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在吵架，我与他们仅仅隔着两道门。
往常我能清楚听见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感受到他们隐藏在话语停顿间的复杂情绪，但今晚，我耳边全是嗡嗡声，这些杂音起起伏伏，鼓点般的心跳声淹没了他们的话。
这是我一次通过耳朵听到我的心跳声，我的心跳强烈有力。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我咬紧牙关，用力地闭上眼睛。
这一夜过得十分漫长，每当我期望地睁开眼睛，却只能攫住黑夜中的繁星，它们像无数被砸碎的钻石，散落在空中的各个角落。
一阵晚风吹来，钻石开始在空中起舞，起初只有几颗跳动的钻石，后来一大片地群魔乱舞。我只看见刺眼的白光，下一秒，整个星空围着我旋转起来。我急忙闭上眼睛，可不管我如何抵抗，我都逃不开这眩晕的滋味。
我在黑夜中找不到方向，耳边的心跳声也随着一起消失。
我抓紧床单，在天旋地转中昏了过去。
“她憧憬刑罚……如果刑罚越残酷，持续的时间越长，她心里越感到喜悦。”
“如果忍受拷打是为了保住她的情人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她只希望她忍受的一切能使他得到快乐。在一片温柔和宁静中，她等待着，等待着他们把她带到他的身边……”
他用戒尺打着我的手背。
“为什么要停下来？”他说。
我做不出任何解释。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迈出房门，抬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阳台，目光落在有些生锈的防护栏上，一只鸟停留在那儿。它的爪子十分锋利，胸脯上又一圈白色的羽毛，它正警惕地观察四周，头机械地摆动着。与我对视后，它用力一蹬，离开了原地，冲向空中，消失在一片绿色之中。
书店外贴着一张绿色的宣传海报。
他带我参加了一场读者见面会。我们去的时候，活动已经进行了好一会儿了，所以我们只能坐在后排。
这场读者见面会的规模不大，全场不超过五十人，在现场的人大多数都比我年纪大，其中有一些白头发的老人。
大家衣着简单朴素，手里都拿着一本白色封面的书，那本书的名字叫《那个女人的余生》。
书名让人感觉并不亲切。
坐在台上的中年男子正举着话筒回答问题。他带着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一身成套的休闲装，穿着一双刷得锃亮的褐色皮鞋。
他先笑了一声，接着用手背将眼镜往上推，他重复一遍问题，又用得意而慵懒的语气回复道：“我觉得她们这个群体存在就很有意思，她们靠着贩卖□□生存，没有人想这么做。”
“我们不能因为她们的职业或是她们犯过的错而对她们抱有成见。当我写这本书时，我想寻求真相，我要把她们一切的感受，包括她们对性的渴望、她们面对不同客人的心理全都刻画出来。我相信，这部分写得越详细，我们就越接近真相。只有真切地体会到她们的感受，才能解救她们。”
“刚才有人问我，‘为什么主人公面对客人是那样的反应，不应该反抗吗’——她们也是人，她们也有生理反应，这很正常——现在是新世界了，不存在被压迫的人，有人说我夸大了主人公的感受，我并没有，我放任她们表达情感——在这一点上质疑我的人，你们还活在上个世纪吗？还是说你比她们更了解这行？”
说完，台下一阵大笑。这种笑声不是一种轻松幽默的笑声，而是一种带有玩味的嘲笑。
他坐在我身边点着头，他认同台上的人的话，他依旧昂着下巴注视着台上的人，过了一会儿，他才告诉我，这本书里的主角没有姓，只有名，相当于她只有一个代号。
“为什么从一开始主人公不选择逃跑呢？”
“因为‘女人恐惧失去童贞’”男人笑着，眼尾挤出三条皱纹，“相反，男人没有这个恐惧，所以后来主人公选择丢掉童贞，她不停与多个男人周旋，她只有这样才能解脱。她在结尾和情人一起离开。可能我们很难理解她的行为，但我们没有权利去批判她。”
“我在着手这个题材时，不懂如何将她解救出来。人生的道路曲折，她似乎没有什么选择。女人是需要爱情的，爱情是她们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我想让一种强烈的感情去帮助她摆脱泥潭，但我写道四分之一时，无从下笔。后来我看见毕达哥拉斯的一句话‘有一种善的本原，创造规则、光明与男人’——她需要一场猛烈的爱情和忠诚的男人。”
我大概知道书讲了什么故事，不过这种故事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我想不起来。我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目光开始在书店游走。
这家书店面积不大但却有很多书籍，店员还专门给书进行分类，经济类、文学、畅销书、言情……
我注意到前排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生，她看上去只比我大两三岁，她十分认真地记着笔记，扎着的马尾辫跟着一起晃动，我想起房间里那个红色的储物柜。
前几天，他从储物柜中拿出了三张照片，其中两张是我读书时的照片，他只拍了我的背影。照片中，我坐在地上读书，头顶是那张壁画，画中的狼俯视着我。
剩下的一张照片拍的是一朵红色山茶花。
我拿着那张花的照片，还没有细看，他便将照片收走，换来了一张我弹琴时的侧面照。
我稀里糊涂地扫了一眼便还给他。
我还记得那张山茶花照片背后有用铅笔写下的“Z”字。
他在某次心血来潮时想给我起个名字，说是名字倒不如是个代号，和那位主人公一样的代号。
他想叫我“O”，但他觉得我需要一个独特的代号，不能是“A”，不能是“O”，也不能是“洛丽塔”——这些名称都失去隐秘性，他说他要想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给我。
“这件事过几天再说。”他皱着眉头似乎面对一道难题，他沉思地坐在我身边，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他想用一个字母、一个符号、一个只有指向性却不能彻底概括我的东西来将我框住。我的身上一旦有这个烙印，我之后还会有无数个的我，我能成为一个新的代名词，而不是作为一个被他人熟知的人而存在。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他这是在扼杀我的特性。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出自《安娜卡列尼娜》。
本章中引用的段落出自《O娘的故事》。
本章中提及的书及其内容纯属虚构。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 2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