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元初揉着惺忪的眼，慢吞吞从床上坐起。

呆呆往门口看一眼，后知后觉这不是在长清门掌门峰上，大师姐不会来强迫她起床练功，嘴角软软一扬，又懒怠怠躺下去。

二师姐说得对，下山就该好好玩，而好好玩的第一步，就是睡个饱觉。

对着墙睡了一夜，右耳都被压疼了，元初翻个身，面朝桌子。

闭上眼的刹那，脑海中火花一闪，好似有些不对劲……

睁眼，细瞧。

屋顶的洞，破桌椅，芙蓉糕，桃木剑……

等等。

油纸袋怎么被打开了？这一袋芙蓉糕她压根就没有拆开过，怎么现在却袋口大敞！

一个挺身，元初立马坐起，睡意被赶得无影无踪。

站在桌前翻来覆去地看，确实有人偷吃了她的芙蓉糕，整整一袋，一点碎渣也没留下。

这是闹老鼠了还是进贼了？

元初摸向自己枕头底下的钱袋，依旧鼓鼓囊囊，丝毫不见少。

看来是闹老鼠了。

她穿好衣衫，背上桃木剑，匆匆出门。

元初先去了昨日的小市集，找到那个卖芙蓉糕的妇人。

“姨姨，你还记得我吗？”

妇人刚为一位客人包好芙蓉糕，见元初来了，招招手将她拉进避阳的小棚，“记得记得，小道长可是来取今日的芙蓉糕？”

元初将一枚银币递给妇人，“姨姨，我今日只要一袋便好。”

妇人推脱不肯收下，“小道长你这是做什么，昨日你给的钱已经够了，这钱我不能再收。”

见妇人怎么也不肯收下，元初将这枚银币压在竹篮的白布下，“姨姨，今日这银钱我不买芙蓉糕，买姨姨家几根蜡烛和一包鼠药可好？”

几盏茶后，元初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昨日太仓促，屋顶的洞还没来得及补，夜间滴滴答答地总淌水，实在扰人清梦，今日必须将这洞补好。

她把东西都放在板凳上，挪了桌子过去摆在洞下，又捡了一些树枝和杂草，挖了一团湿泥巴，开始一点点补洞。

就在元初踩着的桌子边上，鬼魂状态的莫离叉着腰抬头看不停捣鼓泥巴的元初。

这人到底会不会修屋顶啊，今晚不会是淌的不会是泥水吧……

模样瞧着倒是不错，可惜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莫离懒得再看，坐在板凳上翘个二郎腿，还时不时地晃晃脚，一双桃花眼快要把那装着芙蓉糕的油纸袋盯穿了。

可恨啊，怎么还不到晚上，这芙蓉糕味道极好，阴界难得有如此滋味的美食，她只想早早显形将其全都吞入腹中。

晃了半天脚，莫离才注意到板凳另一头搁着的桃木剑。

……道士？

晃动的脚停下，二郎腿也慢慢放下，莫离飘到门口，思忖一番，又飘回来最后尝试一次把油纸袋拆开，无果，恨恨剜一眼那把桃木剑，转身离开。

日头又掉下去时，元初刚把鼠药沿着墙角洒好，还在门口设了一个小型法阵，地上放一块芙蓉糕做引。

她带的书籍不多，尽管师尊一再交代让她在山下也不可荒废修炼，但她也只带了一本剑法。她从包袱里将书籍全都抖出，除了那本剑法，另有一本阵法教学，和两本厨神争霸。

元初虽剑法不行，但做得一手好饭菜，和童对此十分无奈，但偶然尝过一次之后，便对她捣鼓厨艺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会在节日时旁敲侧击地鼓励元初做顿宴席。

烛火悠悠摇曳，元初捏着一块芙蓉糕边吃边看书，看累了，便简单收拾一番躺上床准备休息。

刚躺下，捏在指尖的气团还来不及对着烛火弹去，忽而刮起一阵风来，蜡烛熄灭，倒给她省了事。

待她熟睡，在屋外晃荡好几圈的莫离才终于飘进来。

这人可真是浪费，家里都穷成这样了，还把糕点扔在地上，一点也不知爱惜粮食。

显形后的莫离正欲弯腰捡起地上的芙蓉糕，忽见墙边洒满了白色未知粉末，那块糕点周围还隐隐泛出绿光，显然是一个仙门法阵。

她又绕回桌边，先将油纸袋里剩下的芙蓉糕全吃了，才捏过包鼠药的黄纸闻了闻。

这个小道士！不就是吃你几块芙蓉糕吗！竟然拿她当老鼠，鼠药和法阵都用上了！

右手一挥，糊住屋顶破洞的泥巴啪嗒落在地上，鼠药也全都不见踪影，就连那阵法也在闪烁几下后暗淡下去。

莫离手指轻绕，指尖渐渐聚起墨汁。葱白修长的手指一笔一划在元初脸上作乱，最浓最黑的一滴墨被抹在小道士鼻尖。

元初被挠得痒了，伸手抓抓脸，把脸上的墨水晕染得一塌糊涂。见还是有根狗尾巴草不停挠着自己，她直接抓住了那根草，还用了些力气裹紧。

莫离竟一时无法将手指抽出来，罢了，反正今晚的阴币还没赚，就这样赚一笔也不错。莫离干脆握住这小道士的手，在她身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

鬼的视线不受光线影响，因而在漆黑的夜间也能将面前人的脸庞看个清清楚楚。

嘴唇红润，鼻梁高挺，鼻头又柔和下去，眼睛紧闭着，看不清里面的光华，只有浓黑卷翘的眼睫随着呼吸起伏，耳朵小巧，弯弯的弧度收进耳垂，耳垂不大，摸着却很柔软，和她的手一样。

哪怕被墨水糊了满脸，也依旧能窥见这小道士的昳丽容颜。

莫离对这小道士的印象好了不少，只是可惜，这份好印象只维持到当晚半夜。

熟睡的元初死死抱着莫离的手臂，若要挣扎抽出来，她还会将脑袋靠过来来回地蹭。睡觉实在算不得老实。

莫离本想用法力将元初扇开，脑海中阴币倾倒的声音却是愈发响亮，她赶紧看看钱袋，顿时喜笑颜开，任由元初抱了。

第二天元初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不知道染了什么在上面的枕头，黑乎乎一大片。接着，她的脸上出现紧绷的痒意，伸手挠了挠，指尖全是干涸的墨灰。

整个手掌都贴上去用力揉搓几下，拿下来一看，掌心一片漆黑。

她急急忙忙起来去屋外舀水洗脸，终于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回到屋内，她才看到墙角的鼠药不翼而飞，自己设下的法阵也已经被破坏。

双眼圆睁，她又赶紧去翻桌上的油纸袋。

空空如也，和昨日一样，连碎渣都没剩。

见鬼了见鬼了，还是只爱吃芙蓉糕的鬼。

元初将桃木剑抱在胸前，在屋内大大小小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没有丝毫异样。

莫离飘在空中，好整以暇地垂眼盯着地上不停绕圈的小道士。

昨晚她便试了一试这把桃木剑，没有一丁点镇压鬼魂的功法在上面，就是把普通木剑。

好好一个小美人，怎么偏偏不太聪慧的样子？

瞧着元初一脸严肃如临大敌的模样，莫离玩心四起，她抬抬手指，油纸袋便浮在空中。

元初回身，心跳在加快，用力吞咽一下，接着提剑刺去。

扑了空。

那油纸袋又窜到了元初身后。

元初死死抿住唇，除了学艺不精，身为修仙者，她还有一个致命弱点——

她怕鬼。

“你、你是何人！”

莫离在元初眼前晃荡，将她眼里努力压抑下去的惊恐看得一清二楚。

手掌一收，油纸袋瞬间化为粉末，这些粉末又渐渐重组，拼凑出一个浓墨重彩的字——

“鬼。”

哪怕早就猜到，看见这个字时元初还是下意识把嘴抿得更紧。

“我知道你是鬼，我是问，你跟着我是想做什么，我是仙门中人，你就不怕我伤了你吗！”

呵，强装镇定。

“你要伤我吗？”

一道含着笑意的娇媚声音在元初耳边响起，她猛地一哆嗦。

紧握剑柄，奋力向身侧刺去。

没有感受到丝毫阻力。

那道声音却又飘到她另一只耳边：“小道长，好疼啊。”

这下元初已经不只是哆嗦，她连退几步，直至退到墙边，靠着墙才算找回些安全感。

瞧见这副景象，莫离眉眼弯弯，桃花眼里含着的秋水漾得更厉害了。还好，不至于吓得把剑都扔了。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声音都是颤的。

莫离不打算再逗，再逗下去，孩子都得吓傻了。

油纸袋的粉末又在重组，这次的字有些多，是以每个字的颜色淡了不少。

“糕点不错，我还想吃。”

-

卖芙蓉糕的妇人拿着把蒲扇正给自己扇风纳凉，多亏了前几日的那个小道长，家里的存银多了不少，若是再见到，定要好好感谢人家一番。

“姨姨！姨姨！”

这声音有些耳熟。

妇人停下摇动蒲扇的手，仔细辨认着朝这边奔来的素白身影。

“姨姨！”元初急促喘着气，不停指着竹篮里的芙蓉糕，咽喉火辣辣的，下一句怎么都说不出来。

“哎呀是小道长啊，又是来取芙蓉糕的？你等着啊，我现在就给你包，和昨日一样还是一袋吗？”妇人从包袱里抽出一张油纸，对气喘吁吁的元初憨厚笑笑，“小道长你跑这么急作甚，我日日都在这里，你肯定能找到我的。说起来，我还得好好谢谢——”

“全部！”吞咽了好几下，咽喉的火辣终于缓解了些许，“姨姨，芙蓉糕我全要了！”

妇人先是愣几秒，然后额头的皱纹被扯平，略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洋溢起充盈笑意，就连包油纸的速度都加快了，“小道长，你可真是我的财神爷！”

元初熟门熟路地将四大袋芙蓉糕绑在一起挂在身后，小心翼翼环顾四周，然后拉过妇人的手臂，神神秘秘地问道：“姨姨，你家有捕兽夹吗？或者蒙汗药也可以。”

昨日要鼠药，今日要捕兽夹……妇人同情地拍拍元初，“小道长，你是住在山上吗？怎的动物这般多？捕兽夹和蒙汗药我家没有，不过市集北边有人卖，你可以去那边看看。”

大包小包拎回家的元初多了些安全感。

虽然她怕鬼，但也知道鬼只有在显形时才能碰到阳界的事物，那只鬼不是要吃芙蓉糕吗，她把蒙汗药下在芙蓉糕里，就不信那只鬼吃了还能蹦跶！

回到家时，元初差点两眼一黑昏过去。

板凳，桌子，床褥，屋子里能活动的东西全都飘在空中。见她回来，白日那些油纸袋粉末又在拼字。

“芙蓉糕呢？”

元初苦着脸站在门口不敢动弹，“鬼姐姐，你能不能别吓我了……”

粉末在快速运动。

“我没吓你啊。”

“怕你听到声音见不到人害怕，我特地没出声。”

飘起来的东西都各归其处，油纸袋粉末也被一阵风扇出屋外。

“好了，这下不吓人了。”

语气比白日正经。

元初把买来的糕点都在桌子上摆好。

“除了芙蓉糕，我还给你买了烧鸡和龙须酥。嗯……你是不是现在还不能显形？”元初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沉下来了，“那、那你坐着等一会儿，我也陪你等。”

那道娇媚声音在对面那条板凳响起：“这么好？你不怕我了？”

元初按住大腿上轻颤的手，面上端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要鬼姐姐你不吓我，我、我就不害怕。”

她在桌下伸出双指施一道法诀，隐形的捕兽夹便稳稳落在一堆吃食中央。

对面没说话。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沉默地等夜晚来临。

由于太紧张，元初的额角渗出一滴汗来，可她也不敢擦，生怕一丝一毫不对劲让对方察觉。

“小道士，”声音平淡下去，轻飘飘的，“天黑了。”

元初偏头看向窗外，天色如墨，连星星都出来了。

“小道士。”

元初循声看去，对面凭空出现一素蓝女子，正对上她那双藏着杀意的幽幽笑眼。

莫离调动内力一震，捕兽夹上的法诀被撤去，显露出它原本的狰狞面目，在一众可口吃食中央实在违和。

“你要害我？”

莫离：你要害我？ (｀д′)

元初：岂敢岂敢(;￢д￢)

莫离：那你吃一口( ???? .?? ???? )

元初：岂敢岂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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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闹鼠or闹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