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晴没两天，又连着下了一周暴雨，天气才算彻底放晴。

从宴会回来后，宁衍有空就给盛晴发信息嘘寒问暖，盛晴偶尔才回，都是很官方的东西，被问得烦了就胡诌搪塞。盛喻之偶尔会过问两人的情况，盛晴也始终不冷不热的。

又过了段时间，盛晴拗不过，点头应了宁衍的邀约，宁衍把选择权交给盛晴，盛晴选了一家泰式餐厅。

她这次穿了套灰绿色的休闲西服，外套没扣上，内搭的白衬衫下摆扎进腰带里，解开了最上面两颗扣子。宁衍见到人时惊讶了一下，之后反应过来才夸她不穿裙子也很漂亮，被回以一个很浅很疏离的笑。

餐桌靠窗，可以看见外面的江景，宁衍坐在盛晴对面，借桌上的菜跟盛晴聊到他在国外没少吃难吃的洋东西。

“炒饭还行。”盛晴从自己碗里夹起菠萝，酸的，咬了半口就放下。

餐后的活动是去江边散步。

天气好，又正是晚上热闹的时候，有人在江边拍照，有人夜跑，显出几分生活的气息。淮市临海，工商业发展发荣，大家似乎都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很少有机会像这样边欣赏江景边慢悠悠地散步。

盛晴跟宁衍隔了半臂距离，沿着江走，没说话。

盛晴看江面倒映出各色的灯光，被风吹起粼粼波光，又看江边各有各的开心的人。

宁衍仿佛不存在。

看江看人看够了，盛晴再去看马路对面沿路开的店。蓦地，不知是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脚步顿了下，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宁衍有些奇怪，朝那边看过去，没看见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跟盛晴说了声等一下，宁衍过马路进了其中一家店。

盛晴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有点犯困，低着头，眼前慢慢多出一截卡其色的裤腿和一双白色的鞋。

不是宁衍。

盛晴抬头，看见许长晏正微微垂眸看着自己，路灯打下来，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身影。

“好久不见，盛小姐。”许长晏率先打了招呼。

他背着个黑色双肩包，左手揣在跟裤子同色系的风衣外套的口袋里，端的是一派悠然自得。不用盛晴问，他就主动解释：“下午帮忙去代了节课，在这附近吃晚餐，恰好就看见盛小姐了。”

盛晴哦一声，不是很想搭理人的模样。

“盛小姐一个人在这边散步吗？”许长晏又问。

“不是。”盛晴答。

“那我就先不打扰了。”许长晏了然，准备要离开，却听见喵喵几声，一只三花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围着许长晏和盛晴转，用脑袋蹭了蹭许长晏的腿，又要去蹭盛晴的。

盛晴去看那只猫，身上的毛发乱糟糟的，有点脏。

感受到两个人看了自己，三花猫喵喵喵喵叫得更厉害。

在讨吃的。

盛晴向马路对面的店铺望过去，没看见有卖吃的，正想着，就注意到许长晏放下背包从里头拿了个法式小面包出来，蹲下身去掰碎了喂给三花猫。

猫吃得特别开心。

盛晴心念微动，刚想蹲下去看，宁衍已经揣着一束花穿过马路来。

见到许长晏，宁衍愣了下，目光在盛晴和许长晏之间穿梭，最后看许长晏站起来，这才问道：“许公子怎么在这？”

“凑巧，”许长晏瞥了眼宁衍怀里那束粉色的荷花，面不改色，“没想到宁公子也在这，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着，许长晏背好包，向一旁离开。

他个子高，步子迈得大，三花猫赶忙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盛晴眉头微蹙。

一晚上了，宁衍第一次从盛晴脸上看见客气的微笑和没表情的表情之外的其他表情，于是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盛晴把头转回来。

“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很幸运能和盛小姐一起吃晚餐，”宁衍双手把花束送给盛晴，“等会儿我送盛小姐回去吧。”

“谢谢，但是不用，”盛晴没去接花，“宁公子似乎忘记了我自己开车。”

宁衍连忙“认错”，仍坚持要盛晴收下花：“花总能收下吧，就当是讨个好彩头。”

他原本想送玫瑰，在花店挑挑拣拣，考虑再三最后还是选了现在这束。

再拒绝宁衍的面子上过不去，贸然撕破脸皮的话指不定有什么麻烦事，盛晴只好接过来。

宁衍还想再说点什么，被盛晴先堵住话。

“你是好人，”盛晴的表情不像是在忽悠人，“我还有事，先走了。”

宁衍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

盛晴把花丢到后备箱，沿着许长晏走的那个方向开车。

相隔的时间不算太久，盛晴开了一会儿就在路边看到一人一猫走得很慢。路上的车还挺多，盛晴小心朝边上停，开到跟许长晏同一水平线上时停车降下车窗，连续摁了两下喇叭。

许长晏停住，看过来，嗓音里带了点讶异：“盛小姐？”

“那只猫身上好像有伤，”盛晴开车门下来，直接说，“我带它去医院。”

三花猫扒着许长晏的裤脚。

许长晏笑了一下，接着问：“盛小姐对每一只流浪猫都这么有爱心吗？”

“顺手，”盛晴蹲下，尝试去抱三花猫，“叫我名字就行。”

听盛小姐要听聋了。

“我来吧，”许长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先盛晴一步把三花猫抱起来，“你开车，手别弄脏了。”

盛晴绕过去打开副驾的车门，让许长晏把猫放在座位下面就行。

许长晏要把猫放下，却被咬着衣袖不肯放。三花猫面对车里陌生的环境，毛发微微炸起来，只知道要抓着面前这个这几天唯一肯给它东西吃的人。

“还是我带它去医院吧。”许长晏看着盛晴。

“行，”盛晴点开车上的导航看，“最近的宠物医院开车过去要半小时，你的车在附近？”

许长晏顿了下，诚实道：“我没有车。”

盛晴眼底头一次浮现出一丝古怪。

许长晏知道她不信，很认真地看着她：“真的没有。”

盛晴脑海中浮现出许长晏那张写着9.9/人的纸，又想到他说代课，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这种大少爷有什么特殊癖好。

“上车。”她看向前面。

“麻烦了。这只猫有点味道，我带它到后面去。”是询问的语气。

盛晴没出声，视线始终看着前方。许长晏先脱下外套，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这才把外套铺在腿上，抱着猫用外套裹住，露出脑袋。

导航开始播报路线，盛晴顺手开了音响，歌单自动播放上次未播完的歌。

车厢内很安静，车载香薰泛着淡淡的柠檬香气，混着些雪松的味道。一首歌播完跳到下一首，歌曲曲调轻缓，前面的情绪还算平和，后几句歌手就开始唱“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

许长晏忽然叫了一声：“盛晴。”

歌被切掉，变成了纯音乐，鼓敲得激烈。

盛晴依旧直视前方认真开车，耳朵微微侧过去一点。

“你今天好像比较愿意说话。”

意味不明的一句。内后视镜里照着许长晏的双眼，那双眼正向着盛晴看。

盛晴往上瞥过去看一眼，将视线重新聚焦在路上。

“看心情。”

“意思是你今天心情还不错吗？”

“一般。”

之后谁都没有再说话。盛晴在医院停车场找到位置停好车，看着标识往医院楼里走，许长晏抱着猫跟在她右后方一步距离内走。

挂号检查、清洁、治疗、办理住院，一套流程下来费了不少时间。盛晴和许长晏并排站着，隔着铁窗看里头的三花猫，猫在一顿折腾下来已经要睡着。

“盛晴，后面你打算要怎么办？要养它吗？”许长晏问，依旧是轻轻的，认真询问的语气。

“养不了，”盛晴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冷了一瞬，“你愿意养你养，不然就送到宠物店。”

“它是我们一起遇见的，我一个人贸然把它带走不太好。”

“你乐意就发信息跟我说一声就行。”

许长晏侧头过来看，盛晴没避讳，跟他对视。

盛晴没表情：“我有脑子。”

半晌，许长晏如实答：“有点可惜，我也养不了。”

“知道了。”盛晴没再去看那猫，离开前，跟医生交代猫的伤好了就直接送到合适的宠物店。

走出医院，许长晏说：“第一次和你一起做好事，很高兴。我去那边的路口打车。”

盛晴不可能会跟他说送你一程这样的话。

于是许长晏微微一笑：“再见，希望你明天的心情会更好。”

-

十一点多，盛晴回到盛家。

客厅还是那个灯火通明的客厅，盛喻之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报道着夜间新闻。

“回来了。”盛喻之看到盛晴抱着花，“跟宁衍相处得怎么样？”

盛晴没直接答，只是把花往茶几上放：“还新鲜的，你要无聊就拿去插，别浪费。”

说完人就要上楼，被盛喻之叫住：“坐下，跟我聊聊。”

一家之主的命令哪有人敢拒绝。

盛晴坐到盛喻之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把外套上右手袖口的三颗扣子解开两颗，悉听尊便的样子。

“宁衍对你有意，你和他多相处是好事，”盛喻之在名利场里游刃有余，在家也是一贯的强势，“如果最后是他，至少你跟他有点感情。”

“有感情了，然后呢，”盛晴把扣子扣回去，“我就不是商品或者筹码了吗，你以为他真的喜欢我呢。”

盛喻之脸色不虞：“你是这样认为的？”

“不对？”盛晴歪头，疑惑道，“我现在要做的工作不是跟你觉得有价值的男人培养感情吗，不对的话培养感情是要干什么。”

“听起来你是埋怨我了。”盛喻之紧盯着她，“你这么不愿意，那我让你回公司你回了吗？”

“没有，只是觉得很没意思。”盛晴回答前半句，跟扣子较上了劲，反复解开又扣上，回答后半句，“也没有，现在有盛谨一个人也没问题，他倒是什么都做得很好。”

“什么有意思？到街上去扶危济困？”盛喻之知道盛晴这些年在外面做的那些事，起初跟盛晴闹得很僵，现在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按捺不住。

“如果我说有意思呢，你要把他们全部都解决掉吗？”盛晴反问，见盛喻之变了脸色，神色莫名地笑了一下。

沉默片刻，她没什么表情地转了话锋：“什么都没意思。”

终于心满意足地把扣子全部解开。

盛喻之轻哼，态度缓下来一点，继续说：“虽然盛家那群废物现在掀不起什么风浪，却一直虎视眈眈，你跟小谨是聪明，也不能不防他们玩阴的。”

“知道了。”盛晴起身拍拍膝盖，看着盛喻之微笑，“还有别的事吗，我睡觉了，头痛。”

听着是在问，实际上话没说完人就已经上了半个楼梯了。

关上房门，洗完澡换上睡衣，盛晴整个人放松下来。

昏昏沉沉的时候，她隐约感觉自己做了个梦。

好像回到了那暂时的心安处。

是在海拔四千米的日月山上，她淌进彩色的海洋中，看风把经幡吹动一次又一次，心脏随着飘拂的千万片幡布跳动，仿佛听见天神的悯惜。

身边的人跟她说，许个愿吧。

于是，在相机镜头里，她看着自己和大家一起与天地山海相融，贪心地想。

祝你平安、健康、快乐、好运、自由。

至少在这一刻，我们都是真的被天神庇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