烙下痕迹，直到现在依然记得。

陈霓鼓起勇气用自己账号添加他：这是我的微信。

不报什么希望，但等了一晚上没结果时，陈霓再添加了一次。这次显示通过。那之后陈霓没藏着掖着，把“我在追你”的意图表现的明显。

陈霓没谈过恋爱，更没有追求的经验，每天都手忙脚乱听室友攻略，尝试约他吃饭，看电影，打羽毛球，聊爱好。

之前寝室议论恋爱话题陈霓从来插不上嘴，那段时间却狂热地单恋着，心跳悸动不受控制，每个夜里都想着萧落沉睡入幻梦。

终于有天，恰好萧落在农大校门外办事，同意和她吃饭。就近挑了个餐馆，但吃到一半萧落接个电话就走了，留下化妆精致盛装打扮的陈霓，尴尬冷落。

关系始终没有进步，真实的萧落冷淡得像雾一样，驱不散，也走不进。

陈霓不由着急了，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木讷，还不够主动直接，于是很冒失地，跟他告白说了中考前在小树林遇到他的事，那个小女孩多无助，多绝望。

那时候陈霓很激动，想到压抑的少年时期，边打字边哭，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萧落的回复非常冰冷：

工作归工作，私人感情，抱歉。

陈霓在他眼里和他帮助的所有女生没有两样，职责之内，但从没有进入他情感世界。公与私，分的清清楚楚。

太多人看到他职业带来的神祇一样的安全感，但他私人的生活那扇门，对任何人一直紧闭。

对陈霓也同样。

耳畔“咔”开啤酒瓶的声音，陈霓被声音引回了思绪。

俞成海用筷尖撬开啤酒瓶，回想萧落的情史忍不住打趣：“我们萧队每天惩治杀人放火已经很忙了，还要处理爱做梦小女孩的情感问题，真是忙得不行，一天天焦头烂额，连觉都睡不好。”

陈霓耳朵一热，笑了笑没说话。

对萧落来说，他每天接触的女性数不可数，职业内的责任和帮忙，随手之劳，不曾想会成为少女心里不朽妄想，反而劳费他心神。

果果喝完酸奶，拿了只勺子跑来跑去：“爸爸，我饱了，什么时候去看飞船，你答应我的！”

陈霓到马路边哄她回来，正色教导：“不可以跑车子走的路上玩。”

果果知错，糯着声道歉：“对不起，姨姨。”

“果果乖。”

陈霓牵果果回烧烤桌前，萧落打火机扔桌上，目光平视俞成海，声音似乎风平浪静：“那后来？”

俞成海扒了只生蚝丢嘴里，没明白：“什么后来？”

萧落神色散漫，视线再从树底牵着小女孩的陈霓掠过，手捏了下后脖的棘突，端起酒杯的虎口劲瘦：“寡成那样，后来怎么结婚了？”

“……结婚，还能为什么？”

陈霓本来牵着果果往回走，听到这问话不知道该不该再往前，蹲身整理果果的衣领，取了张纸巾擦拭沾上的酸奶渍。

她给小孩擦衣服跟给小猫小狗洗脸一样熟练温和，习惯了，是医生独特的平静，很会照顾人。

寒凉夜风里俞成海嗓子发尖，似是古怪：“当然因为爱情，你情我愿。不然凭你二十九岁干到刑警大队长，三级警监，跟人结婚，还能是陈霓拿刀架脖子上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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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完全暗下，烟熏火燎的烧烤街道路灯次第亮起。蓝桉接了个电话，吃饱喝足便拿起包起身：“一级勤务，我得走了。”

市内近期举办了一场国际运动赛事，警察等勤务岗异常繁忙，很多公务员假期被截赶鸭子上架捉去充任志愿者。俞成海左右望了望：“都走了啊？就剩我？”

萧落单手扣黑色手机边缘，淡淡抬起视线：“你也可以走。”

“不是吧萧爷，刚才还说要负责，现在一句挽留的话没有？”

“我一向只顾爽，不负责。”

“靠！”俞成海呐喊。

萧落弧度很低弯了下唇角，不被他道德绑架。崭新手机屏幕散发荧光蓝色，提示亮了一下，似乎有人催促明显。他垂眼，应该接到了什么信息：“我也有事，今天先散会。”

“行，我干脆回家带孩子。”

青梅竹马发小攒的局，现在叙旧结束各自散伙回工作岗位，陈霓从冰粉中抬起视线，她和萧落独处尴尬，打算问问他有什么安排。

方祎林推窄边眼镜，儒雅的脸犀利斯文，安慰萧落：“户口问题方叔在给你解决，学籍和档案也都在处理，你放心吧，既来之则安之，到这儿了能正常生活的，有我们呢。”

萧落斜他一眼，声调慢慢的：“没必要搞这么隆重，我饿不死。”

“知道知道，就是担心你。”散伙饭前的叮嘱到尽头，几个人陆陆续续上车驾驶离开。

钱莱没想到聚会结束这么快，抓陈霓的手：“你们都回家了我怎么办？你不回吧？那不行，好不容易找你一趟，你得陪我逛逛街！”

“知道知道，我答应过你。”陈霓应声的同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忐忑。

她侧目看向萧落，男生身量很高，单手拎白色塑料椅上的单肩包随意靠在肩头，站在了有光的地方。

陈霓说话时，心跳加快：“你回嘉园吗？”

萧落目光落在手机，心不在焉抬了下视线：“有事？”

“我今晚可能不急着回来，一会儿准备跟钱莱逛逛商场。你要是准备回家，我可以先开车送你。”

“用不着，我未必回。”

“……”陈霓呼吸一滞，萧落似乎和人有联络，他刚来这儿除了老熟人还会认识谁？

中午搏击馆的女人阴影一样袭上心头。

陈霓指甲攥了下掌心，若无其事：“去哪儿？朋友？”

萧落拿起搭在后椅背的外套，像被她勾起兴趣似的，侧了下脸漫不经心看她。

身上的黑T恤勾勒出肩膀的线条，萧落挪开椅子站定，挡住背后烧烤店投来的钨丝灯光线，身影侧移时混沌光影在他喉结处涂抹，很轻地滚了一下。

“我什么时候，需要跟你打报告了？”

感谢看文。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晋江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