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派‘岁月静好’中，一岁去而新春来。

皇帝砍人的的力度略有减缓，众臣们又可以了，高呼‘皇上圣明’。

皇帝一个‘高兴’，又拉了一拨人去消消乐，这下大家又不嘻嘻了。

御书房，桌面清理大师大力发功，批阅到一半的奏折与砚台一起被扫落在地，墨汁溅了皇帝一身，使他明黄衣襟绽开朵朵墨梅。

“简直岂有此理！他们当真以为朕年老昏聩，死了不成！”

伺候的宫婢跪了一地，深深埋首，瑟瑟发抖。

一宫装女子自偏殿而来，靠近皇帝，搀扶住皇帝的手臂，牵引皇帝重新坐下，又为皇帝递上一杯新沏的茶。

“父皇不必为那些蠢货与蛀虫动怒，何况，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不正好说明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吗？只需再等待些时日，等那更大的鱼沉不住气了，且将他们都一网打尽！”

还不到四十岁的皇帝，如今已是鬓角斑白，最近烦心事多，更是加快了他的衰老速度。

文慧长公主心中埋怨父亲对母亲的辜负，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给了她所有的父爱，以及他是个好君王的事实。

而如今，皇帝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将过去积累的贤明声望，都因他近来杀人太多，隐隐在民间传出了‘暴君’的说法。

从一位贤明的君主，到暴君，皇帝的心里是挣扎的、痛苦的，但是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女儿以后没有后顾之忧，什么名声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皇帝一直后悔自己对发妻的辜负，便想着，再不能让他们唯一的女儿再受委屈。

可总有那么些人，连她留给他的唯一的女儿都不愿意放过，偏要她死。

于是皇帝也生出了逆反心理。

你们不是不想让我的女儿活吗？朕不但要让她一直活着，还要让她成为这天下的君主，永远踩在你们这些逆臣的头顶，叫你们一辈子都只能跪伏仰望！

皇帝呷了口茶，才将胸口郁气顺下，抓着文慧长公主的手，却不住摇头叹息：

“囡囡，爹是怕……是怕自己的时间不够为你荡平那些阻碍。

你是女子，你母亲又去的早，爹若是不在了，他们再欺负，爹要如何安心？

囡囡，爹悔啊，若不是爹糊涂，你娘如何会那么狠心丢下我们爷俩？可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为你荡平阻碍，让你站得足够高，高到所有人都只能仰视你，再生不出半点欺你、辱你的心思！”

文慧长公主沉默着，却箍紧了拳头。

她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听过‘囡囡’这个称呼，而今天，皇帝不但叫她‘囡囡’亦对她自称‘爹’，而不是代表君主的‘朕’’。

文慧长公主感觉自己心口发痛、憋闷，似有数不尽的委屈，想要破开她的胸口钻出。

到最后，她也只能深吸一口气，露出苦涩的，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父皇……你知道的，有些事已经过去了，就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儿臣一直都知晓父皇对儿臣的疼惜，是其他兄弟姊妹想都不敢想的特例，但也请父皇饶恕儿臣阅历尚浅，无法做到心胸豁达……”

也许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如今放不下的事情，再想起来都会化成一声轻笑。

但是起码不会是现在，她一步步走到如今，都是心中那口气在推着她前行。如果松了这口气，文慧长公主也很难说，自己是否还会继续将这条道走到底。

文慧长公主想，她真是个不孝女，作为皇帝的父亲，为她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她却还是无法原谅他对母亲的背叛。连她自己都唾弃，一边享受偏爱，一边又说着放不下的自己。

文慧长公主心中同样痛苦。

皇帝似乎看穿了女儿的心思，只是沉重的叹息了一声，宽大的手掌在文慧长公主的手背轻拍了拍。

“囡囡，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爹自己做的错事，从来没有想要能轻易被原谅。而今我对你说这些，也不过是出于一个父亲的身份。我希望你余生安康、快乐，不想你受他人掣肘，连活着都要看他人眼色。

而我为你铺路，也从来不是因为你是你娘的女儿，而是因为你让我看到了你的能力，你是我一众儿女中能力最优秀的孩子。你聪慧，愿意体恤百姓的苦，愿意身体力行，这才是我所想要的储君。

之前我总以为，应该让你韬光养晦，等你真正成长起来，再将这个天下交给你。可我不曾料到，即便你只是作为一个‘受宠的公主’，他们都想置你于死地。还好你自己有所防范，才没有酿成大错。”

“而今，朕要做的，就是为你铲除阻碍，敢阻拦者，便是皇室宗亲，也当斩不误！”

月满则缺，盈满则溢。

王朝积弊已久，皇帝虽然一直都有想要整改的想法，但是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更有朝臣与世家阻碍，让皇帝无法下手。

这让皇帝心中苦闷。

而随着文慧长公主被刺杀这个由头，皇帝暴怒之下斩杀了不少人。

虽然除了不少蛀虫，但也不过九牛一毛，甚至还因此不但让皇帝自己名声受损，其实连带着文慧长公主亦受到了牵连。

世家门阀多是只在乎自身利益，而不会去管天下百姓如何。

历朝历代，但凡有皇帝想要改革，即便是利民利生，但多需损害世家门阀利益。

于是原本为敌的朝臣、世家，也能瞬间被拧做一股绳，将看似站在权利顶端的皇帝也拉下来。

皇帝看重文慧长公主，想要将皇位传于她，可谓有着千难万险。

而历朝历代，能女子成帝的例子又是少之又少，每每她们登基为帝，又会牵动天下无数人的利益。

甚至皇帝都能够想到，文慧长公主若被定为储君，她日后需要面对的艰难只会比如今更多。

这让皇帝一度犹豫，是否还要坚持将她推上皇位。

可文慧长公主却毫不避讳展露了自己的野心，她亦有登顶之心，而成王成帝者，哪有不经历磨难的？

她说，她要争，即便是死也要博上一博。

可要是什么都还没做，就先胆怯退避了，她此生都会死不瞑目。

这次的刺杀是真的刺杀，但因其中有文慧长公主将计就计，倒是拦下了那么几个死士，没让他们当场死成。捉回去审问后，倒是也审出了些东西。

但文慧长公主却也是实实在在受了伤，虽然没有要了她的性命，也让她在床上躺了一整个月没能下来床。

皇帝的发怒也并不完全是演戏，他是亲眼看到了文慧长公主被抬回来时，那将死的模样。

文慧长公主以以身入局这一险招，才让皇帝下定决心要大刀阔斧为她斩除阻碍。

再是如何贤明的皇帝，也终究还是凡人，人的七情六欲就不可避免。

皇帝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辜负了发妻，所以对文慧长公主看得比眼珠子还重。

可他的臣子却要杀了他的女儿，这让皇帝无法容忍。

于是皇帝在明知，文慧长公主其实是在利用他的拳拳爱女之心时，皇帝气恼过后，更多的还是心疼。

若非他不够有魄力，如何会辜负发妻，又如何会让他的女儿需要铤而走险以自身性命为诱饵，来逼迫他下这个决心？

皇帝清楚的，臣子称颂他‘贤明’，只是在奉承，因他在位期间无大过，又略有小成就，他们就能称颂他为‘贤明之帝’。一旦他有了什么伤害他们利益的举动……

如今，他不就被传为暴君了么？

也是因为这些事，皇帝忽然明悟了。

人死如灯灭，什么名声都是虚的，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既然死后的声明好坏都由不得自己，那为什么不索性在还活着的时候，多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开年第一斩，皇帝的刀开始举到了朝堂官员的头上。

之前杀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普通百姓会害怕，地位不高的人也会害怕，因为他们知道的少，以为皇帝是发疯了乱杀人，害怕迟早有一天刀也会落在自己头上。

位高权重者不怕，是因为他们有恃无恐，他们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的皇帝陛下能有这个魄力来动他们吗？

他们这位陛下呀，还多得是需要仰仗他们的地方呢，又怎会对他们下手呢？

他们想到了皇帝的顾虑，就是没想到皇帝也会有发疯的时候。

于是在他们未有所预料的时候，闸刀高悬，又狠狠落下，一颗颗大好头颅咕噜噜滚了一地，血喷洒至高空，侵染了大地似乎还不够，还想将天也染红。

……

朝堂上的诡谲云涌，靳红月她们未有所知，但是孟南柯向宫里递的秘信，得到了文慧长公主的回复，且公主又给她新增了不少可以供她使唤的人手，务必做到时刻紧盯黄芙月的动向。

信中言，文慧长公主也觉得黄芙月有问题，但不好打草惊蛇，让孟南柯她们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过日子就好了。

另一边，在孟南柯编书、查账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靳红月‘天赋’爆发，‘无意间’向孟南柯展露了她在经商一道上的天赋。

孟南柯大喜，拉着靳红月和自己学如何管理和查看账册，直言希望靳红月可以帮她分担负担。

又是十数日过去，齐恒越依旧未曾归家，整个齐除了老夫人，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家本就是没有男主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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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妻妾和睦’（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