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01

秦家老爷子出殡那一天,瓢泼大雨打在每个秦家人的身上。

相比于此处乌泱泱的人马,用着嚎啕大哭的声音入场,在角落那一头,有个抱着骨灰盒的女孩微微低着脑袋,与之形成鲜明对比。

她脑后随意捆扎,发绳上是北斗七星的水钻装饰,侧脸被碎发遮挡了些许。

瞧着淡然,似是闭目沉思。

男人此时内心毫无波澜靠在门框,有人经过,七嘴八舌。

眼色又酸又尖锐:“瞧瞧,有钱人连死都是热闹非凡,没钱的事事简单潦草。”

男人年近四十,这些年除了继承家族事业,论起婚姻,他作为秦家长子算是不孝,没能找到称心如意的,秉持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和老爷子杠到底,回绝各种家族联姻。

这一杠,便成了现在这局面。

注意到女孩的双手手指逐渐拢紧,他并未多管闲事地再多看一眼,便随秦家人入内。

琐碎的身后事,让男人不禁扯起嘴角,无奈望天低笑,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别的讽刺。

一根烟燃烬,当火石又在指腹擦过,火焰燃起,继续第二根。

空气里弥漫起浓重的烟味,继而伴随了骤起的哭声渐响,他不得不蹙紧了眉头,悄然抬眸。

厌恶至极这里的气氛,他缓步走开,助理随后。

他此时听见的,那哭声细弱,无助,带了些可怜。

又是她。

瘦弱的身躯身着黑色的衬衫在假山下缩成一团,露出一截雪白的腰。

她不管雨势却坐在了石阶上,将脸埋在臂弯,肩膀耸动。

她在哭,一直哭。

呜咽的声音让男人想起受了伤的小兽,烟嘴碰到唇边,停顿住。

男人忽然想起自己名字的由来——我观南阎浮提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

女孩打在身上的雨滴不再浸湿衬衫,瞬而消逝。

男人从助理的手中拽过伞来,替她遮住了风雨。

身后人识相退开。

瞥见陌生人,女孩匆匆抬眼。

这么狼狈的时刻尽显在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面前。

她看着他,一秒,五秒,直至半分钟过去。

又或许,约莫是五分钟后……

男人口袋的手机震动,她回神缓缓站起。

声线略勾人,是与远方寺庙钟声应和的低沉。

交代了电话那头的人一些事宜,伞却始终没有因为她站起身移开半步。

既然不能平视,她还是必须抬头言谢。

“多谢。”

声音哑得不像话,他只是将烟吸完,而后极有耐心地把伞放到她柔软的掌心,示意她握紧。

高大的身躯抬起步伐移出了伞外,朝着那不远处的垃圾桶走去,扔了烟蒂。

她小跑几步欲为这方才给予她一点温暖的男人遮雨,才发觉蹲得腿麻,跑几步跌坐在雨里,窘迫得紧。

不堪的,是那陶瓷的骨灰盒碎片一地。

在大雨中响起清脆的碎声。

顷刻间。

全数唤起了女孩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沉痛情绪。

本该一点点覆灭,却又如猛火燎原复燃。

不管能用掌心收起多少与雨水混合的骨灰,她根本体会不到碎片扎进手掌的刺痛。

鲜红的血液被雨水从伤口打落,滚落在接不住她血珠子的陶瓷片外壁,继而坠地消失在坑坑洼洼的雨水里。

手背匆匆抹去泪,她与淡然站着的那一幕截然相反,在男人的面前,发出破碎隐忍的哭声,徒劳地,重复这一个动作。

男人冰冷的眼眸里,瞳孔微缩,晃了晃神。

骨灰染了血,不是什么好事。

冰凉的指腹忽而挑起了她下颌,制止了她的举动。

他的墨眸如此时深秋有些刺冷,却倒映出了她的无措。

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一句,“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他说的并非疑问句。

似乎不让人有回绝的余地,末尾的三个字……

语气还有些笃定。

让她害怕。

——

这世间最神奇的,莫过于不相干的任何人,都能站在同一片天空下。

秦观南。

柳织。

她嘴里无声念着彼此的名字那一刻,柳织觉得借用佛经取名的,必然是要压制住此生少犯些罪孽深重的事。

他的黑金名片在柳织的手心攥着,没有头衔,只有秦氏独特的logo和他的名字。

大名的三个字看似温和无害,实则在网上看了他个人的简介以后,这三个字便在她心中仿佛掷地有声。

这一个月里,她反复看过这名片上面的每一个字。

却又塞回了自己的书本内,被当作了书签。

柳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告诫自己,这就该当作是,一场梦。

摊开手心,伤早就愈合。

父母车祸是自杀,在她生命里来得突然,无法招架,却也该清醒地面对现实。

父母的骨灰合葬一起,这是最后对于他们感情的一份体面。

只是人们总说患难见真情,最后帮了她的,还是一个陌生人。

这让柳织不禁觉得可笑。

秦月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箱,听闻柳织家中变故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毕竟,这不是她这个年龄该遭遇的事,也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抚平她心里的伤。

“柳织,你寒假……要不要去我家玩啊?”

室友们一个个离开学校回到属于自己的家,柳织平日就专注学习,和她们也素来不热络。

但听起秦月这么说,其他两个也附和提起。

“对啊,先去秦月家,再来我家,我和秦月住得近,一一就比较远了,可以报到前半个月来找你玩。”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手机响起短信急促的铃声。

柳织说了句抱歉,便打开看了一眼,又放回了包里。

牵强地对着三人笑了笑,兴许比哭难看。

“我要赶着去兼职,那边上班期间可以提供住宿。”

秦月心疼这恬静的女孩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的样子。

“那行,你若是想来,就在502的微信群里喊我。”

——

这段时间。

很忙。

她很忙。

忙得恰到好处,又可以赚钱,她靠自己双手,心中没有愧对任何人。

没有删除那条短信,它依旧躺在那。

全数上交了上个月的工资,一分不留。

不然她总觉得那条短信似有回声在脑海回响。

【阿织,你父母的保险报下来没?他们当初欠的那笔钱,到现在……其实,你姑姑也是贷款帮的忙。】

说起来,大抵有个十几万。

柳织却也清楚知道,这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

自行车骑在纷扰的城市里,住宿的地方离酒店也就一站路的车程。

柳织在红灯期间,停下呵出一口气搓了搓冻红的手掌,将自己近一半的脸埋在厚大的黑色围巾里。

天空飘下了今年的第一片雪,融在她的手背。

她微微诧异这场雪来得这么早,但嘴角慢慢扬起一抹淡笑。

寒假原本是让她期待的日子,而此时,徒留一个不可避开的节日,那便是传统春节。

湛城的年味很浓,人们欢声笑语拎着拜访长辈的年货。

孩子们被父母宝贝着举高,穿得像精致的洋娃娃,喜气十足。

灯笼挂满了街道的两边,红得耀眼。

家家户户往这团圆。

她,间接亦是。

“来啦,今天可是会很忙,别出差错。”

经理看了看时间,她总是提前半个小时到岗,满意地拍了拍柳织的肩膀:“下班后给你们兼职的同样发放年货,记得来找我。”

柳织点头,“好的,经理。”

熟练地换上waitress的服装。

『凤凰』是湛城有名的餐厅,几乎需要提前三个月预订年夜饭,到了春节期间,更不用提是怎样的一番热闹景象。

忘却了自己身处于怎样的一个节日,她只知道,不能出错。

看着别人脸上洋溢的笑脸,吃得开心,她也有些感同身受的欣喜。

眼下是晚上的七点,正是每个『凤凰』的服务生都无暇顾及自己能几点下班吃上晚饭的时候。

尤其是包厢里的人不撤退,他们也都走不了。

柳织在最忙的那一刻,转角时与另一头的一行人,背道而驰。

——

“啧!”

“你长不长眼!”

“你还怪我,谁让你拐角走得这么快!”

两名服务生相撞,菜洒了一地,动静颇大,鱼身尽毁。

经理闻声寻来,皱着眉头低声呵斥还是正式工的服务生:“也不看看自己在哪个包厢附近,里面什么人不清楚?!都给我闭嘴,厨房立即再去端一盘来!”

面临惩罚的员工不能继续工作,这是『凤凰』的规矩。

经理大手一指地面接着说道:“给我赶紧收拾干净!”

柳织只是觉得没见过经理发过这么大的怒火,正式员工们,其实也从未在平日里出过什么错。

兼职是几乎不能接触VIP的包厢,更何况,那是『凤凰』最为高端的一个二十人座包厢。

菜端来以后,柳织在经理半信半疑的眼神探究下走进,他低声叮嘱:“看前面,别看着我!”

包厢内的气氛压抑,谈的都是公事,和敷衍的赔笑声。

偌大的包厢里,水晶灯光亮熠熠。

移门被服务生打开,随后,又走进端着一盘鱼的女人。

秦家上下除了秦观南的母亲,差不多都到齐了在这。

说起哪些地方能分一杯羹。

说起谁的孩子留学需要帮衬。

哪些职位谁能胜任。

哪些地盘能放手一搏。

琐事一堆,趋炎附势。

他不想入耳,也不作回应。

吃饭这件事对他而言,只是填饱肚子好去下一个地方接着忙公事。

并不是什么家常的闲聊,也带不了温情的满足。

她的头发似乎总是那样顺滑,乌黑靓丽,明明今日梳得严谨,却还是小小一缕微卷调皮地滑落抓她粉腮。

在她进来的那一刻,秦观南就已经在心中笃定她是谁。

只是没有人发现他眸中闪过的情绪。

端盘子的柔荑娇软,那天,他触及过。

如果没有旁人和她此时脸上的这副妆容,那就是放在家中的岁月静好。

此时她靠近在门边,他在离她最远的座位。

只能看见她唇如浅樱,眼睫长直如扇,宛如新生婴儿那般。

在他点烟的一瞬,众人噤声,柳织转身,又犹豫,思考是否要撤退。

经理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怎么还不出来?

柳织本想退出,却又执着地牢记这儿的规矩,『凤凰』的包厢内——不能吸烟。

恰巧抬头,目光所及是他的举止,眼神散漫,他饶有兴致地,似乎等她开口说句话。

眼眸像是一个黑色的漩涡,似乎想要将她无声吞噬。

意外地,她却先是皱眉。

这显然是见了他后并不开心的第一反应。

“先生,包厢内请勿吸烟。”

生分的开场白,秦观南唇角微扬。

旁人却瞧见他的笑毛骨悚然,大气不敢喘。

真有意思。

他从来不是个善茬,也不多做好事。

偏是只为她做了一件,却被眼前的女人忘得一干二净。

时隔多日,居然还在这被她用着细弱娇软的声音严肃教训。

经理以为过了一劫,却又在柳织这儿栽了跟头。

刚想扯着柳织的衣袖离开训导,众人面面相觑,秦观南起身离座。

“跟我出来。”

经理冷汗一直冒,冷漠的四个字,让他心下一惊,怕今晚工作不保的是他才对,作为负责人他只能听命跟着。

秦观南顿足,听出身后紧跟的急促步伐声不对。

回身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指着柳织:“你过来。”

“秦董,那我……”

秦观南另只手抄在银灰色的西装裤袋,“滚去忙你的。”

——

她不说话,离了秦观南三尺远。

初次见面,以为他是尚且还有些爱心,带着暖意的男人。

第一回在今日听他爆粗口,有些难以捉摸这人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那天大雨滂沱,没能仔细好好打量对方。

再次见面的三个月后,秦观南望向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

这过道只要是秦观南还站着,谁也不敢来打岔。

那些服务生在远处正窃窃私语,觉得柳织太过悲惨,大过年招惹了一个不该惹的危险人物。

“你这是做什么?”他问。

柳织抿了抿唇,一脸坦诚:“如你所见,我在兼职。”

清冷的眼神在她身上打量,她顺带看清了秦观南的瞳孔颜色,带着浅咖的深邃。

高挺的鼻梁下是噙着烟的薄唇。

那温度,想必此时是带有烟味的温热。

论身价,论地位,论颜值。

她有自知之明,他要什么女人不能有,偏要让她做些违背自己原则的事?

柳织握紧了双拳,兀自看向别处。

秦观南依旧给足她耐心,捻灭了烟。

走近几步,她紧接着后退。

秦观南因为她的举动瞬间失去了耐心,扼住了她的手腕制止她再后退:“那天,是我哪里没说清楚。”

她沉默。

却思绪万千。

闪过千万种可能,却唯独不会去相信,面前的男人会对她真心相待。

秦观南伸出宽厚的手掌:“你的手机给我。”

柳织几不可闻一声叹息,扬起那张脸,秦观南等待着她的下文,她眼神依旧像一眼能望穿的潋滟湖水,带着倔强的波澜。

“秦先生,你似乎很喜欢用陈述句表达,不过这会儿是上班期间,有事可以等我下班再说。”

毕竟,她还欠着他的。

按理说,他是她的债主。

姑姑家也是,他亦是。

多一个不算多……

柳织想让他知难而退,毕竟大过年的刁难他,等她下班也不知道是几点以后的事。

可他偏说了一句:“我等你。”

——

她特地没有拒绝他说等她下班。

因为她没信秦观南真的会等。

可等到下班,那白雪皑皑已经覆盖了这座城市一层。

看见他时,她惟有惊讶,却也没有拒绝他送她回去。

收到了经理的信息,说年货明天来拿,句句委婉的话说着她今晚所犯的错误。

顺便最后……把她炒了。

自行车缓缓推着,在雪地轧过,留下一道道细浅的痕迹。

他的车缓缓跟着,也并未邀请她上车,大概是猜到,她不会上来乖乖坐着。

这一晚是柳织住在酒店宿舍的最后一晚上,兼职的最后一晚。

烟花在天空那一头绽放,五颜六色的,美得耀眼。

底下道路两旁路灯昏暗,站着他和她。

西装外,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大衣,风雪吹过,冷意灌入他的衣摆内。

他说:“户口本上就你一个人。”

柳织淡笑,他又是陈述句。

“是。上回秦先生替我父母料理好了后事,我还没答谢,钱……还有一部分,我尽快会还给你。”

秦观南环顾四周,没料到住宿的条件差到在他意料之外。

像是看出秦观南的情绪,柳织的双手时不时互相搓着手背取暖,低头开始踩雪玩,紧接着说:“秦先生差不多就请回吧,毕竟,你的身份与这儿……”

小孩心性让秦观南也不自知地勾起嘴角,忽略了她后半句话,声音竟柔了几分,答非所问,“打算怎么还,兼职?”

经过了她的允许,他的电话打通了她的号码,留下那几个私人的数字,可秦观南总觉得她还是误解了什么。

直至深夜秦观南躺在老宅的大床上,一夜无眠地望着窗外优雅坠落的雪,银色的月光洒在床沿边,想起柳织那句气不死人不偿命的话来。

“嗯,兼职也好,拼命拿奖学金也罢,总有还清的那一天,但我,不会做叶先生的情,妇。”

——

柳织并没有回去拿年货,这是在酒店宿舍住的最后一晚,收拾好了自己的衣物便到了楼下。

短信发给了经理,钥匙放在宿舍内,其余皆是归为原样。

对于生命里的这些人,她觉得并不用好好告别。

偌大的湛城,她除了学校并没有其他的去处。

只能暂且安静地走在路边,像是从来没有这样缓步看过这个城市。

走过繁华的街边,是陈列着各种价格昂贵的奢侈品,轿车从她的身边一一掠过,是车水马龙的喧嚣。

转角处,似乎人人都有去处,人头攒动。

唯独她还站在十字路口,看了三四遍的红绿灯交替。

电话铃声响起,是老家的固定电话。

秦观南从秦氏集团大厦的金色旋转门走出,回到车边。

耳边响起一阵吴侬软语方言,不禁让他抬头。

柳织从他车边缓步离开,脸上洋溢着微笑,却偏偏眼角还有不争气的眼泪故作坚强。

背着双肩包有些傻气,穿着洁白的羽绒衣显得步伐略有笨拙。

助理一行人看秦观南不入车内,也不好催促。

只见他点燃了一根烟,手肘靠在车顶目送柳织走着。

直至她消失在路的尽头,秦观南冷然说了句:“走。”

柳织电话收线。

看着最后一笔兼职的工资到账,数字虽小,可她只觉得是烫手山芋。

打开了银行的APP,留下甚少的生活费,点击转账。

古玩店外,一身素袄旗袍的女人,面露愁容,却难掩她有着脱俗的气质。

手中缓慢转着菩提子手串。

交代身后的老妇人,“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

商业酒会散场后,梵迪珠宝的沈印作为秦观南多年的老友,拿着一瓶好酒在音乐喷泉边找到了秦观南。

木质欧式长椅那,他一手横跨在椅背,独自抽着烟。

“啧,看着这没穿衣服的雕像,还一边抽烟,要不要来口酒助助兴?”

秦观南:“嗯。”

“哟,今天是怎么回事,平时不早就怼我了?”

秦观南深吸了一口烟,眼神慵懒却带着些愠怒看向沈印,“酒,倒不倒。”

沈印自顾自拧开瓶塞,倒在高脚杯内。

“啧,你这老男人真不讨喜,活该单身这么多年。”

以往慢条斯理细细品酒的那一个,如今却是仰头一口牛饮。

沈印瞠目结舌:“这是干嘛?兄弟,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过……你可是秦观南,这么多年,谁又能刺激到你?”

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散漫说着:“人间的烦心事不过没钱,没妞,没健康,你啊,钱够多了,上赶着贴你身上的女人也不少,哎?今天晚会邀请你跳舞的金发美女,你怎么不给点面子?好歹人家是个妹子。”

沈印挑眉继续笑着凑近秦观南:“还是个,哪哪都挺大的美女。那你这就是愁……”

沈印嘴瓢,视线下移,说出一句话后的几个字,像是顿悟了什么从长椅弹起:“我去!你不会是身体那地方不行了吧?”

——

寒假的最后后半段时间,柳织是在一家面包店兼职工作。

直到开学前十天,秦月主动发了微信,拖着行李箱来找她。

柳织本就是一张小脸,天然去雕饰,此时显得更是面容清瘦,美人尖更为明显。

刹那间的震楞,这是一整个冬天都在忙不迭地赚钱?

玻璃门打开的那一刻,铃铛清脆响起。

秦月收回了情绪,抬步走近调侃:“好哇,一个寒假都没舍得联系我们,过得这么充实呢?”

“不想让自己停下来而已,我还想尽快还清债务。”

她该多笑笑。

笑起来,似是明媚如春。

算第一回听到柳织和她说起家事,心下该是坦然面对了,那显然,也是把她当作了朋友。

“这是怎么弄得?”

“搬箱子不小心而已,我力气很大的。”

手背上有一条细细长长的伤痕,秦月总觉得,柳织总做些超乎于她意料之外的事,也经历着她从未经历过的人生。

给秦月安排了一个位置坐,面包店里总共也就三个员工。

托腮望着柳织忙碌的身影,接待客人、打包、笑脸相迎。

她像从未蒙上那些失去双亲痛苦的阴霾,佯装无碍。

秦月只是依稀记得她是专业第一考进的湛城大学,这双手,就该是用来做对的事情。

平日沉默寡言,但是偶尔与她们说起专业相关,才会侃侃而谈。

宿舍内女生们总是又说不完的趣事听闻八卦,她偶尔会浅笑应和。

面前是柳织给她专门做的特调奶茶,秦月一闻诧异于她居然知道她爱乌瓦茶的味道。

巧合?

秦月拢共在宿舍带着喝过三、四回,她竟然心细如尘记住了?

直到柳织终于下班,她换回自己的衣服坐在秦月面前,“好喝吗?我也是刚学会没多久的。”

秦月瞪大着眼不住点头:“好喝啊,简直和校门口那家网红店的味道一模一样!”

紧接着又问:“那你这段时间住哪呢?”

柳织指了指库房:“再凑合两天就行,我跟老师申请了提前回宿舍住。”

“这不行,我开\房了!跟我睡吧。”

秀眉微微紧蹙,柳织无声询问。

秦月舔了舔唇,“我意思,我酒店订了房间,我这人胆子其实很小……需要人陪着睡的。”

随即握着她的手撒娇道:“你看在我这么热情提早来找你玩的份上,就陪陪我吧?”

拙劣的借口,柳织心情被她的可爱感染,掩嘴也跟着笑起来。

——

柳织不会无缘无故接受一个人的好意。

也不会让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白白付出。

提前住回宿舍的那一天,她带着秦月坐地铁去吃了一家湛城小有名气的药膳粥。

在老家,柳织也是有年少时的好友,只是大学到了湛城读以后,联络日渐减少。

在谈笑期间,柳织也对这个可爱的女孩子有了一点了解。

“我爸妈都是普普通通的中学教师,可无趣了。”

就那样简单一句话,柳织听出无尽的温情来。

感觉真好。

说起来,她从小倒是从未让父母操过心,除了学费之外。

秦月那可爱的笑容敛去,斟酌了一会儿,勺子捣着清香的粥。

“不过,如果要有帮忙的事,尽管跟我开口,我们是一个宿舍的,又是同班同学,你千万不要见外。”

——

终于,回归到正常上课的轨道上,柳织又有了忙的借口。

校园内的日间广播,从早到晚总会有几次说中她的心事。

比如关于青春,比如关于未来,这样的字眼。

某天,在公共英语课后,舍友冯一一拉着柳织:“美妞,老师在官网发布了一个比较适合你的工作哇,你瞧见没?”

柳织摇头:“今天没课了,但现在正准备去趟博物馆,等会儿午休有空看看。”

冯一一:“好啊,那你别忘了哈,报名截止日期是今天晚上六点。”

在校园的停车场取了自行车至校门口,忽而柳织电话屏幕上闪烁着“秦观南”三个字。

犹豫着是否接起,她却想到除了给姑姑家定期打小额的兼职款外,还负担不起秦观南那一笔。

可他接二连三的目的是什么。

对于钱的事,他好像从不着急,像他这样的男人,行事风格很难让柳织理解图的是什么。

电话铃声执着地响着,最终也归于沉寂。

转手点开信息框输入了几个字,她不愿意回拨过去,对方这个男人太过自信。

总是不喜欢询问她的意见,一句话里听不出“问号”的意思,她不善与这样身份的人交谈太多。

沉闷的一声车喇叭让她下意识抬头。

在他的宾利招摇地停在校门口的一瞬间,她心一惊。

周遭的目光怪异,随意瞥向走向她的秦观南。

他西装革履,一副商场征战惯了的作风,以至于他走过来的步伐都带着沉稳和雷厉风行。

如果不是有些态度让柳织受不了,这男人就该集全世界最好的赞美于一身。

可显然,当柳织想起网上关于秦观南的介绍,那每个字印在她脑海,都在时时刻刻提醒她——离他远一些。

俨然是灰姑娘和有钱社会人士,画面定格在同一个画框,一个景,同一帧……

那么,肯定不会被当作善男信女。

她定会被此时周边的人误会至深。

人来人往的校园里,银杏树叶焦黄,被风吹得毫无方向,忽上忽下随即坠地。

有赶着去上课的校友,也是有几对小情侣,也有朋友之间的欢声笑语。

总之,没他和她这样的,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丝毫不搭。

柳织有些佩服他的沉静,在见她的时候,总是会排除他们之间的陌生感,直奔主题说出话来。

一如此时,他们也有些时日不见,他毫不生分,面色异常冷静地说:“手给我。”

那该死的陈述句,不问柳织同不同意,宽厚的手掌带着炙热的温度附上,牵着她的手往他车上走。

“你……”

秦观南抬手看了手表:“带上你的户口本。”

他这几天反反复复想沈印的话。

“年轻人谈恋爱现在都直给,你这脸谁见谁觉得是活阎王,搞半天,你还能活到快四十为情所困?稀奇的紧啊!”

坐上车,一路平稳。

可柳织的心七上八下。

发现秦观南的手还握得紧,柳织伺机想要脱离,却被捏得生疼。

轻咬着下唇,头看向窗外,他闭目养神一言不发,她也不能来硬的跳车下去。

城市的风景向车窗后撇去,身边的秦观南毫无动静。

车内气氛压抑,忍不住看向秦观南的侧颜,他手肘架在车窗,看不出他到底什么情绪。

直至车开到湛城民政局的门口。

当司机将车停稳,倏地,他浅浅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柳织的手,睁开惺忪的眼。

“少爷,在这门口下车吗?”

秦观南:“嗯。”

“好,那我开去停车场。”

从始至终,秦观南的嘴里就挤出一个“嗯”字。

随后他下车,绕到了柳织的车座边开门。

在她还未跨出后座车门时,秦观南身子欺上,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还与她真诚说道了一番。

“三年时间,你不喜欢的,我不强迫,如不适合,日后我也不会亏待你。你做你想做的事,你父母后事的那笔钱不用还。”

“我查过你的债务情况,你姑姑家的钱,我会替你解决,如果不是特别必要的亲戚往来,你可以不用再理。不然,你将再花上五年以上的时间,因为这些琐碎的债务。”

如鲠在喉,像自己最为现实的事又被秦观南揭开。

“柳织,我秦观南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那天既然管了你,也不是用的虚情假意。”

下颌被他挑起,他皱眉带着些不悦:“谁告诉你,我要你做我的情,妇?我并没有成家,但今天以后,你就有主了。”

柳织唇瓣干涩,思虑了片刻,被他接连的言辞说的懵然。

而后依旧不知死活问了句,虽然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是小。

“秦先生……难不成对我……是喜欢?”

——

木然呆愣的表情,那红本子在手上的不真实感。

秦观南问:“看清楚了么?”

柳织:“持证人?”

“接着念。”

“秦……观南。”

秦观南转眼看向柳织,“记住,今天以后,这是你丈夫的名字。”

还有很多疑惑在心里,她竟一时间忘了该说哪一句。

但上车说送她回学校之前,在热闹非凡的登记大厅里,秦观南依旧是一味自信的陈述句。

“没有一见钟情,最多是有些细碎的好感,但不想究其原因,只是有预感,好像可以跟这姑娘……细水长流。”

——

紫汀苑是中式院落别墅风格。

柳织没料到公交站离得老远,徒步走到紫汀苑的大门,愣是还需要十五分钟。

虽然学的是考古艺术的文物修复,但柳织实际到了这儿,也着实被这门头气派吓了一跳。

说是贯彻了紫禁城风格,有着皇家气派也不为过。

只不过是再气派,毕竟眼下不是古代,门口等保安在那站岗惯了,看得都是豪车往来,猛地一下瞧见这么一个水灵姑娘,有些诧异。

保持着基本礼貌朝她敬礼。

“请问……紫汀苑2-1,需要怎么走?”

软声细语的音色,一听很显然不是湛城人。

走?

保安是个刚退役的小哥哥,别说是眼前这个姑娘,让他走个来回估计也够累。

“您稍等。”转头用对讲机呼叫了2-1附近巡逻的保安。

得到2-1业主的允许,花了两分钟填了一份详细的拜访记录信息,柳织更没想到的是这儿门口几排只能算是小宅院,而2-1……

停在面前的观光车让柳织暗自吸了口气。

“小姑娘,上车吧。”

上了观光车,柳织还特地看了老师发的地址,再一次确认无误以后,才放下心来。

按风水来说,这儿地势北高南低。

门头那儿看过去,千尺是势,百尺是形。

是个风水宝地。

柳织觉得这住着的人,估计也大有来头。

眼瞧着都快到了半山腰,那座落的大宅院才显现出来。

门口站着一位老者,柳织看这派头,该是这的管家人物。

下车自报家门:“您好,我是J大的柳织,来替我们老师取需要修复的瓷器。”

老者点头,慈祥一笑:“我是这儿的管家,您跟我进来,夫人在里面等你。”

——

穿过长长的庭院亲水平台,回廊边有着各式各样的绿植,错落有致。

踏入内庭,闻到一股沉香的味道。

只是又出乎了柳织的意料,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然而眼前她一身藏青色的旗袍显得素雅,周遭的装饰尽显淡雅,脸上虽有岁月留下点痕迹,简式的发髻盘在脑后。

偌大的宅院,似乎就这样一个女主人住着,来来回回少许佣人。

“我有一个要求。”

“能否在这完成?”

从楼梯的台阶走下,柳织见她穿的还是刺绣的深色布鞋。

“这……”

她问:“不行?”

这一行本就一行规矩,修复一件破了的瓷器,又怎能随意在家中。

“夫人的宅院里并不适合修复这件瓷器,老师给我看过照片,损坏的程度较严重。”

那位夫人示意柳织坐下说话,举手投足都是透着一股宁静。

柳织坐下试着放缓语速:“我粗略看了那张照片,似乎是件元青花。”

柳织之前和老师一同完成古陶瓷修复,隐约总觉得这会是件拍卖品。

然而在端上来让柳织仔细检测后,夫人开口说话:“不过是一件不起眼的东西,被长子砸碎了这一块儿。”

继而优雅地抿了口茶,“我先生刚去世不久,这瓷器瞧着缺口我心下不适,也总想着弥补他们父子关系,但一个倒是生病真的走了,另一个,也不知心里何时放下。”

柳织还特地戴了手套,虽然她说不起眼,总归要对这些东西依旧保持一份尊重。

收回电棒,简略看了釉质。

“一般修复工序繁琐,而且作色作旧是最后一道工序,相对于前几步是一项非常细致的工作。”

柳织浅笑,“夫人您虽一开始说它不起眼,但您念着将它修复如初,我虽然答应不了您的要求在这完成这项工作,但我会详细记录每日的修复记录做成电子档案发给您。”

夫人与她对视一眼,淡笑应允:“不过,电子档案怕是看不了,我既不用电脑,也不用手机,若是可以,我想请求你给一份纸质的修复档案。”

柳织微愣,倒也不是不行。

随即点头,半跪着将整个花瓶用原先的布包好,碎片单独分放,小心谨慎,还透着些虔诚。

夫人觉得这面前的女孩做事细致,还特地戴着手套做事。

在柳织认真收拾的间隙又说起:“听你们老师说,你是他得意门生,瞧你不过小小年纪,今年是大几?”

柳织眸中盈盈含笑:“大三。”

管家接过手,夫人继而吩咐:“让老张送你回学校方便些,这事麻烦你了。”

柳织笑着摆手:“对于修复这件事来说失败就代表着一段历史消亡。夫人您放心,我一定将它恢复原样。”

只是期间,她可能还会和老师有别的事与项目组出差。

虽然面前的夫人没有问需要多久,但柳织告知了一句,希望她也心里有个底。

“大约快则一个月时间,多则两个月。”

夫人手中捻着念珠,温然一笑,说了句不急,便目送她到了门外。

没有拒绝张管家送回学校,毕竟她也不敢怠慢了这些碎片。

等车到了J大门口,柳织像是想起什么,又跟他问了句:“管家爷爷,可否给个家中电话?不然我每次要填详细的拜访记录信息,挺麻烦的。”

还是持着慈祥的笑容,“以后您过来,保安会放行。”

——

秦观南时隔多日并未收到柳织的一个消息,略有不真实自己是真的已经结了婚。

还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信息提醒他,“秦先生,您订制的8#倾心系列粉钻婚戒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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