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宴会结束时,李柏桥喝了许多酒。离场时,他脚步虚浮,有意无意地往花咏身上靠。花咏避了几次没避掉,最终还是被他揩了油,虚虚搂了一把腰。

盛少游立马伸手把人拉到身边,手臂用力地环住他,手肘把醉醺醺的李柏桥抵开。

席间来敬酒的人太多,花咏作为盛少游的伴游被迫喝了两杯,此刻酒气上头,灼热的酒气混着Alpha靠得过于近的具有侵略意味的信息素气味,让昏沉沉的头脑更晕,白润的两颊泛起两片酒醉的酡红。

他穿得太普通,在这样的场合反倒变得显眼。朴素的着装配上惊为天人的一张脸,让盛少游美貌却着装寒酸的携伴成为今天全场被讨论最多的话题。

盛少游喝得不多,见花咏好像醉了便叫他一道上了车,绕路送他回去。

车里暖气开得很大,花咏的脸看起来更红,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到盛少游面前。

“盛先生。”他说,“这是我的还款计划,请您过目。”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没用什么力,但因为过于纤瘦,指骨的关节还是凸了起来,指节处泛着不太明显的粉红。

盛少游瞥了一眼他浮着淡淡青色血管的手背,凑过去,看那段他写在手机备忘录里的还款计划。

花咏把那六十万分成三十期,打算每个月还两万。——他需要大概三年才能还完。

见盛少游盯着还款时长那一栏不说话,花咏猜想他是觉得时间太长,于是张开带着酒气的嘴唇,向他解释:“我知道时间有点久,而且利息也不高,按道理我没有抵押,利息应该比银行更高的。”他的神情有些紧张,双手都放在膝盖上,局促地抓着,“不过,等我还完本金后,我会按照银行的四倍利息算好利息总数,继续还利息,直到还清。”

盛少游抬起头,目光游移在花咏认真诚恳的脸上,把手机还给他,淡淡地说:“其实,有更快的方法。”

膝盖上的手一下子抓紧,显然他也猜到了盛少游所说的“更快的方法”指的是什么,但还是装出听不懂的样子,平直地道了歉,“抱歉,我的薪水有限,如果没有升职加薪,这就已经是最快的方法了。”

盛少游朝他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卑劣的残酷,“花咏。”他说,“你来做我的伴游吧。如果你同意,这些钱,不用你还。”

对面的Omega静了静,如预料中的那样开口拒绝了他。

但有别于拒绝其他Alpha时的强烈与直接,花咏大概是考虑到他的恩情,所以很委婉地对他说:“抱歉,盛先生,我可能还的有点慢。但我会尽快还。”

望着他泛着醉意,但态度坚定的脸,盛少游不想再继续勉强,违心地说了好。

此后一路上,花咏都闭着眼,侧着脸轻轻靠在车窗上,毛衣领口露出的一段脖子白中泛粉,让每个Alpha都有想要咬一口的**,最好还能再在这个Omega身上留个临时或永久的标记。

他昏昏欲睡,又纯又欲的样子,让盛少游心里涌上一种奇异的想要伸手拥抱他的念头。

但在盛少游把想法落实到行动,真的伸出手之前,手机震动了几下。滑开一看,好几个相熟的朋友都发来信息,问他今日的携伴到底是哪里拐骗来的大学生,漂亮得让人羡慕。

其中李柏桥和另一个叫程喆的和盛少游关系最好,两人都是沪上欢场的常客。他们不约而同,都半开玩笑地告诉盛少游,等他什么时候玩腻了,记得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柏桥虽然轻浮浪荡却从未从盛少游枕边直接要过人,这一回,看来是真的对这朵兰花动了心思。

盛少游不知为何,感到很不高兴。或许是这朵兰花太过漂亮,又正好合他的心意,而他自己都还没折到手,便有人向他讨要,所以触怒了他。

车行驶穿过热闹的市中心,到达了繁华深处的一片老式居民楼前。花咏如福至心灵,睫毛颤动着,睁开眼。眼神迷茫了一瞬,转过头有些呆地对盛少游说:“盛先生,我到了。”

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透明的雨点。

“我送你上去吧?”

花咏犹豫了一下,礼貌地道了谢,拒绝他说:“巷子里的路不太平,有很多水坑,会弄脏您的鞋。”说着,伸手打开门,下了车。

这里是江沪闹市的一片老式居民区,平均楼龄超过四十年。裸露的电线将头顶天空分割成无数块,狭窄的人行道上散落着石墩子和垃圾桶,水泥结构的老式楼房伫立在道路两旁,杂乱无章,毫无规划,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像个格格不入的怪物。

花咏下了车,转过头,见盛少游黑着脸,一时不知该不该直接走,犹豫地站在路边,对他说:“那我走了?”

盛少游“嗯”了一声。

但他仍然站在原地没动,仿佛含着雨水的湿润眼波轻轻地荡了荡,折射出江沪夜色最华丽的漂亮光晕,叫他,“盛先生。”

“怎么了?”

那朵沐风栉雨却仍柔软漂亮的兰花,俯下身,屈起细白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车窗,等到车窗放下来,才轻声地对他说:“您什么时候有空,告诉我,我再请您吃饭。”

盛少游又“嗯”了一声,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对他说:“回去吧,下雨了,很凉。”

花咏便朝他笑了笑,轻柔地说了“好的”还有“晚安”。

回了家,盛少游直到洗澡时,都还在想花咏离开时的那个背影。

堆堆领的浅色毛衣洗得有些旧,袖口有不太明显的起球,看得出来用除毛器仔细地剃过,但因衣服年代久远,还是不免透出穿着过度的痕迹。Omega形状漂亮的腕骨从带着轻微毛边的袖口露出来,让平凡的旧衣服也变得好看。

花咏没有撑伞,一路小跑着离开,纤瘦的背影消失在鲜明的破敝和阑珊繁华的交界处,牵动着在他身后,牢牢盯着他背影的盛少游的心。

那天晚上,盛少游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Omega不该住在那样的地方。

......

工作后,高途便很少休假。自从调到沈文琅身边,成为他的贴身秘书后,高途更是一年休不到几天,年假永远用不完。

但上周四,高秘书破天荒地请了三天假,连着周末一共休息五天,要到下周二才去上班。

高秘书难得请个假,人事主管却并没有爽快地批复同意,转而向顶头上司请示。

主管是职场的老油子了,知道高途不比其他职员,虽然职级不高,但毕竟是沈文琅贴身的人,万事还是要多问问老板的指教。

看到假条后,沈文琅几乎没有犹豫就准了假,同意之后才想起来问高途请假的原因。

人事主管告诉他:“理由一栏写的是陪伴侣度过发热期。”

沈文琅右眼重重一跳,抬起眼,神情莫名冷肃,问:“我记得高秘书是未婚。”

“是未婚。”人事主管讪讪地笑了:“不过,根据《Omega保护条例》的相关规定,在Omega的发热期,必要时,同居满两年的伴侣都有陪伴义务。”

沈文琅淡淡地“哦”了一声,瞧不出喜怒,只说:“知道了。”

高途不在,后面的两个工作日,对秘书组的其他同事来说便尤为难熬。花咏才刚入职不久,许多事情不甚熟稔,平日沈文琅对他很是照拂,秘书组便默认这是老板养在眼皮子底下的枕边人,不敢把他当主力用,平日里只让做一些准备数据、资料之类轻巧的活。

HS集团的例会是在周一早上九点,沈文琅会议用的资料通常由高途提前整理提供。

但这周,高秘书请假不在,整理资料的活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花咏头上。

周六早上,秘书组的副秘书长突然惊悚地发现,那个包含有周一会议资料的U盘被他错误地和下周三要用的数据报表一起,交给了高途。

为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给高秘书打电话。

照顾发热期的Omega对于无法释放安抚信息素的Beta来说是件辛苦的事。

电话那头,高秘书听起来很疲惫,声音恹恹地,问:“怎么了?”

副秘书长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高秘书迟疑了一阵,最终叹了口气说:“那我给他送一趟吧。”出于保密目的,HS的所有资料都不得私自拷贝、传输,必须用公司特制的加密U盾储存读取。高途肯牺牲假期亲自跑一趟,真是解了副秘书长的燃眉之急。

“高秘书,辛苦你了。不过——”他担忧地问:“让Omega一个人在家度过发热期,真的没关系吗?”

高途含糊地“嗯”了一声,翻身从凌乱的床榻上坐起来,说:“时间短的话,没关系。”

拿过床头的额温枪,黄色的警示灯亮起来:体温三十七度八。

高途松了一口气,低烧代表难熬的发热期已至尾声,就快要过去了。

他爬起来去浴室洗了个澡,把头发吹干后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走出来。打开窗户,散去屋内浓重深沉的鼠尾草气息,冷风让昏沉的头脑也变得清醒了一点。

这是高途独自度过的第N个发热期。

高途的父母在他十一岁时离异,由于母亲没有固定收入,又带走了年幼的妹妹,高途被判给了好赌的父亲。

ABO性别分化通常发生在儿童期,大部分在六岁至七岁之间,但高途的分化发生得很晚,直到十一岁暑假他才迎来了人生中初次分化的发热期。

与母亲分别时,正值高途发热期尾声。母亲用注射器把信息素抑制剂推进他的静脉里,又给他塞了一大包抑制剂药片,叮嘱他:“高途,妈妈要走了,你才刚分化成Omega不久,可惜有许多事妈妈没办法一一教你,但是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你是Omega。”

高途懵懂地看着母亲因为痛苦而发红的眼睛,伸手替她擦眼泪。

母亲便哭得更厉害了:“高途,你爸爸是畜生,为了钱他会卖老婆卖儿子!你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你是Omega,听到没有?你答应妈妈!说你会保守这个秘密!说啊!你说啊!”

高途被母亲抓得很疼,眼泪涌出来,点头答应她:“我会保守秘密!妈妈你不要哭。”

母亲一下子抱住他,眼泪浸湿了他的T恤:“高途,你一定记得你是Beta,你是个Beta......”

临出门,高途站在柜子前,在选择抑制剂药片还是抑制剂注射液之中反复犹豫。

上周四,他刚去看过医生。

因为长期滥用信息素抑制剂,不久前,高途出现了信息素紊乱的早期症状。他的发热期变得不稳定,一旦遇上加班,或稍感疲劳,信息素便不再受控制地从腺体中溢出来,像被打破的香水瓶。

为了能正常工作,他不得不私自加大了注射量。

直到周四早上,他一个人昏迷在家,错过了叫醒闹钟,有生之年第一次旷了工。高途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下午便去医院挂了号。

熟识的医生检查后发现,高途的发热期就快到了,于是严厉地禁止他继续使用注射类的抑制剂,并要求他立马向公司请假。

诊疗室内,高途忧心忡忡,问医生:“那如果不希望信息素气味溢出,应该怎么办?除了注射抑制剂外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医生看了他一眼,见这个性格温吞的老主顾神色紧张但态度坚定,也拿他没辙,无奈叹了一口气,说:“高先生,我认为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你对自己Omega的身份极度不认同,甚至非常自卑。这是因为你的伴侣吗?你的伴侣不喜欢你的气味?”医生眉头轻皱:“抱歉这只是我推测,毕竟你使用抑制剂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也只有伴侣近距离相处的时间才会这么长。不过,如果事情真像我猜测的那样,那你的另一半涉嫌虐待......”

“不、不是这样的。”高途惊慌地否认:“我是单身。”

“那就更不应该了。”医生的口吻更严肃了:“作为单身未孕的Omega,滥用抑制剂非常危险!信息素紊乱症严重时会危及生命!另外,在发热期注射抑制剂本身也是很难熬的事,你难道不觉得痛吗?”

高途被他吼得发怔,愣愣地说:“我有吃止痛片。”

年长的Omega医生被他气得站起来,花白的头发因为愤怒而颤动着:“不遵医嘱擅自使用抑制剂就算了!你居然在发热期注射抑制剂还吃止痛片!你不要命了吗?!”

想到医生气急的脸,手指最终在抑制剂药片上顿住,高途侥幸地想,只是送个U盘而已,又不跟人近距离接触长时间接触,光吃抑制剂应该就能盖住气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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