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喧嚣了一夜,终于于天明时渐渐安静下来,尘埃落定之后,却不见得就能立即放松。
首先要将秦兆俞还活着的消息散播出去,否则恐人心大乱。
其次清王监禁天牢,重兵把守,而其手下从犯,皆分押大理寺,听候发落。傅洵掌握朝政已是老手,人在家中,命令却一条条传下去,丝毫不显慌乱无措。
待安王快马从军营赶回来,本担心京城这边瞬息万变,恐无力回天,谁知竟然已经解决了八/九成。
京郊对峙的两拨军队,很快各自收到了顶头上峰的命令,收束归营。
午时收到神医的回复,皇帝毒已解,只是清醒过来恐还要上十来日。
为防有人起异心,再生事变,傅洵当机立断,以为陛下祈福之名软禁百官,派兵监守。
再出军边境镇守,以防外患。
一时众人都惊于傅相行事之果决冷静,沉默不敢多言。
三月的京城寂然一片,仿佛陷入长久的沉睡。
直至三月十五,灼灼桃花开满丞相府的后院,远望似晚霞片片,秦兆俞终于悠悠醒转。
他乍醒于清晨,睁开眼便发现四周陌生极了。这座院子位于丞相府西南角,隔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清水湖,墙这边儿是满院盛开的桃花。
双燕翻飞,风过抖落一阵花香。
秦兆俞望着窗外春景,心头是一片难言的平静明亮,恍若拨开迷雾,终于将过往抛在身后。
“!你醒啦?”
窗外忽的冒出一个脑袋,姜拂月怀里抱着一捧多得过分的桃花,惊喜地跑进来。
“总算是醒了,再不醒,神医的名声都要叫你毁了。”
她说着,没别的东西拿得出手,就想将怀里的桃花堆在他床边,转眼又记起秦兆俞对花过敏的事,就让丫鬟全部拿出去了。
秦兆俞哭笑不得:“你摘这么多花,屋子里可放得下?”
“无妨。”姜拂月满不在意道,“宋绮眉近日迷上厨艺,一样桃花糕做了不下百次,没一次能吃的。这么点花儿,也就够她折腾一日的。”
“她家里的桃树都被摘秃了,现在看上了我家的桃花,岂能让她乱来,只好拿丞相府的凑数。”
闻言,秦兆俞一笑,又问:“我瞧你们这般惬意,想必事情都解决了?”
“是啊。”她将事情前前后后完整讲了一遍,末了道,“你当初早早让我把虎符带给傅洵,倒是帮了大忙。”
他微微一笑,反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认回皇叔?朕还等着下诏书封你做郡主呢。”
这一下问得姜拂月也沉默了,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自己也说不出个确切日子。
她不回安王府,安王与王妃便时常来高家看她,毕竟情真意切,见多了心中也不忍。
姜拂月揪了一片桃花瓣,低低道:“大概……大概就这两日吧。”
她与傅洵婚约早已定下,四月中下便会嫁去傅家,到时要回门便更是麻烦。最后这一段时间,于情于理,她也该陪伴在父母身边。
秦兆俞点点头:“从安王府出嫁对你也更好,若是受了委屈,尽管来告状,堂兄没什么大本领,但为你撑一撑腰还是不在话下。”
“撑谁的腰?”
傅洵走进来,瞥了满床的桃花一眼:“陛下自己都照顾不好,倒是喜欢管别人的事。”
“都是一家人,什么别人的事?”秦兆俞没想到一觉醒来,这些人好似格外不把自己当皇帝了,一点威严也不剩。若不是知道傅洵对皇位没想法,还以为他趁着自己昏迷的日子篡位了呢。
“也是,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家,百姓皆是家人。既是如此,陛下还不快起来做事,再拖下去,家都没了。”
神医说秦兆俞本身也没受伤,解了毒还睡这么久,大抵是虚的。
正好这时下人端了补药过来,姜拂月扶他坐起,催促他赶紧喝。
秦兆俞端着药碗,眼睑微微垂下,吹了吹,又忍不住抬眼,如此反复几次,傅洵终于忍不住。
“陛下,药冷了。”
秦兆俞动作一顿,将药一口喝完。姜拂月递上干净的帕子。
他擦了擦嘴角,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那……母后她……”
那日在火场,他气息虚弱之时,只隐隐约约感觉她走过来,摸了摸自己的头。
记忆中齐氏从来没有做过这样亲昵的动作,他感触尤其深。
傅洵沉默半晌:“当时徐愠和江璟只来得及救出一人,是太后将昏迷的你推了出来。”
秦兆俞身子颤了一颤,整个人倏忽安静下来。
“陛下,没事吧?”姜拂月于心不忍道。
“没事,我早想到了。”他微微笑了笑,眼神望着窗外灼灼桃花,“她此生做了许多错事,与其等着被天下人审判,这样反而是好的。”
姜拂月与傅洵对视一眼:“喝了药再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去找神医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给他个人空间静一静。
姜拂月贴心地带上门,透过门缝最后一眼,她看见这个年轻的皇帝收回目光,怔愣了一会儿,终于捂着脸伏在膝上,肩膀微微抽动。
姜拂月鼻子一酸,不敢再看。
当初高彧离世,曾几何时她也以为自己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切肤之痛,唯有体会过才能明白。
齐云霜再怎么样,也是他的母亲,血缘之情最难割舍,她只希望陛下能早日走出来。
午时神医又来给他把了一次脉,确认无恙后,这才放出消息。
未时,秦兆俞摆驾回宫。百官解禁,傅洵上交虎符,扔了烫手山芋,终于也能睡个无忧无虑的觉。
“朝中的事,你这就不管了吗?”姜拂月问,“陛下眼下的状态,可能短时间内好不起来。”
“还有安王与父亲震慑住其他人,陛下毕竟做了十几年的皇帝,总该知道如何收尾的。”傅洵道,“而且人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不如让他忙着。”
“是这样吗?”姜拂月笑盈盈道,垫脚凑近几分盯着他的眼睛,“难道不是傅相想偷懒嘛?”
“越发没规矩了。”傅洵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眸色微动,随即低头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姜拂月后退两步,脸上飞起两片红霞:“你看看,到底谁没规矩。”
傅洵笑而不语,二人并肩走过一条长廊,她才道:“我去找汐如了。”
傅汐如和许渭的婚期原本定在三月十六,但是因为京中形势,皇帝一直不醒。眼看今日都已经十五了,明天办肯定来不及。
而且齐云霜之死算是国丧,百官禁嫁娶二十七日,两家做主便干脆将日子往后,直接推到了五月。
五月的天既非严寒又非酷暑,倒是合适。
只是导致姜拂月很紧张,傅汐如不再先她一步,她反倒变成打头阵的那个了。
傅汐如现在是乐得轻松,就看着她整日整日地忙。
“对了。”姜拂月道,“我和姑姑商量过,等京中彻底安定下来,就回安王府。”
安王坚持要她从王府出嫁,这点高锦淑也是同意的。
毕竟出嫁女身份越高,往后会越有底气。
不过安王没好意思说,其实他更希望女儿先不要出嫁,至少要在王府陪安王妃过个一两年这样子。
傅汐如道:“陛下今日回宫,想必很快就要肃清所有事的尾巴,那你离做郡主也不远啦。”
她看了眼姜拂月趴在桌上的神情:“你不会不高兴吧?就算住进王府,以后也是可以常常回高家的呀。而且王爷王妃这么看重你,一定会对你很好。”
“我才不是担心这个。”姜拂月道,“我只是在想,陛下会怎么处置清王等人。”
秦兆俞年轻、温和、有情义,清王是他叔叔,要下死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是只有处置了清王一干人,整件事才算完全落幕。
“别担心了,现在有很多人帮着陛下呢。”傅汐如微笑。
“也是。”
“不过……”傅汐如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
“你做什么。”
“我就直说了。”她清清嗓子,“清王那边且不说,太后的事……?你打算讨一个说法吗?”
如今真相大白,当年齐云霜买通了安王妃身边的陪嫁侍女,以死婴替换走了姜拂月,又唆使高彧带走刚出生的她。
高彧却没有杀这个孩子,而且带着她远走,从此隐姓埋名,还养育她长大。
姜拂月道:“我和傅洵商量,留太后死后一个体面,不将当年的龌龊真相大白天下。至于安王……至于我父亲那边,便不知他们认不认同我这个想法了。”
毕竟还要顾念秦兆俞。
齐氏已死,再不想追究了,非要再追究下去,高彧也是同犯。
姜拂月虽然知道当年他也是害自己与父母离散的罪魁祸首之一,但十几年相依相靠的父女之情,不是儿戏。
她私心也想保全他的名声,便说她好坏不分,她也认了。
三月十八,姜拂月正式从高家迁入安王府。
安王命人在门口点了整一个时辰的鞭炮,八抬大轿、三列府兵、前头鼓乐开路,开正门迎她回家。
傅洵看了神色无奈。
他到时候娶亲的阵仗,也不过如此了。
安王这么做,可不太厚道。
安王此时眼底微红,看着女儿由侍女搀扶着踏进王府的门,又跨过几道门槛,走进正厅。安王妃已是水眸盈光,喜极而泣。
他们夫妇二人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父王,母妃。”姜拂月行礼。
二人各给她塞了一个大红包,安王妃拉着她到自己身边,不舍得松开。
傅洵在一旁看着,忽然幽幽道:“你们知道这个场面像什么吗?就像儿媳给公婆请安似的。”
安王听出他语气中的郁闷,哼了声。
他这般阵仗,还不就是想让女儿知道家里并不比傅府差。
他于是忍不住道:“月月,家里也不是养不起你,婚事……不若再缓些日子吧?”
傅相就勾起一抹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要恼了。
姜拂月笑了笑:“父亲想缓多久?”
“最少再在家里陪你母亲七八个月吧。”他这都少了,心里其实是想说一两年的。
“王爷说笑了。”傅洵打断道,“婚期已定,岂好随意更改。”
安王不高兴道:“晚七八个月而已,我这还是顾念你年纪大了,怕你等不起,这才说少了,你别得寸进尺。”
傅洵气笑,又不好对未来老丈人说什么,于是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好在姜拂月过来牵住他的手,羞涩一笑:“父亲母亲,傅府也不远,哪怕日后成婚,我也是可以常常回来陪你们的。”
傅洵心气顿时顺了大半,嘴边噙着一抹笑,看向安王。
安王转头灌了口茶,委屈极了。安王妃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两个,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一家人能团聚已是万幸,且珍惜着就好,一辈子还长呢。”
“是啊,一辈子还长呢。”
姜拂月附和一声,乖巧地冲父母亲笑了,手却偷偷地拉紧了傅洵。
他们还有漫长而幸福圆满的一辈子,没什么比这个更令人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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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一笑·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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