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此事肯定瞒不住,祝青简知道,他心里早已经打定了注意,老爹若是问起来,那他便装葱卖蒜,糊弄过去。

祝远晖坐在椅上,一拍桌子,瞪向他:“混账!那个崔实是怎么回事?还有赵天峰和花熙玉,这俩小子也都被你派了出去,现在是刚回京吧?!”

祝青简脸上堆满嬉笑,扑到桌边端起茶壶,给老爹斟上茶:“爹!您渴了嘛?我给您倒茶!”

看祝远晖皱着眉不说话,他又倏地拿起桌上折扇:

“爹!您热了吗!”

“爹!我给您扇风!”

“去去去……”祝远晖不耐烦地挥挥手,“别扇了!你爹烦着呢!”

祝青简收起扇子,低叹一声道:“爹,如若不然,老秦可如何是好?就凭他那种风一吹就倒的弱书生,在漠北经此苦役,还能有几年好活……”

祝远晖拿起桌上他倒的茶,呷了几口,随即将杯盏重重放回桌上:“你说得没错,在漠北,他活不下去!”

感觉老爹似乎话里有话,祝青简立即试探道:“……那您觉得该怎么办?”

“怎么办?”祝远晖冷哼一声,“还能怎么办!秦显生私自逃跑,偶遇狼群,死无全尸,仅留衣物!”

祝青简睁大了双眼,对老爹竖起大拇指:“高!爹,还是您高!”

“你们这几个小子办事真是不利索!”祝远晖皱眉瞥他一眼,起身甩袖向外行去,“还让人给跑了?!跑了就得查!死了不是更好!”

“谢谢爹!”祝青简乐得眉开眼笑,高声道。

的确,跑了朝廷钦犯这种事儿,可大可小,一死百了!

——————

一日清晨,祝青简跨出房门。

虽然炎热的夏天已经过去,初秋的微风徐徐吹在皮肤上,却依旧有一股燥热感。

他正想活动活动筋骨,祝远晖迎面走来,满脸喜色:“简儿,出使西域的李大人回来了,皇上命我等前去迎接,三日后,你随爹一起出城!”

听闻此言,祝青简惬意的神情骤然僵在脸上,瞳孔微微收缩,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次有使者自西康带回的千匹汗血宝马!比咱们中原的马可是好上百倍!哈哈哈哈……”祝远晖心中美极,大笑一阵,看祝青简不应声,反而在发怔,不由心下奇怪,“怎么了?”

祝青简回神,摇了摇头:“无事,爹,”他转身又向房内走去,“我昨晚没有睡好,想再休息一会。”

“你都多大的人了,快去吃饭,你娘给你热着粥呢!”祝远晖不满道。

“好,我一会就去。”

祝青简扶着桌沿缓缓坐下,无意识地盯着茶壶上松竹青花发呆。

该来的还是来了……

前世,他们出城迎接使者李铭寻李大人,前后不过十二日,回来的时候,得到的便是皇上驾崩的消息。

他很想提醒父亲,但这次,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这等肥差,没有理由拒绝。

老爹对西域宝马可谓梦寐以求,若是可以,祝青简觉得老爹恨不得把他这亲儿子都拎去换成西域宝马。

祝青简如果想留下来,定然不难,但父亲若是不在,就凭他手里这仨瓜俩枣,在宫中又能……

不,他们连宫门都进不去。

想到此处,祝青简不禁蹙起了眉。

不过,灯塔事件之后,许多事情已经改变了,那么按理讲,相应的结局应当也会改变。

老阉狗既然已被贬出京城,那么,接下来由他主导的事情还会不会发生?

祝青简趴在桌上发了许久的呆,在祝夫人第二次差人来叫他吃早饭的时候,方才起身出门。

咽下碗中最后一口粥,祝青简刚将碗放下,便听闻宫里来人,传了牧苍靖口谕,邀请祝远晖晌午之前进宫赴宴。

祝青简原本对宫宴唯恐避之不及,这次却一反常态,主动跟了去。

入宫之后,不出意外,牧苍靖又拉着祝远晖“嘿哈嘿哈”练起了招式,毫无新意,祝青简耸拉着眼皮瞧着,依旧和宫人们一起拍手叫好,直到牧苍靖打尽兴,方才开宴。

祝青简坐在桌案后,默默看向上方牧苍靖那神采奕奕的面孔,心下想的却是:

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见到皇上。

此次宫宴只有他们三人,虽然气氛比较随意,宛如家宴,菜品依旧分外奢侈,仅是前菜便上了八品。

尽管祝青简胃口不佳,可当他随手夹起一块虾仁十方豆腐,嚼了两口,还是觉得滑嫩非常,入口即化,美味在舌尖流转,拼命刺激着味蕾。

但是因为心中有事,他终究吃的心不在焉,满心都是再坚持一会,他就找个借口溜出去。

此时,第一道主菜被宫人端了上来,祝青简低头看去,面前宫碗中盛有六只乳鸽,全部拿高汤煨过,闻上去香气扑鼻,却又有些腻。

他感觉更没胃口了。

接下来,御厨手持一只陶锅走上前来,陶锅内调好的热油滚烫,稍微一晃,便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他行礼过后,抬步向牧苍靖走过去,牧苍靖则摆摆手:“先去给孩子做罢。”

“是,皇上。”

祝青简看着走向自己的御厨,不知这是要做什么,不禁提起了几分兴趣。

只见御厨拿起一只木夹,将乳鸽夹起,以铜勺舀了一勺热油浇上,乳鸽外皮劈啪作响,逐渐变色。

在反复浇了三遍之后,御厨沥干乳鸽表面的油,放入盘中。

乳鸽的色泽已变得金黄,御厨随即撒上了一层细密的芝麻和调料。

一时间,香气弥漫。

御厨低头,恭敬道:“世子,这一道黄金乳鸽,炸完之后,晚一分,口感差一成,所以只能即炸即吃,请用。”

随后,御厨又去给牧苍靖和祝远晖如法炮制,完成了这道菜的最后一道工序。

这一回,此菜肴已然色香味俱全,单单是闻上去,就相当令人有食欲了。

祝青简用筷子轻轻一挑,乳鸽表面的皮吱嘎作响,咬开之后,紧连着的是一撕即烂的细嫩肉丝。

表面酥脆,内里又软又滑,吃过一只后,只觉齿颊留香。

不愧是御厨的手艺。

祝青简暂时抛却了烦恼,专心吃饭,最后,他舀着碗中八珍汤,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你不是来吃东西的!方依依不舍地放下碗,对牧苍靖请示道:

“皇上,臣一时贪嘴,吃得撑了,想去宫后苑活动活动,请皇上恩准。”

祝远晖正与牧苍靖喝得酒酣耳热,闻言不禁数落道:“怎么这么没出息?还吃撑了……”

“哎,祝爱卿,犯不着和小辈这么严厉,咱们接着喝酒,”牧苍靖摆摆手,转头对他道,

“简儿啊,你就出去玩罢,要是觉得饿了,就再回来吃。”

“谢皇上。”

看着祝青简走出殿外的背影,牧苍靖轻轻摇了摇头,话语中竟有一丝羡慕:“祝爱卿,就说朕的那俩孩子,老大虽说学识不错,可胆识不够,老二守业可以,但是耳根子太软,不像青简少年老成,又刻苦努力,文韬武略样样俱到。”

“就是长得像他娘。”祝远晖也瞥了一眼儿子离开的方向,嫌弃道。

“哈哈……”牧苍靖笑了起来,叹道,“你啊!来,喝酒。”

“皇上,臣干了!”

牧苍靖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此子立如山石之稳,行如虎鹤之迅,实乃人中豪杰,祝爱卿,有时候,孩子的抉择反而更加果断,要多听一听,毕竟我们都老了。”

“就这小子,您现在是只瞧见他好的一面,没见他平时,动不动就能把他老子气死!”祝远晖嘴上不屑,心中夷愉,抿着嘴,不好意思地抚了抚酒杯。

“有时候朕就想,他若是朕的儿子便好了。”牧苍靖低声一叹。

听出他好似对继承者不甚满意,祝远晖举起拿着筷子的手,摆了摆:“皇上,这事儿不急,有的是时间,您慢慢考虑!”

……

祝青简表示想自己走走,便挥退了跟随的小火者。

他先是来到碧波荡漾的御荷潭,悠闲的倚在栏杆上,向潭内抛洒鱼食,惹得锦鲤雀跃,随后又去宫后苑千秋亭中欣赏各色珍奇花卉,装成随意溜达的模样。

不过没多久,他就失去了耐心,不想装了。

在他目不斜视地穿过一片由真石假山和各色奇石所做的山石盆景之后,脚步一转,渐渐离了宫后苑,向一个方向行去。

目之所及,逐渐荒凉……

前世,就在他与老爹接回使者李大人之后,发现端倪,他们直接冲入皇宫,最后在一座犹如冷宫,未上牌匾的废弃宫殿门前看到了夏成武的人马,全盔全甲,手持刀剑,全部士兵都未缴械,而太子瘫坐院内,正与夏成武对峙。

衣袂被风扬起,一座杂草丛生的破败宫殿映入眼帘,打断了祝青简的回忆。

一如记忆中的样子……只不过此时的殿门前,没有夏成武的兵马。

牧苍靖便是死在此处。

前方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很快,一名小火者进入了视野。

祝青简佯做好奇,在对方开口之前,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回世子,这儿早都被封了,时间太久就荒废了,”小火者转身指了个方向,“穿过那边的正一门,便到南钦殿了,那处有一棵五百年的龙爪槐,景儿真是不错,要不,您去那边走走罢?”

“嗯,”祝青简点头,满眼嫌弃地看向面前斑驳院墙,“杂草都这么高了,没人打扫吗?这里面一看就什么都没有,为何空着不用?”

听闻这话,小火者面色变了变,低声道:“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世子爷,这里面,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

小火者的声音压的更低:“传闻有那个,一身白衣,头发比身体还长,拖在地上,遮着脸,可是小的听说,这东西根本就没有脸!一入夜就飘来荡去的,特别可怕!”

说着,小火者的脸皱成一团,猛地打了个哆嗦,随后还抱起自己的手臂用力搓了搓。

“……”

“不是小的们不肯进去打扫,谁敢呢!反正也没有人住不是?”小火者冲他做了个手势,“世子爷,这里不吉利,您还是快些离开罢!”

祝青简闻言,道了一句“晦气”,便急匆匆抬步离去了,好似生怕一不小心就沾染到了什么脏东西。

他快走了几步,却没有去南钦殿,而是饶了半圈,来到了后方。

确定四周无人,祝青简足下轻点,翻过高墙,跃入了这个荒废宫殿的院内。

目光四扫,除满院杂草之外,还有不少灰尘蛛网、纷杂枯叶。

祝青简走到院内西侧,在一块约三尺宽,皲裂的青砖上停住了脚步。

当时,牧子宣便是瘫坐在他脚下的这个位置,而牧苍靖面色异常红润,嘴唇却发紫,死在殿内那张破旧木床上。

而后,老爹取出一只青色玉盒,宣读了牧苍靖留下的手谕。

其内容除了封祝远晖为镇国将军,还公布了遗诏所在的位置。

在正德大殿龙椅下方拿到遗诏之后,宫人便开始搜寻玉玺。

牧子宣大概是过于心急了,也或许是认为玉玺跑不出这座皇宫,竟然直接出动二十四监几乎所有内侍,将偌大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一无所获。

最后还是夏成武下令搜查这处冷宫,才终于将玉玺找了出来。

玉玺就藏在牧苍靖躺着的这张破旧木床下,卡在断裂的床板之间。

祝青简眼帘低垂,盯着殿内木床,将手伸入袖中,取出一只装有解毒丹的铁质药瓶。

前世,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亲眼目睹了这么多大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只觉惊心动魄,没能仔细观察,但就是这么随意几瞥,他也能看得出来,皇上面色不对,当是中了毒。

夏成武与牧子宣为了得到诏书和玉玺,必然不会下剧毒,只会用慢性毒来逼问他。

祝青简这只药瓶中的回春丸可解百毒,应当可以一用。

他以一张纸条充当瓶塞,模仿父亲的笔迹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陛下令臣所持之物,片刻不曾离身,请陛下堤防夏成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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