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十一

“先生?先生?醒醒,醒醒。”白大褂医生喊醒陈厌阳,“先生,你心里杂念太多了,我们先休息会儿,十分钟过后再重新开始。”

陈厌阳慢悠悠的从椅子上起来,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他重新闭上眼睛,回想刚刚心理师催眠师的情景。

那个女孩……

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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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中走出一位少女,带着一顶草帽,遮住她的大半张脸。

陈厌阳眼前的场景慢慢放大,大到像是要将他吞噬。

陈厌阳颤抖一下,再次睁开眼睛。

他的身上竟冒出阵阵虚汗。

十分钟后,心理医生重新为他催眠,这一次,他模凌两可的回忆起来。

//

陈厌阳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他被确诊得渐冻症的第二天。

他“毫无目的”地坐在轮椅上游荡在医院,下一秒,从转角某个地方冲出一个女孩。

她头上戴着的草帽由于因为她奔跑的速度而飘落在陈厌阳的面前。

陈厌阳好心的捡起她的草帽,举起手递给她。

女孩半蹲在地上大哭,根本不在意周围的人群是否关注着她。

陈厌阳移开挡住女孩脸的那只手,这才发现,她的脸上有红斑,围着她的半张脸,全身上下包裹的严实。

外面的太阳好像也没有开的这么的大。

轮椅上有纸巾,是他妈妈给他准备的。

陈厌阳掏出几张纸,同帽子一起递了过去。

女孩这才注意到陈厌阳,两眼红通通的看着他,委屈的眨巴着眼睛。

“你怎么了?”陈厌阳试图找到原因来安慰她。

女孩沉默着,随即低下了头。

见她不是很想开口说,便用自嘲的语气来说起自己的经历。

陈厌阳将自己的病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痛苦根本就不存在自己身上一样。

女孩听的一愣一愣的,“渐冻症?那是什么?”

陈厌阳解释道:“渐冻症就是一种骨骼肌无力萎缩的病。”

陈厌阳瞅她才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想来也是听不明白。

“我知道了。”女孩作出回应。

“不过,你没有我惨。”女孩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下落,“医生说我得了红斑疮,我活不久了。”

陈厌阳听她哭声听的头疼,正想着怎么安慰她,就看见不远处跑来两个急匆匆的人影。

两个人在他面前停下,不过不是来找他的。

“你这个孩子,跑这么远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们会担心你的吗?”说这句话的是个还算年轻的女人,应该是她的妈妈吧。

陈厌阳想。

“妈妈,呜呜,妈妈,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女孩毫无保留的将自己心里想的全盘托出。

“傻孩子,谁跟你说的,不许你乱说话!听见没有!”女人看似有些慌张,连忙领着她往回走。

陈厌阳就这样停在原地盯着离去的背影,他想等人走后,再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还没走远,女孩就又跑向他,用着还不算太成熟的语气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迟渐霜,有缘再见!”

陈厌阳回顾她的话,迟渐霜……

红斑疮……

他比迟渐霜大几岁,他看着她脸上的红斑,大概猜到是什么病。

包裹的如此严实,应该猜的没错。

陈厌阳半斜着身子艰难的掏出手机,大概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着他,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快速在浏览器中搜寻红斑狼疮的症状。

浏览器中说的很具体,了解到病因后,陈厌阳关掉手机,转动着轮椅边上的轮胎去往自己要去的地方。

只留下一张带着鲜红血色的白纸巾飘落在医院的地板上,无人发觉。

//

陈厌阳怎么也想不到,在医院的电梯里他再次碰到了迟渐霜。

“好巧!”迟渐霜换了一幅面孔,不再是初见时的那张哭脸。

“嗯,好巧。”陈厌阳说完后就不再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迟渐霜和他平齐,所以只需要扭头就可以看到他。

“陈厌阳。”

“陈厌阳?耳东旁的陈?哪个厌?哪个阳?”迟渐霜打破砂锅。

“讨厌的厌,太阳的阳。”

“厌阳?你讨厌太阳吗?”迟渐霜又抛出疑问。

或许是一旁的女人听的嫌烦,拍了拍她的肩膀。

迟渐霜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开口道:“我也不喜欢太阳。”

以前的陈厌阳如果听到这句话可能会不理解,但他刚才搜过她的病症。

身旁这个得了红斑狼疮的女孩晒不了太阳,可能这就是她讨厌太阳的原因吧。

“我不讨厌太阳。”陈厌阳语调缓缓的。

“那为什么要叫厌阳?我叫迟渐霜,迟到的迟,渐渐的渐,霜冰的霜。”迟渐霜开始自我介绍,比刚才说的更加具体。

jianjian的jian?那是哪个jian?

但他没问出口,他也不太关心这名字。

迟渐霜见他没有回应,于是也安静了会儿。

电梯停在6层,迟渐霜被牵着走出这里,她回过头看着那即将闭合的电梯门,赶忙喊道:“记得找我!”

陈厌阳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找她?

他忽然又转念一想,如果去找她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就要拥有朋友了?

从小到大,他身体素质就不怎么好,没有人愿意跟他交朋友。

直到昨天,在学校晕倒住进医院确诊生病,这让那些同学们都嘲笑个不停。

如果能获得一个朋友,那去找她也是不错的。

陈厌阳眼睛就一直注视着电梯按键的“6”。

那明天去找她好了。

//

陈厌阳没有空手来找迟渐霜,他妈妈知道他结交新朋友,立马买来一篮果篮,让他送过去。

轮椅上的他行动不便,所以在医院会有很多旁观者来帮助他。

他连忙道谢,来的人有些多了,他离电梯按键越来越远,他弱弱的喊了句:“能帮我按个六层吗?”

电梯提示音六层已到达,他一下一下的转着轮椅,来到护士站,“您好,请问一下迟渐霜是哪个病房?”

“你是她的什么人?”护士很严谨,问了他身份。

“我……是她的朋友。”陈厌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这样说,毕竟迟渐霜还没有同意。

“哦,朋友啊,她在26床。”好在护士没起疑心。

“谢谢。”陈厌阳奔着26床去。

陈厌阳先是敲了敲门,床上发着呆的迟渐霜听见动静立刻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陈厌阳!你真的来了!”迟渐霜很高兴,陈厌阳他真的来了!履行承诺这件事会让双方都很高兴!

“水果!你怎么还带水果来呢?”迟渐霜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应该的。”陈厌阳很客气。

迟渐霜邀请他来到自己床边,但她想不到有什么话好讲,于是就一直盯着他看。

时间久了,陈厌阳被盯的不好意思起来,“怎么了吗?”

“没有,陈厌阳,你长得真漂亮。”迟渐霜傻乎乎的笑起来。

被夸漂亮的陈厌阳顿时红了脸,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夸奖。

“你……你也是。”

“嘿嘿,我从小被夸漂亮!”迟渐霜一点也不害臊。

“陈厌阳,我可以不叫你全名吗?这样会显得很生分。”

“可以。”陈厌阳点头同意。

“那我叫你向日葵怎么样?你喜欢太阳那我就叫你向日葵!”迟渐霜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有些激动了。

“好。”

“那你也给我取个名字呗!我也不想你叫我全名。”

“小冰块吧。”

“小冰块?为什么?”迟渐霜没反应过来。

“你的名字,霜,就是冰的意思。”陈厌阳实话实说。

迟渐霜有些蔫了,她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不喜欢,小冰块,显得我冷冰冰的。”

“陈厌阳,你叫我椰子吧好么?”

“为什么?”这回到陈厌阳没反应过来了。

迟渐霜撇过头看向窗外,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你看,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有一棵树挡着。”

陈厌阳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窗外,果不其然,有一棵绿树正立在中央,遮住大半个窗户。

“这样的话,太阳就很难照进来了。”迟渐霜继续说,“我骗你的,其实我很喜欢太阳,我只是因为生病,不能晒到太阳才这样说的。”

陈厌阳收回视线,将目光重新放在迟渐霜身上,“你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把你当成我的好朋友了呀!你不想我做你的朋友吗?”

陈厌阳当然想了,他赶忙点头示意自己愿意和她成为朋友。

迟渐霜更激动了,“好耶!我们是朋友了!”下一秒,她似乎是想起什么,垂头丧气地说:“我说喜欢太阳这件事,只告诉了你,你要替我保密,还有之前骗说不喜欢太阳,希望太阳公公不要生我气才好。”

“太阳公公不会生你的气,它是个很慈祥的老爷爷。”陈厌阳安慰她。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喜欢太阳爷爷,所以它传话给我的。”陈厌阳忽悠她。

迟渐霜笑了,“我也喜欢太阳爷爷,它什么时候能传话给我呢?”

“这是太阳爷爷在考验你,有一天,你一定会收到它的话的,这是它告诉我的。”

“嗯!总有一天,我也能听见太阳爷爷跟我对话!”

“陈厌阳,我喜欢太阳,所以喜欢椰子,因为椰子在热带,那里是被太阳浸润的地方。”

“那我们把窗外的树换成椰子树好不好?那我叫你椰子好不好?”

“好!”

但谁都心里清楚,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

不过,两个人都很默契的努力想将这件事改为事实。

【陈厌阳,我喜欢太阳这件事只告诉了你,而我喜欢你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

-

迟渐霜因为生病而没有去上学,她一天天躺在病床上觉得无聊至极。

今天陈厌阳没有来找她……

她忽然想到,为什么要等陈厌阳来找自己呢?我就不能去找他吗?

再说,他行动这么不方便,每次让他来也不太好意思。

她通过医院的指标找到陈厌阳所在的病区,来到他的病房后并没有找到他。

迟渐霜纳闷了,他会去哪里?

正巧,门外传来动静,迟渐霜回头发现,是陈厌阳。

他的手里,还有一盒生日蛋糕。

“陈厌阳!今天你生日?”迟渐霜惊呼起来,她不知道陈厌阳的生日。

“嗯。留下来吃蛋糕。”陈厌阳淡淡的,好像没有很高兴。

“怎么了吗?今天是你的生日,为什么愁眉苦脸的?”

陈厌阳没说话,只是将自己推到床旁桌边,蛋糕被他打开。

是一个很素很素的蛋糕,上边没有任何图案。

迟渐霜不介意,她询问能否插上蜡烛,经过陈厌阳的同意后,决定插上蜡烛为他庆生。

“陈厌阳,你几岁了?”

“18。”

“你比我还大三岁哎!”

陈厌阳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迟渐霜数了数蜡烛的个数,只有十根。

“没关系,我们就插一根蜡烛好不好?”迟渐霜有些难堪。

“随你。”

“这怎么能随我?是你的生日!”

迟渐霜还是插下一根蜡烛,“陈厌阳,你等我,我去借火!”

陈厌阳还没来得及喊她,就看她匆忙跑出门的背影。

他无奈的将视线转回蛋糕上,忽然余光瞟到一边——一顶草帽。

糟了!

陈厌阳想到她刚急匆的样子,如果被外来人看见她的脸,指不定要在背后议论。

陈厌阳迫切的带着轮椅,但心越急便越干不了事,过去这么久,他才刚离开床。

“嘚,嘚,嘚。”

是从门外传来的声音,迟渐霜回来了。

手里还拿着一把打火机。

“陈厌阳?你出来干什么?”迟渐霜看着他微红的脸,视线往下,他手里握着一顶草帽,那是她自己的。

“啊?我刚刚忘遮脸了?”迟渐霜摸摸脸蛋,“不过,刚刚的叔叔真好,借我打火机也没有嘲笑我,陈厌阳快来,我们许愿!”

迟渐霜将他推回原位,小心翼翼的点上蜡烛。

“陈厌阳,生日快乐!”

陈厌阳看着烛光摇曳,一旁女孩的眼眸里闪着火光。

她说话了:“陈厌阳,快许愿!”

“希望自己能尽快出院,想逃离这里,就算是死,我也不怕。”陈厌阳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其实遇见迟渐霜的几分钟前,他就已经冒出自杀的想法。

陈厌阳睁开眼睛,刚好看见迟渐霜露齿对他笑,“许完愿了?”

陈厌阳又闭上眼睛,“希望我的朋友迟渐霜病能快快好。”

许完愿后,他才舍得睁开眼睛,“许完了。”

迟渐霜笑笑,“你太贪心了,小心一个愿望也实现不了。”

贪心吗?

陈厌阳好像有些触动,脸上还是那副愁眉苦脸。

迟渐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解释,“不过,如果是陈厌阳许两个愿望,那就都会实现!”

陈厌阳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意,“乱说。”

“谁说这是乱说的!这是我说的!我说的就是真的!”

“你又不是寿星,你说的话怎么会是真的。”

“那你自己来说!”

“说什么?”

“你说,陈厌阳许的愿望一定就会实现!”迟渐霜攀上他的肩膀,眼神里的坚定快要灼穿他。

“我运气向来不太好,许的愿不一定会实现的。”

“呸呸呸!你赶紧说呸!你是寿星,许的愿都会实现!我作为你的好朋友,今天就沾沾你的光,我迟渐霜作为寿星的好朋友,我说陈厌阳的愿望永远都会实现!”

陈厌阳看着她,没有说任何话。

不过他想,如果迟渐霜知道他的愿望,一定一定不会想实现。

【陈厌阳,今天是立冬,生日快乐!】

-

迟渐霜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这几天老是长时间待在厕所。

时不时地,她的呻吟声从里边传来。

她妈妈找医生开了些药,但她都吃不下。

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她只想见陈厌阳。

窗外的太阳开的艳,但被那颗绿树挡住,只能透进斑斑光痕。

“想见太阳。”她呢喃道。

“傻姑娘,你现在最不能干的事情就是晒太阳。”

“此太阳非彼太阳。”迟渐霜还在看窗外的树,但被妈妈狠心拉下窗帘。

整个房间阴暗起来了。

“不要拉窗帘!我不要拉!”迟渐霜开始闹起小脾气。

她妈妈没顺着她,“你赶紧吃药,吃完睡一觉。”

“不想吃,这个药吃了会发胖。”迟渐霜嘟囔,“我不想变胖姑娘。”

“阿姨好。”陈厌阳不知道是何时来到病房内,向妈妈打了声招呼。

“哎,阳阳好。那你俩聊,我先走了。”

“陈厌阳!你怎么来了!”迟渐霜总算高兴点了,她更喜欢太阳了,一定是太阳将自己心里的想法传达到陈厌阳身边。

“陈厌阳,太阳公公好像也能听见我想的话了。”

“那真好。”

“陈厌阳,我更喜欢太阳了!”

是太阳将你带来我身边。

“陈厌阳,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太阳。”迟渐霜想到什么,又低下头,看着那飘动的窗帘,“陈厌阳,你能去拉开窗帘吗?”

“你不能晒太阳。”陈厌阳冷冷的。

“唉,我不喜欢太阳,因为这么好的天气我都不能陪你散步。”

“天气不好的时候,我们再去散步。”陈厌阳告诉她。

“我也不喜欢阴天。”

“那你喜欢什么?太阳也不喜欢了,阴天也不喜欢。”

“我有喜欢的!”迟渐霜红着脸。

我喜欢你啊,陈厌阳。

“我喜欢椰子树,陈厌阳,你什么时候把椰子树搬来?”

“我有说过要搬椰子树来吗?”陈厌阳开始耍赖。

“有!你有!”

“行,那等夏天,椰子树上结满了椰子,我就去搬来好不好?”陈厌阳哄她。

“好!你不许骗我!”

“不骗你,最好等我能走路了,我亲自去搬。”

“好!那我等你能走路了,再去给我搬椰子树!”

“陈厌阳,要不这样吧,我的生日在3月12日,植树节。你在我未来的一个生日里搬来椰子树,给我当生日礼物。”

“好。”

“那今年,你打算送我什么?”

“不是还没到吗?”

“那我想知道!”

“嗯……我送你我的名字吧。”

“名字也可以送人吗?”迟渐霜不理解。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名字,选择权在我手上。”

你说你不喜欢太阳,那我就把名字送给你。

“好啊!我喜欢这个礼物。”迟渐霜在床上笑的颤抖。

“陈厌阳,昨天是你的生日,我现在把你的礼物送给你。”

迟渐霜接着说:“我也把我的名字送给你。”

【陈厌阳,谢谢你,我喜欢未来的那份生日礼物,我也喜欢你的名字……还有你。】

-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窗外飘起小雪,地上堆积起厚厚白雪。

迟渐霜赶忙跑到陈厌阳病房去,“陈厌阳,我们去看雪吧!”

陈厌阳坐在轮椅上,正坐在窗前看着飘雪发呆。

没等他同意,迟渐霜就将他推出去。

“好久没看到雪啦!”迟渐霜很兴奋。

“陈厌阳,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喜欢雪吗?”

“喜欢。”

“那就好!我听说,一起看初雪的人会永远在一起!我们也会是吗?”

“当然。”

陈厌阳停在门口的台阶上,堆积下来的雪太厚了,他行动不便不适合下来。

迟渐霜抛下他一个人下去堆雪。

迟渐霜过得很厚实,围巾、帽子,以及口罩样样俱全。她也没忘掉陈厌阳,来之前还在衣柜里取出一件厚棉袄让陈厌阳披上。

从陈厌阳的视角来看,就是一团大雪球在揉一团小雪球。

“陈厌阳,快看!”迟渐霜高亢的嗓音传来,只看见半个身子的雪人。

“陈厌阳,我们取个名字吧!”迟渐霜出了个主意。

“椰奶!好不好?”迟渐霜自问自答。

“好。”陈厌阳同意了。

“陈厌阳,你冷不冷?我们要不要回去?”

“不冷。”

“那你无聊吗?”

“不无聊。”

“哦,那我继续玩啦。”

陈厌阳就像个家长一样看管自家孩子般,目不转睛盯着看。

迟渐霜笑,他也笑。

迟渐霜跑向另一边,他的眼神也跟着跑。

“我要把围巾给椰奶戴。”迟渐霜说完就想扯下围巾。

“不可以!”陈厌阳吼了一声。

迟渐霜被吓到了,“不可以就不可以,吼这么大声干什么?”

“不能摘。”

“知道啦。”迟渐霜撇撇嘴,“椰奶,你会被冻死的。”

“好了,我们回去吧!”迟渐霜跑回他身后。

陈厌阳觉得迟渐霜身上带着外面的冷气,让他凉嗖嗖的。

不知道是哪个顽皮的家伙将“椰奶”给踢倒,幸好迟渐霜不知道,不然她可能会嚎啕大哭吧。

陈厌阳可不想看见她哭。所以……

他亲自去堆好雪人。

完好如初。

陈厌阳不会知道,迟渐霜病房的窗户只要稍稍往外伸,避开树的枝叉就可以看到那个雪人。

也可以看到陈厌阳瘫坐在地上奋力拼回“椰奶”的场景。

【陈厌阳,初雪快乐,我们一起看的第一场雪。】

-

时间快的就像那场大雪一样,匆匆离去。

距今,是迟渐霜住进来的第3个月。

医生给她开了几方药,意味着她可以出院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迟渐霜可不乐意了,她不想离开这里,也不想离开陈厌阳。

下一次遇见他,会是什么时候?

“陈厌阳,我要出院了。”迟渐霜兴致不高。

“挺好的。”

“好什么?我不想走。”迟渐霜有些委屈的哭了,“我不想离开你。”

陈厌阳脸上泛起微微红晕,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得到,“出院了好,我可以来找你。”

“真的吗?陈厌阳!我来找你吧!”迟渐霜又高兴起来了。

“嗯。”

“不许骗我!”

“不会。”

“那陈厌阳,我不住院了,你会不会忘记我?”

“不会。”

“真的吗?”

“嗯。”

“你是不是就只会说不会和嗯啊,想听听别的。”

“你想听什么?”

“听歌!陈厌阳,你喜欢唱歌吗?我可喜欢了。”

“我也喜欢。”陈厌阳低下头。

“喜欢什么歌?”

“不是歌,是钢琴。”

“钢琴?陈厌阳,你会弹钢琴?”

“嗯。”

“你什么时候能弹给我听呢?”

“你想什么时候?”

“现在!”迟渐霜激动的快要跳起来。

“现在哪里有钢琴?”陈厌阳被逗笑了。

“好吧,那什么时候能听?”

“再等等,哪天能弹了我找你。”

“好!”

【陈厌阳,想听你弹琴!】

-

陈厌阳筹备了好几天,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架钢琴。

那天,迟渐霜来找他,陈厌阳神神秘秘的让她给自己带去一个地方。

医院后边的一个废弃舞台。

里边立着一架钢琴,很新,与周围落满灰的器具都格格不入。

陈厌阳自己推着去了钢琴前,“很久没弹了。”

闻言,便将手放上琴键。

缓缓地琴声流露出来,迟渐霜好像看到了音符在跳跃,她伸手就要去抓。

陈厌阳很享受,他闭上眼摇头晃脑起来。

迟渐霜不再去抓音符,她站在一旁歪头看着陈厌阳。

一首歌结束后,她笑眯眯的,“我喜欢!”

“喜欢就好。”

“陈厌阳,你能不能只弹给我听。”

陈厌阳目光离开钢琴,落在迟渐霜的脸上。

不知道是不是疾病的原因,陈厌阳觉得她的脸是越来越红了。

脸中央的红斑围成半圈,面前扭捏的她将这一刻都充斥在暧昧中。

陈厌阳迟迟不肯张嘴。

眼看着迟渐霜手要搭上他的椅背,陈厌阳才开口:“好。”

迟渐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过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

【陈厌阳,你记得只给我一个人弹琴。】

-

大年三十日,迟渐霜将陈厌阳邀请来自己家中过团圆节。

迟渐霜从来都不好奇他的身世。他也不想表达。

陈厌阳来到迟渐霜的房间,一开始还很拘束。

迟渐霜房间还算干净,淡粉色的墙纸看起来整个房间都香软不少。

“陈厌阳,你无聊吗?”迟渐霜看他一直站在房间中央,好奇问。

“不无聊。”

“陈厌阳,你想听歌吗?”迟渐霜俏皮的眨着眼睛。

“好啊。”这回他挺爽快的答应。

迟渐霜听闻立即从一个纸箱里翻出一个mp3,按下自己平日里最爱听的歌曲。

缓缓流动的旋律响起,迟渐霜青涩的嗓音开始合唱。

“我是沉默的存在

不当你的世界

只作你肩膀

拒绝成长到成长

变成想要的模样

在举手投降以前

让我再陪你一段

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

陪你把独自孤单变成了勇敢

一次次失去又重来

我没离开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

迟渐霜在歌唱的时候呈现一个很放松的状态,陈厌阳看着她低头歌唱的样子,忽然发觉,迟渐霜好像有些胖了。

但他永远不可能在她面前提,激素药物的不良反应也让迟渐霜焦虑过好久。

“这是专属于你的面具,这是你的标志。”

迟渐霜沉默不语,只盯着看镜子里的那张脸,“陈厌阳,我丑吗?”

“从来没有。”陈厌阳透过镜子看着她眼睛,眼神很诚恳,看得出来没有撒谎。

“陈厌阳啊,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丑很丑还很胖很胖,你会不会不想跟我做朋友了?”迟渐霜说起这句话是很没有底气,语气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永远不会。”陈厌阳稍微有些咬字,有些凶,但迟渐霜知道,那是他关心她的表现。

迟渐霜浅浅瞟了眼他,陈厌阳像是在发呆,不清楚在干什么。

只有陈厌阳自己知道,他看着从那个纸箱里掉出来的一叠照片,那是迟渐霜小时候的。

迟渐霜见他一直盯着某处看,也好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你要看吗?我同意了。”迟渐霜装出一副很大气的样子,立马捡起那本相册,然后翻看了起来。

前面照片都是正常的很,而其中一张照片让陈厌阳起了疑问。

“这是?”

“我小姨,她也是这个病去世的。”迟渐霜没有像原先那样的亢奋了,也许是害怕未来自己有一天也要长眠于地下。

陈厌阳看着那包裹严实的小姨,无声的叹了口气。

【陈厌阳,别嫌弃我好不好?】

-

新年后没多久,迟渐霜家门口的春联还依旧崭新,一旁的红灯笼虽没有高高挂起,但仍然发光闪烁。

最近几天迟渐霜脸色惨白,浑身没有什么劲,任何时间都蔫蔫的。

这天傍晚,迟渐霜只感觉眼前模糊一片,额前沁出薄薄一层冷汗,她靠近离自己最近的一面墙,慢慢蹲在墙边,忽然那模糊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漆黑,下一秒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醒来,又回到了那所医院。

身边是红着眼的母亲,紧握着她的手,嘴里呜咽着。迟渐霜的父亲赶来,手里还提着从药房配来的盐水。

“妈妈……”迟渐霜虚弱的开口。

“霜霜!霜霜,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母亲很是担心,眼底是挡不住的心疼。

“我没事,妈妈。”迟渐霜用尽力气抿出一抹笑,“别担心我了。”

“怎么能让我不担心,你这个傻孩子,怎么能不吃饭呢?”妈妈说着眼眶又湿润了,那半坠不坠的眼泪悬挂在下眼睑,迟渐霜很想替她擦去。

“妈妈,我好怕发胖……”迟渐霜只是吐出这句话,却让母亲控制不住情绪低声哭泣。

爸爸正好来到床边,弯下腰摸了摸她脑袋,“爸爸妈妈都在,什么都不用怕。”

迟渐霜抿唇微笑。

病情逐渐好转,为了避免并发症产生,迟渐霜重新住院。

她躺在病床上,发呆看着天花板,还是原来那件病房,窗外那颗树照常屹立在那里,替病房里的每一个人遮挡着外来的阳光。

迟渐霜想陈厌阳,他知不知道自己住院了呢?要不要去找他?

迟渐霜行动起来,她围上围巾戴上帽子,全身防备的偷溜出门。

凭借着几个月前残留的记忆,顺利找到陈厌阳身处的病房。

“陈厌阳!”

迟渐霜明媚的声音从门口传入他的耳朵里,“你怎么来了?”

见陈厌阳带有疑惑的表情,迟渐霜抖抖手腕,露出住院处的手腕带。

“你……又住院了?”陈厌阳侧着头看她,急迫的想要起身,但疾病限制住他的行动。

迟渐霜来到他的身边,“我很好,只是爸爸妈妈放心不下我,所以我又回到这里来了。”

陈厌阳紧锁的眉头终于解开,“你没事就好。”

“陈厌阳,今天天气不怎么好,我们出去散步吗?”迟渐霜发出邀请,陈厌阳自然会同意。

她小心翼翼将陈厌阳扶起,奈何力气不够,隔壁邻居看到也来帮忙,“谢啦!”迟渐霜快活起来。

陈厌阳瞟过一眼窗户,外头没有一丝阳光。

阴天,正是散步的好天气。

迟渐霜推着他,来到后院,她精确的找到挡在她窗前的那颗树,“陈厌阳,我快生日了哦。”

“嗯?”

“现在已经是三月份了,不用几天,我生日就到了。”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陈厌阳真诚表示。

“唉,今年生日我要在医院度过了。”迟渐霜闷闷的,如同今日的天气,快要让陈厌阳喘不上气来。

“迟渐霜,想吃椰子吗?”陈厌阳似乎是想起些什么。

“椰子?椰子!好啊想吃!在哪里呢?陈厌阳。”她四处张望着。

“等你生日那天,我给你送来。”陈厌阳与她约定。

“行。”迟渐霜总算露出点笑意,虽看不见她笑眯着的眼睛与咧开的嘴角,只是听她的声音就可以辨别到。

“妈妈,我也想做这个小车。”一个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另一只手指着陈厌阳的轮椅说道。

“呸,别瞎说。”她妈妈不好意思的朝着二人赔笑。

“妈妈,你看那个姐姐捂得好严实啊。”女孩妈妈听见这话后赶紧带着她跑走。

只留下陈厌阳和迟渐霜呆在原地发愣。

“回去吗?”陈厌阳问。

“你累了吗?那行,我们掉头。”迟渐霜换了表情,笑着将陈厌阳转身。

“陈厌阳,别在意!童言无忌。”迟渐霜安慰他。

“你自己也是个小孩子。”

短短的一句话让迟渐霜红脸,幸好带着口罩,幸好陈厌阳没转头不知道。

-

3月12日

迟渐霜的生日。

一早,迟渐霜的父母就去蛋糕店为她定制了蛋糕,“霜霜,晚点蛋糕会送来,如果我们没来,那你自己去跟护士姐姐说去拿蛋糕,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迟渐霜点头。

“生日快乐,乖乖。”

“谢谢爸爸妈妈。”

他们一走,迟渐霜就起身去拉开窗帘,幸好有那颗树挡着阳光,星光斑斑落在地面上。

“哎哎,26床把窗帘拉上!”护士正巧来了,“输液了快躺床上。”

迟渐霜转身看了眼她,嘴巴嘟囔着:“不要叫我26床,我有名字的!”

“行行行,霜霜小宝宝,可以躺在床上吗,姐姐要打针了哦。”护士摆弄着液体。

迟渐霜默默的躺上床,什么话也没有说。

“报下姓名和出生日期。”护士没有温度的提问,“哎,今天你生日啊?”

“嗯。”迟渐霜应声。

“生日快乐呀。”护士眯眯了眼睛,语气总算透露出一丝温暖。

“谢谢。”

护士轻手消毒留置针的其中一头,迟渐霜看着步骤,“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呀,我不想打针了,盐水好痛。”

“我不知道,这得看医生怎么说。”护士如实回答。

“好吧。”迟渐霜看着那一满满大袋的盐水,无声叹气。“哦对了,姐姐,下午我要去拿生日蛋糕,就在楼下。”

“知道了,拿完就回来啊。”

“嗯。”

将近花了两个小时,迟渐霜终于将所有液体都打完了,她吃着食堂送来的饭菜,难以下咽。

想吃椰子了。

想陈厌阳了。

她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后,是下午两点。

她照常打上液体,然后期待着陈厌阳的生日礼物。

她接起电话,对方称将蛋糕放在住院部的服务台。迟渐霜兴致盎然,冲下电梯就去取蛋糕。

如愿拿到后,在电梯里反悔了,她不想回病房,准确的说,她不想回自己的病房。

冷冰冰,没有阳光,只有她一个人。

于是,她按下了有陈厌阳在的楼层。

“陈厌阳!”迟渐霜一下电梯就飞奔找他,还不忘保护好手里的蛋糕。

这层楼都认识了迟渐霜,一位爷爷见她笑得灿烂也被她渲染,“又来找阳阳啊?”

“对!爷爷,他在吗?”

“在的在的。”爷爷笑笑。

迟渐霜见紧闭的门,腾出一只手敲敲,“陈厌阳?是我,你在吗?”

门“咔嗒”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气质非凡的女人。

迟渐霜愣愣地看着她,女人很是高傲的瞟了她一眼,然后直走离开。

迟渐霜回过神,将蛋糕放在一边床旁桌上。“陈厌阳,她谁呀?好漂亮!”

“我妈妈。”陈厌阳很冷淡,看他的神情不是很想聊。

迟渐霜赶忙转移话题,“快来吃蛋糕!”

“生日快乐。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陈厌阳说完,闭上了眼睛,将所有人都隔绝在视线外。

包括迟渐霜。

迟渐霜有些难过,没将蛋糕拎走,“那我把蛋糕放在这里,你饿了可以打开吃。谢谢你的祝福。”她没有留恋,转身就走。

刚出病房门,她就控制不住的落泪,“陈厌阳大坏蛋!我生日还要惹我哭!”

迟渐霜一离开,陈厌阳就睁开眼,回头看了眼那一大盒蛋糕,这么大,她一个小女生怎么拎过来的?

明天去找她道歉吧。

【陈厌阳!为什么惹我哭?】

-

第二天一早,陈厌阳拜托邻居将他扶到轮椅上,他动身去6层找迟渐霜。

希望她原谅我。

陈厌阳找到迟渐霜,“迟渐霜。”

迟渐霜站在窗边,天气很阴,看不到一丝阳光,那颗树现在成了一个摆设,没有任何用处。

“你想不想吃蛋糕?”陈厌阳吃力地来到她身边。

陈厌阳需要仰视她,他清楚的看见迟渐霜红着的眼眶。

“想吃。”迟渐霜软软的声音触动到他。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哭。”陈厌阳不好意思的道歉。

迟渐霜攀上他的轮椅把手,她没有直面回答,“昨天的蛋糕今天还能吃吗?”

“能吃。天气不热就能吃。”

“就算不能吃,你怕饿的话可以吃椰子。”

“椰子?”迟渐霜惊呼。

“我不是答应过你?给你带椰子。”

“好耶好耶!我们快走!”迟渐霜加速推轮椅,“扶好了!”

昨天的那盒蛋糕有些融化,不过闻着味道没有坏,两个人围着蛋糕吃。

迟渐霜切下一颗草莓,“很甜,给你。”

陈厌阳咬了一口,“好甜。”

“对了,你去那边的柜子拿,椰子在里边。”陈厌阳告诉迟渐霜。

她顺势打开柜子,那是一大盒椰子肉,一旁还有一大瓶椰子汁。

“陈厌阳,谢谢你。”迟渐霜微红着眼,她带着椰子来到陈厌阳身边,第一口椰肉先给了他。

“这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谢谢你。”

“生日快乐,十六岁的迟渐霜。”

【我的十六岁,有你陪在身旁。】

-

今年是迟渐霜的十八岁,陈厌阳的二十一岁。

最近几天,迟渐霜细心发现,在两年前她生日那晚遇见的高傲女人时常陪在陈厌阳身边,她很清楚的记得,这是他的妈妈。

她也很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妈妈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凌厉。

迟渐霜总算找到她不在的时间,“陈厌阳,我感觉你妈妈不太喜欢我。”

“没有,她对谁都这样。”陈厌阳语气很轻,需要很认真很认真才可以听清。

“她很早就出省工作,她嫌我是个怪胎,跟我爸天天吵架最终离婚,不久二婚还生了个儿子。前年,就你生日那天,她老公出轨了,闹着要跟她离婚,她支撑不下去就回来找我,她一直这样,你不要多想。”

迟渐霜能感受到他的脆弱,陈厌阳现在正小心的撕开痂,但还是失误,伤口出血。

迟渐霜替他抹去眼泪,陈厌阳最近状态很差,他那个妈妈没有嫌弃他,也许是因为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亲人。

“迟渐霜,我很没有用吧,我现在连动都动不了。其实,你也可以离开我,我不会生你气。”

“闭嘴!你在瞎说什么?我为什么要离开你?”迟渐霜哭了,一抽一抽的耸动着肩膀。

“别哭了,我不能帮你擦干泪水。”

“陈厌阳,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所以想用这种方式让我离开你?我不吃这套!你要是不喜欢我了可以趁早说,我也不是死皮赖脸要黏着你的人。只是……我是真的把你当做我朋友的。”

“我没有。我也是……真心把你当作我的朋友的。说来也不怕你笑话,从小我就没朋友,你是第一个,我很珍惜你,所以我不舍得错过你这么一个朋友。”

“陈厌阳,我最近又胖了好多,身上的红斑也一直不会消退,你不可以嫌弃我,也不可以讨厌我,好不好?”

“我当然不会嫌弃你。”陈厌阳顿了顿,“那你……也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你是我亲自挑选的好朋友!是我自愿要跟你玩的,我当然不会嫌弃你!”迟渐霜一本正经地说。

“好。”

门外,那个高傲的女人不知道偷听了多久,也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这些经历发生在她身上,让她更加后悔,一开始,她就错了,她不应该嫌弃自己的儿子,她更不该厌恶。

因为,除了陈厌阳,也许不会再有人愿意收留她。

所以,她决定,她要去弥补,去填补这些年她空缺的爱。

【陈厌阳,我没撒谎,你是我唯一的最要好的朋友!】

-

【我终于,也到了你初遇我的年纪。】

-

今年是迟渐霜的二十一岁,陈厌阳的二十四岁。

又过了三年。

那三年,迟渐霜在医院和家两头跑,病情控制的好了她就回家,恶化她又被迫住院。

陈厌阳的渐冻症也后期化了。

好像什么事情他们都没有如愿。

就连迟渐霜病房窗外的那颗树也没有换成陈厌阳承诺的椰子树。

一切都是原样,一切都在循环变化。

【来年春天,是最适合死亡的季节。】

-

又过了一年。

今年是陈厌阳的二十五岁,迟渐霜的二十一岁。

去年春天,迟渐霜去世了。

窗外飘起小雪,没让整个世界变成白色。

但,他的世界将会雪白一片。

陈厌阳常常会想,去年的迟渐霜,状态确实很差,话也没多少,肤色也带着苍白和红斑。

但是,她来找他时,永远不会带着悲伤的情绪,笑脸仍常挂脸上。

陈厌阳很爱听她说话,有趣幽默的很。

那一年,她开始胡乱说话,意识模糊的迟渐霜还是没能忘记那颗椰子树。

昏迷前刻,嘴里念着的一直是陈厌阳的名字。

那一年末,迟渐霜常躺在床上,陈厌阳终于不用再仰头看她了。

脖颈不酸了,但眼眶是酸的。

一开始,陈厌阳总是瘫在床上,默默流着眼泪。再到后来,他什么也不去想,连他妈妈跟他搭话都是一脸漠然。

好像时间在他那里犹如细水长流般逝过,一切都如云烟。

2020年,疫情爆发,此时的陈厌阳和所有人都一样被锁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

清醒的他打开了一本小日记本,那是迟渐霜妈妈亲手交给他的。

她妈妈说:“我原本在整理废品,从霜霜的书桌里找到这本笔记本,当时在想要不要留下它,打开后看见了她的秘密。我想,应该要被你知道。”

那时候的陈厌阳正处于悲伤的世界,忘记了这本日记本的存在。

那天下午他悠然躺在座椅上,双手颤抖看着里边的内容:

【陈厌阳,我喜欢太阳这件事只告诉了你,而我喜欢你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

—迟渐霜,现在,你喜欢我这件事,除了你我也知道了。

【陈厌阳,今天是立冬,生日快乐!】

—每个立冬你能否都祝我生日快乐?

【陈厌阳,谢谢你,我喜欢未来的那份生日礼物,我也喜欢你的名字……还有你。】

—迟渐霜,我也喜欢你的名字……还有你。

【陈厌阳,初雪快乐,我们一起看的第一场雪。】

—迟渐霜,去年你走后也飘起了小雪。

【陈厌阳,想听你弹琴!】

—好遗憾,我现在连动一动都很艰难。

【陈厌阳,你记得只给我一个人弹琴。】

—我只给你谈过琴,也只给你弹琴。

【陈厌阳,别嫌弃我好不好?】

—迟渐霜,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我喜欢你。

【陈厌阳!为什么惹我哭?】

—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哭。

【我的十六岁,有你陪在身旁。】

—从我的十八岁开始,都有你的身影。

【陈厌阳,我没撒谎,你是我唯一的最要好的朋友!】

—我相信你,我也没有撒谎。

【我喜欢太阳,可你叫厌阳。】

—我也喜欢太阳。

【陈厌阳,你会不会嫌弃胖胖的我?】

—永远不会,我喜欢从前十五岁时的你,也喜欢现在二十一岁的你,当然还有未来每一岁的你。

【陈厌阳,我感觉太阳照进来了,浑身热热的。】

—太阳一直在你身边。

【陈厌阳,来世我们都要成为健康的我们。】

—来世我也要遇见你。

【陈厌阳,喜欢叫你的名字,你会不会嫌我烦?】

—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陈厌阳,你快帮我看看窗外那颗椰子树,它是不是开的很茂盛了?】

—是的,开的格外茂盛,明年也许就能喝到椰汁了。

【陈厌阳,我喜欢你。】

—我也是,迟渐霜。

陈厌阳就这么看一句回复她一句,他心里所想的能传达到她那里吧!一定能吧!

等到下一次陈厌阳醒来,睁开眼的第一视角不再是窗外的阳光,而是在医院的天花板。

一旁,是他妈妈追问医生,“他……他连三十岁都没到啊,怎么会得阿尔茨海默症呢?”

医生纠正她:“这个病症也算是稀有,不能统称为阿尔茨海默症,也许是因为压力太大心里想的太多导致的大脑瞬间缺氧并发了阶段性失忆。”

陈厌阳妈妈哭倒在床旁椅上,“我的儿子啊。”

陈厌阳用着涣散的眼神喊着“迟渐霜”的名字。一旁的母亲听见动静,赶紧喊来医生。

她牵起儿子的手,“妈妈在妈妈在。”

“迟渐霜……迟渐霜……”微弱的语气,混乱的大脑里却还能记起那一个人。

陪伴了他整整七年。

医生安慰他母亲:“让他好好休息吧,没什么事就可以出院了。”

陈厌阳一会儿昏迷一会儿清醒的模样很是让他母亲心疼。

清醒时的他会喊迟渐霜的名字,不清醒时他什么也记不起来。

但在黑暗的记忆里,总有这么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少女,在向他挥手,在向他告别。

他不要再见。

-

陈厌阳如今三十八岁了,他的记忆力一天不如一天,临睡前,他又回忆了一遍那本有关迟渐霜的日记本。

那是世界上能证明迟渐霜存在过的唯一痕迹。

陈厌阳嘴里不停念叨着:“热带雨林,热带雨林。”

在梦里,他真的来到了一片热带雨林,周边都是迟渐霜喜欢的椰子树。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身上换了件纯白的短袖。

一阵雾袭来,前方椰子林里站了一个同样身着纯白裙子的少女。看样子,大概有十五岁。

她是谁?陈厌阳想。

那个女生没有回头,只顾着向前走。

“等等,别走!等等我,别走!”陈厌阳人生地不熟,他不能一个人。

陈厌阳追着那抹背影奔跑去。

他终于有一天可以站起来了!他还在向前奔跑!

等他意识过来,那个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陈厌阳漫无目的地走在这片林子里,前方又有个女孩出现,是个十八岁的模样。

“等等!等等!”陈厌阳向她狂奔,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有这么多人?

女孩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往前走。

那阵雾又袭来了,将陈厌阳困在这片林子里。

女孩静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这下,陈厌阳终于看清她了,在迷雾里。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陈厌阳问她。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女孩调皮一笑。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女孩先是问他,但没等他回答,就报出自己的名字,“我叫——陈厌阳!”

在女孩说出自己名字的一刹那,陈厌阳恍惚间觉得眼前的女孩又变了个样子,她又苍老了三岁。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

“我才是陈厌阳!你叫了我的名字,那我叫什么?”陈厌阳有些惊慌,他不想失去名字。

女孩嘻嘻地笑着,“你不是说过吗?你把名字送给我。”

“如今我叫了你的名字——陈厌阳,那么,你就是,”女孩指着他,“迟渐霜!”

“陈厌阳”说完后笑着向更深处的迷雾里跑去,眼看着就要消失不见。

“迟渐霜”这才反应过来,他什么都明白了,他什么都记起来了。

于是,他紧跟着“陈厌阳”的背影,也向着丛林深处跑去。

直至,看不见两个人的任何踪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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