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第一百零四章

西郊古刹的春桃尤其闻名,这日驱车前去,不免庆幸桃花未到绽放时候,不然,照去年的情势,又是肩碰肩,人挤人,一通闹哄哄。陶小姐单说与她约在古刹,别的一应没提,范渺渺因为想到常小姐埋骨此地,所以特地提早一点过去,向僧人询问墓塔所在,前去祭拜。

去到那里,与故人碑记惟有面面相觑。其实她和常小姐之间并不多么亲密,做姑娘时没那缘分,到后来又各有各的事忙,彼此只能说是熟稔。不过,既路过了故人葬地,便理应该来这趟。

都说“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百年之前,阖然先逝的分明是她,谁知死草生华风,置换了而今这场面。她心想,倘若如今站在这里的换成了常小姐,或是那位章小姐,都有足够立场。只她没有,简直算是多管闲事。“但既然重新活过一遍,就应该好好地活对不对?”范渺渺喃喃道。

她兀自说了这么莫名奇妙的一句话,明知常小姐不会回答,但讲出来时,还是像得到某种认同般,拿定了主意。

没逗留太久,牵云带人过来寻她,说陶小姐有请。陶小姐的丫鬟曳雪将她们带到一间静室,请她稍事安坐,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神神秘秘,必不有好事。”牵云不禁埋怨。

范渺渺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格,她环顾四周,看见角落置放着一张案几,笔墨纸砚俱全,索性过去作画,边等人来。起手刚画完形,忽然听见隔壁间传来窸窣动静,凝神细听,是陶子莹的声音在问:“他来没有?”

她满腹疑窦,与牵云相视一眼,搁了笔起身。走近那声源,方才恍然发觉眼前应是用屏风、帷帘将一间房隔作两间屋,起先帘影重重,倒没注意。也难怪隔壁会有传音之效了。

范渺渺示意牵云噤声,陶小姐故弄玄虚,且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回小姐话,他正过来。”

牵云听出音色,忙用口型道,小姐,是刚才领我们那丫鬟。

范渺渺将头一点,表示她知道了。

陶子莹忽又说道:“一会儿你出去,守在门外,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许发出声响,知道了吗?”

这是在交代我了,范渺渺心想。

正奇怪陶小姐为何这般举动,隔壁的门被推开了,随后是几声脚步,不紧不慢的调子。范渺渺因为早有预料,事先知道是谁,所以没有太惊异。

——果然是他。

他语气淡淡的:“不知陶小姐,缘何急召?”

陶子莹只管端详他的脸庞,半晌笑问:“三月不见,先生别来无恙吗?”

“有劳小姐记挂。”晏庄表情似笑非笑,说道,“仆明日方返京,路过古刹不过是暂歇一宿,难得小姐竟对行程了若指掌。”

陶子莹假装没听出来他的暗喻,静默了一会儿,笑道:“我特意在此截你,无非是知道,一旦你进了京,就算我百般央求,都不肯再露面的,无奈之下,我只好出此下策,难道这该怪我吗,先生?”

晏庄说道:“那日不系园中,我与你话意已尽,陶小姐应是体面人,何必非要撞得头破血流,不留退路?”

“为你,我已经撞得头破血流。”陶子莹怆然说道,“你却现在才知道?”

晏庄闻言,也颇有几分无奈了,干脆站定不再说话。陶子莹自然也知道,自己对此是有些胡搅蛮缠的,因为他向来如眼前一样漠然矜持,任她一腔孤意扑火,也是完全神闲气静的。但偏偏她就是爱他身上这股子劲,京城里的王孙们她也见得多了,风流的,儒雅的,潇洒的,比比皆是,但他们就少他那点高深莫测。

“先生,从前幕幕,我还历历可见,我不相信你对我真就那么磊落。”陶子莹向来心高气傲,自论比鲜妍,比灵秀,比玲珑,比静婉,都决计不落人后,不信他面对这样一个爱慕着自己的人时,内心从来没有过动摇。

晏庄看着她,直言道:“陶小姐,若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且慢!”陶子莹咬紧了牙,才没让自己过于失态。她转身坐于琴前,低声说道,“去年元宵那首曲子,我已练熟,先生,请你与我合奏一首,就当了我个心愿吧。”

晏庄固辞:“今日仆未携带短笛在身。”

陶子莹说道:“这个不必担心,我已替先生做了准备。”

晏庄依旧不允:“久未练曲,纵是勉强,我的笛音也和小姐你的琴音不搭配。”

“假若先生顾全名声,今日又无外人,只有你我。”他的言外之意,陶子莹浑然不听,就算听进去了,也只认为是他的推托之词。她固执请求,但到最后,也忍不住放软语气,央求道,“只要合奏一曲,今日过后,我再不纠缠于你。就连这样,你仍然不肯答应吗?”

晏庄不觉眉头一敛,似是无可奈何。陶子莹以为他有松动之意,忙叫曳雪将短笛送来。

晏庄拿过短笛,随手搁在一旁案上:“陶小姐,实不相瞒,我其实并不喜欢鼓吹之事,所以对于这短笛,平日也生疏得很。”

他是如实阐述,不想这声“不喜欢”落在陶子莹耳中,仿佛有如晴天霹雳。

“原来,你也不喜欢。”她眼中含泪,放在琴弦上的指尖都在发抖。本来他态度还算诚恳,至少没有拂袖而去,但或许是她突然想起隔壁有人旁观,不免为自己苦苦哀求的姿态感到很难为情,又或许是,前些时日她刚听过类似的话语。

一模一样轻飘飘的话,但当日是谁曾与她一块月下补谱?是谁曾当众指出她曲意有误?又是谁,要假借她口,向英王投诚?先来招惹的分明是他们,结果为此日夜勤加苦练,如痴如醉的却原来只有她。

陶子莹呆呆坐着,失望至极,随后惊醒般侧过头,轻轻拭掉泪珠。等到再回头拿双眼正视他时,脸上竟已带点了微笑——他对自己根本无动于衷,那么当他的面,笑总比哭要好。不能指望他怜惜,但盼至少得到他尊重。

陶子莹说道:“我以为原共你称得上是知己,既然是我异想天开,那么日后便不必再提。只一点我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人究竟会爱谁?”

“陶小姐认为呢?”晏庄漫不经心地问。

陶子莹果真想了起来,他是她遇到的最不可捉摸的人,有着秀才身份,不去求取功名、光耀门楣,反而自轻自贱,做人家的入幕之宾。就做门客而言,他也三心二意,毫无忠诚可言。听起来,这人简直没有可取之处啊。

陶子莹不禁苦笑,啐道:“管你爱谁,反正跟我都无关了。京中多的是比你尊贵比你体贴比你值得的王孙,是我白瞎了眼,只看到你。”她言辞多带贬义,言外之意是他门第不高,又自甘堕落,还冷心冷面。完全烂透了心的一个人。

听她指桑骂槐,晏庄好脾气地笑,竟丝毫不在意。不知为何,今日他耐心格外的足,往常要遇见陶小姐痴缠,刚听到合奏那话,他早拔腿就走了,哪像这时,已经是连续听陶小姐絮叨了这半炷香。

陶子莹当然也有所察觉,无限眷念这时刻,在她是希望能再和他说一说话的,哪怕是当着面骂他,怨他,但至少要他知道她也会委屈、会难过。然而,她到底学过礼义廉耻,知道不可以再停留了。

……

……

范渺渺一直无言,就那样静悄悄地站在屏风后面,像没她这号人物一样。其实在陶小姐说到“头破血流”时,她就想走的,但这屋中的隔音几乎是不存在,要走,立刻给里面那两人知道,进退两难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站到最后。

陶小姐后来走了。

范渺渺看不见屋里的形势,却知道晏庄还逗留着,因为他那靴子踩在石板砖上,达达,达达,达达……他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偶尔翻箱倒柜,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范渺渺正疑惑中,然后听见椅腿滑过地面的吱溜溜的声响。他,居然坐下了。

范渺渺站着发愣,直到耳边传来沸水翻滚的动静,才回过神来。

——他倒是完全不受刚才影响,还悠闲地,当炉煮上了茶。她闻到了熟悉的茶香。

牵云以口型问道,小姐,我们走吗?

范渺渺实在为难,看来她想要不知不觉地离开这里,是不可能了。若是继续坚守,等他离开,恐怕还有一阵,就怕他之后也约了人,也被她听见什么秘闻。先前虽说是陶小姐默许的,但已经是让她汗出浃背。

她虽有踌躇,还是走出屏风。

这时快到傍晚前了,因连着这一整个冬,天都暗得奇早,晏庄深坐于椅中,仿佛想心事,没记得点灯,所以室内光线也暗淡得很。范渺渺疑心自己此刻就算穿室而过,他也不会留意吧。

正胡思乱想中,炉火突然“呲”地跳动了一下。

隔着昏暝的炉光,他抬起了头,目光移到她脸上,其中毫无意外之色。

“茶该凉了,还不来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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