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雨下了一夜，寅时便有僧人起来清扫起地面的落叶。

扫帚划拨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虽然声音不大，听起来却有点扰人。

没过多久，沈妄醒了。

他昨夜睡的不太好，脸色便也不算明朗。在床上静躺了会儿，侧身拿过放在枕边的黑檀佛珠，耐心的在净白腕间绕了几转，起身去穿衣。

不多时，房门被人连续敲了几下，像是有什么急事般在催促。沈妄不紧不慢的把挂珠戴上，打开了门。

来人是他的同门师弟明灯。

明灯六岁入的净山，现在不过七年。眼下还是勉强高到沈妄胸口的小少年模样。他比沈妄入门晚了很久，修行速度却恐怖的吓人。

按佛门的说法，明灯佛缘深厚。

小和尚平时很爱干净，总穿白色的僧袍，看上去不染纤尘，眉目灵动透着股天然的机灵。见沈妄开门，他先是双手合十行了礼，喊了声师兄。

沈妄很喜欢这个小师弟，纵使他眼下心情不算好，但也温声道:“师弟，有什么事吗？”

明灯仰着头看他这个身量修长的师兄，鼓了下脸颊才道：“师兄你忘了吗，今天要出发去昆仑虚参加盛会。”

沈妄微笑脸：“我没忘，但我已经向师父推掉这事了。”

明灯显然不知情，睁圆了双目，懵懵的问：“啊，百年才办一次的盛会，师兄你不去吗？”

才进净山七年的明灯对修真界盛会很是向往，参与盛会的门派也都大名鼎鼎，他从第一次听说有这个盛会，而净山也受邀在内时就开始期盼了。

沈妄探手捏了捏明灯带着婴儿肥的白嫩脸蛋，因手感很好微眯起了眼，笑着道：“我不便出现在盛会上，外界添油加醋把我说的好像大佛转世，我若出现让他们见了真实，岂不是形象幻灭。这样可不利于我们净山吸纳更多的弟子。”

当年佛陀用化身送他入净山，拜入空花门下。彼时净山人丁凋零，整个梵宫弟子只有十几个。空花为了立个活招牌，对外把沈妄的来历说的天花乱坠。

佛修在修真界本就少的可怜，眼看净山在修真界逐渐隐形，沈妄的加入成了好一段时间修士们的谈资。他本就讨厌出净山，让他参加这种盛会随人打量更不可能。

明灯没出过净山，但从院里其他僧人口中听过一点关于他师兄的传闻，表情认真的道：“无论外界的修士如何想象，师兄就是师兄，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想法就变好或变差。”

沈妄让他认真的表情逗笑，戳了戳明灯的脸蛋道：“好，我知道了。但是师兄依然不想去。你快去催促师父吧，不是很期待见识昆仑虚吗？等你回来再跟我讲讲所见所闻吧。”

明灯往后仰了仰，避开沈妄的手指。瞧着沈妄坚决的态度，他大概率是劝说不过，于是点头道：“那师兄等我回来同你讲，我先去找师父。”

小和尚刚欲转身，忽然又想到什么，正过脸对沈妄道：“对了师兄，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沈妄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明灯语带兴奋：“听说闭关整一百年的万剑宗前掌门出关了，他可是万剑宗历代掌门里最年轻的一位，也是剑修里面天赋最高的一个。尽管他卸任了掌门一职，但是据说万剑宗上下对他都心服口服。”

沈妄的神情未变，看着却无端透着点冷意。他主动问：“万剑宗的前掌门，是姓贺吗？”

明灯点点头，思索着道：“好像叫贺什么城来着。”然而完整的名字就是想不出来。

沈妄顿了顿，补全道：“贺连城。”

明灯拍掌：“对，就是贺连城。师兄你也知道他？”

沈妄垂眸看着明灯，忽然勾起一个笑来。小和尚让他笑的背后发凉，觉得这样的笑容略有些熟悉。每一次他师兄这样笑，似乎都有人会倒霉。

沈妄拍拍明灯的肩膀，温声道：“师弟，我忽然改变主意了。我决定去一下昆仑虚，澄清一下关于我的部分谣言。”

虽然不知道沈妄为什么改变主意，但他决定一同去昆仑虚，空花倒是很欣慰。

自家不爱见人的自闭崽终于愿意出远门，那种惊喜很难形容。

净山虽然穷，但很久远的时候也富过，传送阵还是有的。

但是这种古老的传送阵需要大量灵石，这对空花来说就像要他的命一样。

之前借着沈妄的由头，净山曾拥有过好一段时间的人气，不少修士为了来看一眼上界的佛陀亲自接引而来的佛子，投了不少香火钱。

那段时间，空花倒是狠狠攒了一笔灵石。

不过沈妄当时的状态无法见外人，未曾露过面。时间一长，净山就恢复了从前的清静。

因为多了沈妄，灵石又要多投一些。空花那种肉疼的感觉如有实质，沈妄多看了他两眼。

空花作为净山梵宫的住持，其实外貌非常年轻，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七八的青年模样。

虽然说不上俊美，却也五官清秀耐看，再加上佛门心法修至明心见性，自带一层佛光滤镜加持。

总的来说，长得挺能唬人。

传送阵开启，灵石内的灵力都被一把抽空，俱成了一搓成粉的废石。空花不忍看那些辛苦攒下的石头，赶紧催促着几人进阵。

除沈妄、明灯以外，还有另外三个僧人，虽然不是空花的弟子，沈妄也都喊一声师兄。这几人都在净山呆了数百年，已是净山里的佛修算年轻的一批。更年轻的比沈妄入门还晚，也不必抓来。

昆仑虚伫立于一片无垠大海，从外看去云雾缭绕，难以辨认全貌。但一进入，便是别有洞天，恍若仙境。

昆仑宫从上古时便占据着这座仙山，一代代的修缮调整，宫殿都是黄金白玉作主料打造，难以想象的钟鸣鼎食，堆金积玉。往来仙娥都容貌清丽脱俗身姿飘逸，端着盛琼浆玉露的玉盘。

明灯小小年纪哪见过这种景象，张着口瞠目结舌，还是沈妄出手把他下巴拢上。

但除了明灯以外，空花几人都见怪不怪，并无什么别的神情波动。沈妄更是兴趣缺缺，走马观花的看了几眼，跟着空花去往净山的席位。

坐定下来，空花终于想起问问沈妄为何改变主意。

他随便挑了个桌上玉盏里晶莹红润的灵果，咬了一口，侧过头去看沈妄。

“十方，你突然改变主意要来，原因为何？”

沈妄看他一眼，很含蓄的道：“见一面故人。”

故人？空花皱起眉头，细细思索了片刻，忽然觉得大事不妙。

很巧的是，此时明灯兴奋的抓着另一位僧人在问。

“师兄，万剑宗的贺长老今天会来吧？”

空花像是被雷劈了一下，手中的灵果没拿稳，咕噜一下滚落在地。

名门大派大多为显身份，声势浩大的驱使着坐骑、法宝直落山顶。

贺连城虽然不喜欢那种大张旗鼓的作派，但现任掌门要显露一下门派实力，他便只好跟着坐了两头狻猊拉的车驾。

俞万淮这样的决定无疑效果极佳，几乎在场的修士都把艳羡的目光投了过来。

大概只有净山梵宫的佛修们不在意这些，安静的在入定。

贺连城走在掌门右侧，他才出关不久，整个人都带着一种超脱世外的漠然，看上去没什么人气。

明灯在看已经来的修士，他不认得这些修士是哪门哪派，只是看看谁更好看。

他认得的修士不多，身边相貌最出色的必然是沈妄，于是就大胆的把师兄当参照物做对比。

沈妄有一张望而忘俗的脸，眉目如同墨笔精心勾勒，从前在凡间也曾是风流写意，满目含情。

明灯望来望去，也看到有比他师兄更好看的脸，但几番对比，又觉得还是沈妄更好看。大抵是他带着层天然滤镜。

沈妄发现小师弟的目光在他脸上不断游来游去，干脆捏住了明灯的下颌，微笑：“师弟，可是今早扭到了脖子，动的这样厉害。”

明灯讨好的笑：“十方师兄，我不动了。”

万剑宗的席位离净山并不近，贺连城刚欲落座，正听旁边有修士谈论起净山。

“听说净山梵宫那位佛子也来了。”

“佛子？是传闻中佛陀亲自下界从凡间接回来的那个吗？”

“应当就是，你看净山的席位，那个坐在后排右边的黑衣佛修。传言他生来灵台便有着双生金莲，天赐佛缘。他刚入净山时，无数修士想见他，一面都没碰见过。”

“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殊嘛。净山这次才来六人，真是可怜。”

贺连城偏头看了眼评价可怜的修士，应是丹宗的人，面上不带遮掩的嘲意。

另一名修士则笑道：“这已经是我见到他们人最多的一次，上一次盛会，净山也才来了四个人呢。”

贺连城作为剑修和净山并无交道，也并无意愿要帮忙出头。他顺着那修士的话扫了一眼净山的方向，正欲收回目光，却突然顿住。

那一刻，他耳边像是清晰的听到海潮汹涌的浪声。

贺连城的冷漠让这巨浪打了个猝不及防，僵硬的睁着眼去看清楚。

净山梵宫的席位，那穿着黑色袈衣的俊美佛子，深邃眉眼如故，弯着唇在笑。

似是察觉到他长久的注目，那人的眸光投了过来，亦是一顿。

但旋即，贺连城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位他以为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不堪的故人，弯着唇对他遥遥颔首。

下一秒，贺连城清晰的听到了那句如同耳边响起的传音。

“贺施主，别来无恙。”

开文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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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