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凡界。

十四岁的荀朝已经在桃缘村的观里住了许久。

这观在几年前原是为供奉司掌因果的辰沅真君所筑,据说当时曾有一位年轻的公子路过此地,大手一挥让人在村外建了这观。此人身上金丝银线,玉带珠帘,可是方圆几里却没人识得这珠光宝气的贵公子姓甚名谁,又怎会误打误撞来了此处。

这桃缘村背靠洞因山,山上有着天下第一宗门——名曰飞云宗。数百年来世人只知飞云宗之名,却没人知道这漫长岁月里屹立不倒的宗门从何而来,从哪里延续下香火。

不过到底大家都是些凡人,此等仙门之事,能让他们这些人知晓,才是奇了怪了。总之他们从没见过山上的仙长下凡来,也只当是那天上的广寒宫一般,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桃缘村虽然和洞因山相隔不远,却是处于主峰背后,相当于挨着陡峭的峰峦,而上下洞因山的路却在山的另一边,还要绕过不少副峰才能去到山门。

修真界和凡间分居两界,飞云宗素有隐世之名,不然也不会选此间凡人之地来做宗门。

荀朝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环堵萧然,虽说这观好像还不能算是他的家。他原先住在一户老村民家里,他的妻子儿女全不在了,于是便收养了孤儿荀朝,靠着家里贮存的粮食度日,荀朝记得那米缸总是黑绿色的,每次吃饭有一半的概率腹痛,当然,他并不知道什么叫“发霉”。

老人不久就去世了,幸运的是一个云游的老道士刚在道观里住下,老道士索性又收养了荀朝。

荀朝本人身无长物,但是不妨碍道士去世的时候留下了些不值钱的遗物,其中就有本诗集。老道士当时说这是无用之书,却一直留着没扔。

他曾在上面读过一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正是因为选在这种凡间,才会鲜少有人来踏足。这些商贩、农民、纺织娘、补鞋匠,皇子公主,将军丞相对修真之人的幻想,都停留在腾云驾雾,长须飘飘。

后来道士死了,村里的很多老人也去了,荀朝只能继续一个人生活在道观里。谁让他从小就被鉴定失了一魂二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呢?外加上一副竹竿似的孱弱骨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没人真的愿意白养个废物在家,众人能做的也就是给这个无亲无故的孤儿每天送点饭,加上每逢重要日子,总有许多村民前来供奉,这些当然都是进了荀朝的肚子里。

三年前,飞云宗忽然打破了百千年以来的规矩,直接昭告天下,要从所有凡人和仙门子弟中遴选出色的人才加入飞云宗。

也正是因此,包括桃缘村在内,一些在山咔咔里的居民非常难得地互相热络起来,互相打探对方村子里有没有子弟被选上。

久而久之观里自然也冷清起来,加上无人修葺,倒成了个略显荒凉的破观,逐渐淡忘于众人。

三餐不可避免地变得时有时无,荀朝只能在白天去附近的山上找草吃。他凭着模糊的印象还是知道有些草是能吃的,比如书上说的明钱草,它开的花是蓝色的,好认得很。

他神智清明的时候不多,总归要找点事做,除了看看书便是上山给自己加餐,他惟独偏爱明钱草这种辛辣刺激的味道。

虽然村里人都认为他是个傻的,说什么他丢了几魂几魄,神志不清。可他知道,他偶尔也是会有清醒的时间的,尽管大部分时候都会陷入一种身体不受控制、意识模糊,像是发烧的状态。

至于“清醒”的时候他正不正常,他也不知道。起码老道士说他还挺聪明的。且当如此吧,反正也无人在意。

荀朝带着一些草和野果回观里去的时候,几位身着白色锦袍,身负长剑的年轻人正站在真君像前,还有一些村里的村民不知在与他们交谈什么。那几个人状似听着,事实上却没有半分要答话的样子,一个个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荀朝走进了才听见他们中的一人大发慈悲地开口,“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要住在这观里的人来。”

那人穿着的服饰与他人无二致,腰间却是挂着一块质地润滑的玉,以及刺绣的香囊,剑穗上也不是普通的流苏,而是一个灯笼状的法器。

荀朝当然说不清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凭直觉,此人饰品花里胡哨,隐隐有为首之意。

那人见他走近,眯着眼,视线在他身上游走了一下,开口道,“是你一直住在这道观里?”

荀朝沉默,直直地看着那位长相没有任何出众之处的弟子。站在一边的某位村民抢先答道,“这娃子自小失了魂魄,恐怕是听不懂仙长您的话啊。”

挨近他旁边荀朝才发现,那人剑上的灯笼隐隐萦绕着黑气,连灯笼的光芒也十分暗淡,时隐时现。

“那就对了,你可知我这法宝在这神像内感应到了极其邪性的诅咒之术,才能让黑气外露,起码也得是害人性命的程度。我看这小子缺魂少魄的,莫不是就是这诅咒害的。”

荀朝分不清他话中的真假,只待他继续说,“我等乃飞云宗弟子,谨承宗门门训,今日必要砸了这神像一探究竟,斩灭邪魔外道!”

说罢便是长剑出鞘,村民中立刻有人出声制止,“不可,不可,仙长不可啊!”

可是那修仙的人哪里会听他们的话,手起剑落,高大的神像就从石台上轰然倒下,碎片砸在地上,七零八落,扬起一阵尘埃。

那几位随行弟子不知掐了什么决护住了自己,向外旁边去,而众村民则是一阵嘈杂,拥挤着往外退。

开玩笑,他们可没什么仙不仙术,这要是砸到了不是吃个大闷亏么。

那人迅速在一堆石头碎片中捡起了一个银雕一般的东西,还不等他仔细观察,剑穗上的灯笼忽然剧烈震动起来,黑气越涌越多,几乎把整个灯笼吞没,甚至还不断顺着剑向上蔓延。

刹那间,灯笼炸了开来,碎屑却是还没落地,就像有灵智一般朝握着银质雕塑的手绞去,一声惨叫响彻道观,那只手上已然是鲜血淋漓,随之飞出去的银雕上也沾满了血迹。

洞因山弟子怒道,“到底是什么邪物能让我的灵光清秽灯笼炸开!你们竟然敢私藏此等阴毒的法印!”

他又转头朝同门的弟子吼道,“愣着干什么,蠢货!快通知宗门!”

说罢他重新将剑尖对准了众村民,“我今日必要你们付出代价!能与此等东西扯上干系,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就有哪个妖魔鬼怪藏身其中!”

这些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基本上是任其宰割。但他不知道是在忌惮什么,即使剑尖已经快挨到刚刚说话的村民身上,还是没有真的下手。

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已然是跪坐在地上,脸上尽是惊恐之色,而那些年轻力壮的,此时也是外强中干,内心早已失去了反抗之意。

荀朝趁众人围坐一团对峙的时候,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进了卧房,从床底下掏出老道士当时留下来的东西。老道士一天天的正事不干,除了偶尔教他认字,就是在黄纸上画各种奇形怪状图案。那些黄纸虽然大部分看上去像废纸片,却也偶尔有几张能发出劈里啪啦的雷声,贴在墙上甚至能烧黑一小片墙皮。

老道士也不管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指着墙上的纸片,向蹲在一边撕画废黄纸的荀朝说,“荀娃子,看见没,这是仙术哇!”

说罢又一边欣赏墙上的杰作,一边自言自语说什么“总算是要成仙了”,“我简直是符界之光”。

荀朝的印象就是,这东西能烧黑墙。他趁着自己还能控制意识,决定放手一搏,所幸直到他回到大堂时也没人在乎他一个傻子刚刚去干嘛了。

如果剑刺进身体的话,应该会死。荀朝不知道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他把这归为自己以前知道,但因为丢魂魄的原因忘记的事。

洞因山弟子不知道在这观周围设了什么禁制,室内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村民们似乎被困在了原地不能动弹。正在荀朝要动手之时,一阵破空声响起,那疑似存在的禁制马上现形了,如同黄色薄膜般把整个道观罩起来,上面隐约能看见流动的古怪纹路。

薄膜应声碎裂,狂风猛地席卷而入,刚刚被扔在地上的法印竟是自己从地上飞起来,虚空中出现了一圈水波状的纹路,从中伸出一只白皙细腻的手,抓住了那法印。

一个身着金色法衣,身形窈窕的女子出现在道观中,一头白发饰以金质的细链,细链上扣满了流光的宝珠。她扬起手时,披在肩上薄如蝉翼的纱帛被轻轻带起,即使没有阳光照着也闪烁着熠熠光芒。一时间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了,都愣在原地,忘了刚刚在干什么。

那女子步态娇柔,缓缓走近洞因山弟子身边,却是还比他要高上几分,朱唇微张,声音中好似蕴含了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小公子,莫怪我了。”

还没待那弟子回神,一只手他的后背贯穿而出,还是那只纤纤玉手,上面却黏着猩红的血液。巨大的、烟花一般的鲜血在他背后炸开,甚至还有几滴沾到了荀朝身上,女子却是除了手臂都干干净净。那弟子喷出一大口血,像泥鳅一样倒在地上。双眼睁大到异常的程度,浑身青筋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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