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旧伤(修)

“你这伤可不是那么好治的,在帮你之前,你们应该有所表示吧。”一身纯白,似豹非豹,似猫非猫的动物趴在蒲团上,开口说着人话。

要是庙里的僧人见了,定是要吓得即刻把他们赶走的吧,这么想着,李南落打量了一眼合上的门。

门外,绿荫环绕,午后的林间已经吹来晚风,夜幕即将落下。

这是一处寺庙,自离开那个村落,他们就寻了个地方落脚,在这里已经歇息了几天。此地人烟稀少,除了庙里的僧人,一天也没几个香客。

这庙里虽说是冷清,其实倒也不小,前殿是斋堂,中殿供着佛祖像,他们所在的后殿就是僧人们休息的地方。

外头山门高耸,门前有两个石狮,寺庙内虽无香客,也总有僧人的供奉,香火缭绕,他们借住的也是僧人的起居之处,房间里自然是简单朴素的。

一间矮房,一张破床,一坐上去就吱呀作响的木椅子,地上还有几个蒲团,一只比猫大一些的动物,正一本正经的揣着前爪,趴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

“这里早就破败了,也没有什么人来,少爷可以放心。”殷迟环顾四周,他已是关上了门,也止不住夜晚的凉风,还是从各个缝隙里穿堂而来。

“果真像那和尚说的,破是破旧了点,但胜在空气新鲜,你看还真是——八面来风,空气清新的不得了啊。”他没好气的又掩了掩门。

李南落只是笑笑,“总比露宿荒野来的好,和以往相比,此地已是很好了。”

为了避开追兵,一路上吃了多少苦,这又算的了什么呢,殷迟听出他话中之意,想到相国府,神情一暗,在地上盘腿坐下。

也没什么可以说的,默默拔出了自己的刀,又拿出一块白色布帛来,细细擦拭。

刀光生寒,比月色更冷。

桌上还摆着几个空碗,里面的白面馒头早就吃完了,李南落许久没有好好用过一顿饭,刚蒸完的馒头又白又软,僧人自然清苦,他们来的突然,后厨里也别无其他,只一碗清粥,一碟酱菜,还有一大摞白面馒头。

可这对李南落而言,已是难得的吃食,风餐露宿,殷迟也只能打点野味,火里胡乱烤了,或是悄悄到街上买好些软饼,一吃可以吃上三四天,直到饼子发硬,要泡在水里才能咬的下去。

以往在府中的锦衣玉食,俱成过往。

这清粥和酱菜也成了山珍海味,一只大白馒头也吃出了绵软的香甜来。

李南落和殷迟分外珍惜这餐饭,仔细用了,那猫儿妖却一动不动,想是看不上这些,又或者妖物并不吃人类的食物。

后殿的居处虽是简陋,也还干净,住了几天,到了夜晚,有时候便能听见随风而来的念经声。

那是中殿传来的,李南落听不清念的是些什么经文,只是听着,心头逐渐平静,因为心里静了,身上的痛楚似也减轻了些。

看看天色,也该是上药的时候,他解开外衣,被掩在长发和衣领处的伤口,触目惊心的曝露出来。

那是个深而长的口子,失去了一块血肉,形成了一个血窟窿,尽管不间断的上药也有好好包扎,殷迟甚至用布团填进去,试图堵住伤口,那地方依然像个小泉眼似的,不断往外冒血。

“大半年时间,你就这么活着?”猫儿妖被这伤口吸引了目光,猫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惊愕。

“你不是因为闻出了血腥味,才那么说的?”李南落也感到意外,当时这只妖断言他只能再活半年,他以为正是因为这个伤口。

猫好像笑了,开始舔起了自己的爪子,“因为你身上有蛊雕的味道,谁都知道,被蛊雕咬过的人,终会被他所噬……看这伤口,显是说的不错。当然,你浑身的伤也未必再熬得过半年。”

殷迟闻言跳了起来,“你说过可以救少爷的,这几天却是推三阻四,你这个小妖,别是说了大话!?”

前一刻还趴着的猫忽然弓起了背,周围突然冷了下来。

“什么承诺,我们不过是口头约定罢了。”猫儿的瞳孔缩成了一根尖针,浑身的毛发竖起,尖锐的瞳孔,往李南落看过去。

“他恨妖物,恨的不得了了吧?即使是这样,也要求我,只为了活命,这样的人类我可见的多了,一旦治好了他,他就会用上刀剑水火,无所不用其极,想尽一切办法——只为了要我的命。”

兽瞳慢慢转动,像极了人类说话的声音,却渗出诡异的味道,像是苍老将死的老人和刚学会说话的幼童同时开口。

它从蒲团上立起来,用猫儿独有的脚步,慢悠悠的一步步往前。

前一刻还凉风穿堂的房间里空气停止了流动,李南落和殷迟无法控制的,本能的想要后退。

忽然想起,初遇的时候它是何等凄惨的模样。

原来它和他一样,也被逼上绝路。

“看来你也恨着人类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和我约定救我性命?”少年不肯示弱,忍住后退的冲动,站定了脚步。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求生的模样?还是因为他眼底的那团火?

猫儿突然凑近,用奇怪的眼神在他身上绕了几圈,“你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

李南落一时语塞,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

“你想吃人?”殷迟格外警觉,横刀而起,“你们这些妖物——”

“蠢货!”猫怒吼一声,声若虎啸,“愚蠢的人类!只有低级的妖才会做这种事!人肉酸臭无比,魂魄毫无灵气,只有最低等的妖才会去吃人!”

它的身体突然暴涨,房子也颤动起来,蒲团纷纷变为草屑,像是突然地震。

纯白的毛发周围生出一层暗光,李南落仰视着眼前的庞然巨物,脖颈上的旧伤刺痛起来,血如泉涌,浸湿了半边身体。

殷迟暗道不好,双手翻飞,在他身上几个要穴投入几枚银针,试图止血却收效甚微。

时好时坏的伤口再度溃破,伤痛袭来,犹如心痛。

李南落好像失去了知觉,只看着眼前的妖,“你说只有低等的妖才会吃人,那我身上的伤口,如何解释?”

“如果只有低级的妖才吃人,那我相国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是怎么死的?”

“你说人肉酸臭无比,那只妖却屠我相国府、噬我府中人,还变作我的模样!想要置我于死地!”

他按住颈边的伤,血水从指缝中汩汩流下。

他的眼睛里除了燃烧的火,还有别的在闪动,大半年的哀恸一朝之间迸裂决堤。

半身是血,眼中含泪,少年纤弱的身影摇晃了几下。

“少爷!”殷迟上前接住他倒下的身影,一条蓬松的尾巴却在他之前垫在李南落身下。

“哼,真是弱小啊。”妖物嗤笑着,尾巴轻甩,少年瘦弱的身体被安放到床上。

殷迟盯着它的一举一动,分外警戒,妖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巨大的头颅又凑过去,在李南落身上嗅了嗅。

“你要是还想说什么要挟我的蠢话,劝你还是闭嘴吧。”它没有回头,殷迟却听出了嘲弄的笑意。

“我若是要吃你们,早已吃了,在吞了那魑魅的时候。”

殷迟一惊,巨大的兽脸转了过来,纯白的绒毛上浮现出暗黑色的条纹,像一阵波光荡漾,在毛发飘动之时若隐若现。

“魑魅,是山野精怪所化,可惜就是味道差了点。”它砸吧了下嘴。

站起来如同成年巨虎的妖,看不出受伤时候的凄惨模样,殷迟后悔,当时如果早知道这是妖……

“所以,你把那个汉子吃了?”他假装不经意的和它对答,想要先稳住这只脾气捉摸不定的妖物,一边去查看少年的伤口。

“他是个魑魅,又不是你们人类,何必大惊小怪。”妖也探过头来,殷迟心下忐忑,却不敢阻拦,唯恐触怒这善恶不明的异类。

那一日在村落里,这妖早说了大汉是魑魅所化,“那其他村民呢?”

他们离开的早,也顾不上那群愚民后来如何,但李南落回头定是要问的。

“只有一个是魑魅,人肉我还看不上。”妖冷眼旁观,淡淡回答,微微露出的利齿已经在警告殷迟。

即便殷迟功力深厚也冒出一身冷汗,是了,这只妖并不喜欢别人试探于他,先前说他们妖怪吃人,就惹怒了它。

殷迟不敢再多话,李南落的伤口一度有所好转,近些天又开始流血,他本以为是他身体底子差才好的慢,眼下看来另有缘故。

他刚想开口问,妖怪的声音已经说道:“被大妖所咬伤的,是不会自己痊愈的,大妖与山野精怪幻化的魑魅不同,是不属于你们人间的东西,寻常人被咬了只有死路一条,伤口逐渐恶化,流血流脓,直到整个人都腐烂,最后才会化作白骨,痛苦而死。”

它顿了顿,“化作他的样子吃人的是蛊雕,正是一只大妖,而蛊雕更特别些,被咬的,死的更快些。”

“没有救?!”殷迟心一沉。

床上,李南落面色如纸,他的身体已经从里到外破败不堪,散发出死亡的气味。

同时散发的,还有另一种气息……

真是美妙的味道啊。妖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眯起了眼,“不用担心,反正现在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它眼神一转,“你不如担心蛊雕吧,被他咬过的猎物,循着味,隔着千山万水也会寻来……要知道,他可是会飞。”

“什么?!”殷迟震惊之际,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门前一个僧人,双手合十朝里张望,“敲门不见有人回答,小僧打扰了,这天越来越凉,两位施主可要再添些被褥?”

僧人自顾走了进来,看着里头,“哎呀——”

糟糕!那妖怪!殷迟脸色一变。

“好乖巧的猫儿。”僧人笑嘻嘻的,“这是你家公子的?原来他喜欢养这东西,前几天怎么没见着呢?品相真是不错。”

李南落躺的床上,身染鲜血的那一边不知何时团着一个毛球,尖尖的耳朵,纯白长毛像烟花般散开,将血迹伤痕遮的一点不露。

吁了口气,殷迟应付了几句,让僧人把被褥拿进来。

这和尚还没上年纪,在这也是难得见到客人,好不容易有人说话,问长问短很是热络,还又给添了些灯油,殷迟无奈,好不容易敷衍过去,这才关上房门。

终于恢复安静,屋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没有妖物现形,也没有少年悲戚,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下,唯有地上散落的草屑证明方才发生的的一切,孤零零的一张床上,少年抱着猫儿蜷缩着。

殷迟疑惑上前,只见李南落原来惨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伤口似乎不再流血了?

“是你干的?”少爷有救了!他心里极是高兴,问猫儿。

好像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猫,毛球动了动,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甩了甩尾巴,又调整了一下姿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它睡了。

少年也睡了。

往日容易惊醒的他,这次却没有被说话声吵醒。

少爷是身体不支,昏睡过去了吧,殷迟抱起了自己的刀,不太确定的想着。

一只码字的狐狸,半夜修文的狐狸,继续亲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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