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发现陈时生好像喜欢自己。

最初的时候，他以为陈时生只是比较粘人，是小孩子没有安全感而已。所以每当晚上陈时生抱着被子敲响他的房门的时候，林九从未拒绝过他。

直到林九被陈时生那成长的证明给弄醒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他的小徒弟长大了。

他不能再放纵两人日日宿在一起了。天底下，没有这么大的徒弟还会缠着师父陪自己睡觉的。

那日之后，林九好好跟陈时生谈了谈，他说：“你已经长大了，必须要学会独立。”

陈时生：“为什么，我不能一直跟师父在一起吗？”

“当然不能，你总不会想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

“那我照顾你还不行吗？”

“可别，你让我过两年安生日子吧。”

自那天之后，林九可算是得罪了自己这个小徒弟。

陈时生一连几日都躲着林九，每天天不亮就往山下跑去，一直到夜深了才回去。他现在也已经有了些傍身的本事，所以林九也就没管他。

小孩子心性嘛，过几日就好了。

没想到这几日就无论如何都不过去了——他们已经生生一个月没见过面了！

因着林九只有这一个徒弟，而且他本身也随性，所以平日里在各方面也都不拘着陈时生。但老师父也不是养了只阿猫阿狗的，总不能一点都不插手管教。

所以林九掐了个点，准备去堵一下陈时生。

结果没想到他一打开屋门，睡着的陈时生就顺势栽到了他的怀里。

好家伙，他这是被徒弟给堵了。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也不知道陈时生在门外倚着睡了多久，他浑身都是冰凉的，肩膀上也沾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林九也顾不得其它了，赶忙让陈时生进屋取暖。陈时生裹着被子暖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林九这个时候才终于知晓为何陈时生这一个月来都能完美地避开自己，原是每夜都在他屋门口守着。觉察到林九醒了他就走，睡了他就来。

是以，在这冰冷刺骨的天气里，他就这么硬生生地在林九屋外睡了一个月。若不是林九今日突发奇想来这么一出，陈时生估计还会一直这么下去。

也怪林九大意，陈时生如今已经完全可以隐去自己的气息不让林九察觉到了，他也是心大竟忽视了这一点。

此时，林九看着脸冻得通红的徒弟，一点气也生不起来，只有满心的愧疚和心疼。他揉着陈时生的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自己一个人是乐得自在，可如今多了一个徒弟便到底是不一样了。

陈时生看着满眼柔情的师父，心里回想着这一段时间跟江照的谈话内容。

当他把自己的苦恼告诉江照后，这个女生并没有同情他的遭遇，反而说道：“只有我爹跟我娘才会一起过一辈子。”

陈时生恍然大悟。

他把额头上的手抓下来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林九的手要比他的大一圈，但尽管如此，他仍然试图去包裹住它，好似这是他的使命一般。

然后他用自己认为最成熟，最有担当，最像个男人的声线说道：“师父，我当你的相公吧，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林九：“？？？”

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他探了探陈时生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

但毫无疑问的是，陈时生此刻是在“发烧”。

“我们今天就拜堂成亲，”陈时生瞥了眼外面的天色又立马改口，“哦不，明日。”

他见林九半天没有反应，忍不住晃了晃林九的手：“师父？”

“你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

“你既然知道，那我是你师父，你是我徒弟，我们怎么成亲？”

“谁说师父和徒弟就不能成亲了？”

林九斩钉截铁：“就是不能。”

陈时生：“我不管，我就要跟你成亲。”

林九：“那我就不是你师父了。”

陈时生看着态度如此坚决的林九，内心气愤不已。明明之前无论他要什么林九都不会拒绝他的，为何偏偏最近就什么都不能答应他？

于是陈时生心里有了个答案——师父跟徒弟不能成亲。

可是为什么？这是谁定的规矩？

陈时生于是日日缠着林九，问他到底是谁制定的这条规矩。而林九自从知道陈时生的心思后，也就刻意远着他。

陈时生毕竟还不懂事，考虑事情不长远。可若是林九也不管不顾的，那等他走后，那些攻击陈时生的闲言碎语谁来替他挡呢？

他不能不为陈时生计划。

后来，因他总是冷淡的态度，陈时生就以为是林九恨自己，两个人的关系也越发疏远。

陈时生还好，他总是跑下山去，在山下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甚至偶尔还把这些人带到山上去，他们彻夜狂欢。

但林九就不同了，他从不下山，只是默默地看着陈时生这些行为。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就出言责骂几句。

可换来的却是陈时生愈发的肆无忌惮。

林九很难说清楚这时候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会后悔吗？

反正很煎熬就是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着，直到两个陌生人来到了应风山。没错，就是顾岁景和云程。

林九不知道顾岁景为何会知晓他们师徒二人之间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个叫云程是什么来路。他只知道那个那是，他是起了杀意的。

杀了顾岁景。

他知道陈时生和林九的秘密。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不敌云程。

其实，当云程手中的剑飞向陈时生的时候，他不至于用自己的身躯去挡的，可他就是那么做了。

他只是突然很想要一个解脱。

也想要报复陈时生。

你不是折磨我吗？那我也来折磨折磨你，让你尝尝煎熬的滋味。

尽管这代价是他的生命。

可林九最不在乎的就是生命，他活了很多年了。这平淡，压抑又煎熬的日子，他一日都不想过了。

云程也只是一个契机。

即使没有他，林九本也打算过几日把陈时生领下山去，然后自己就随便找个地方了断的。

互相折磨没有意思，他受够了。

***

林九死后，陈时生后悔不已。

若是他当初没有向林九坦白，也没有做出那些混账行为，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他不要一个人。

他要跟师父永远在一起。

于是，他把林九的尸骨炼成了一把剑，取名为断天之流。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疯了，因为他居然看到了林九。

但这不是他的师父。

因为他的师父不会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叫他陈郎，也不会夜夜都出现在他的床上。

可那又如何呢？

陈时生只要相信他是林九，那他就是林九。

再后来，他遇到了云程，一个跟他很像的孤儿。看着云程脏兮兮到处乱跑的模样，陈时生仿佛就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林九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把他捡回去的呢？

鬼迷心窍的，他也把云程捡了回去。

他甚至还把自己从没舍得用过的断天之流给了云程。他悉心教导着云程，就如同当年林九教导着他一样。

他学着林九的样子，揣摩林九的心思。

当然，那个假的林九其实是对云程没什么感觉的，他对于云程的一切讨厌，都来源于陈时生潜意识里对云程的恨。

或许他是在恨当年的自己。

***

陈时生的疯病越来越严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找到了此生最恨的仇敌——顾岁景。

可他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甚至有时候，他要杀了云程。

可云程就是云程，他不是陈时生。

他完全不像当初的陈时生一般，对自己的师父怀揣着不可言说的**。他的眼睛总是亮亮的，一眼就能让人看清他心中所想。

他从未下过山，所以平日里的玩伴也尽是些山上的鸟雀鼠兔之辈的。

陈时生坐在台阶上看云程教鹦鹉说话，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最终，他下定决心放过云程，让他去走自己路。

在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当初林九的选择。

放弃是一种仁慈。

于是陈时生编造了那些谎言，设法把自己封了起来。他需要把顾岁景弄来这个世界，然后杀了他，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同时，他看着一步步成长的云程，内心百感交集。

可能在这条路上，他会跌倒受伤，会质疑哭泣，但这些都无所谓，因为他会长大。

然而到了该清算一切的时候，云程却毅然决然地选择站在顾岁景身边。

陈时生气急了，于是他更加迫切的想要杀了顾岁景。可是没想到顾岁景却设计给他下毒，回到了过去。

当陈时生醒来的时候，突然明白了当年为何就遇到了那两个陌生人，原来竟是如此。

这一切都成了一个循环，任谁来了不说一句造化弄人。可陈时生却恨不了命运，因为这恰恰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罢了，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

可是当顾岁景告诉他一切的真相时候，他释怀了。

在那个时候，他突然明白原来他一直所憎恨的事物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人，也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物，甚至到今天这一步也跟他所谓的规则无关了。

他一直恨的是——爱。

林九对他的爱。

他求而不得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