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就逃出来了。”
水兵室里,我和乙凤依偎在一起,借着昏黄的灯光互相讲述上船的缘由。今日我们碰巧都不值班。
“逃出来……的?”
小姑娘双眸闪烁一下,显然这种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与她奇异的离家探险精神产生了共鸣。但很快,她歪着脑袋,显出忧心忡忡的样子:“那你的父母不会担心吗?”
“应该不会吧。而且就算担心也与我无关。”我语气开朗地说,“像这种一心让我嫁人的人,并不拿我当女儿看。从小到大,除了及笄之礼前后,他们很少出现。”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最后乙凤拉着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她进入梦乡前她还想不露声色地安慰我,可惜这个爽朗的小姑娘太容易暴露内心想法。我为她摘下发饰,理好发丝,躺在她身边。
“我很高兴我能鼓起勇气离开。”我轻声说,仿佛是害怕扰乱乙凤平稳的呼吸,“能遇见你,遇见提督,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事……”
提督李华梅,是个奇迹般的女子。这是船上公认的真理。
刚登上船时,我们还只能在东海来回,现如今势力已经扩张到地中海,并且还有去新大陆闯荡的意思。李华梅似乎是不到世界边境不罢休。
我说不清我是从何时开始总下意识寻找她的身影,但我知道这艘船上像我一样的人不在少数。大片红黑的严谨配色并不是深闺中流行的款式,直截了当地在领口系一朵张扬的牡丹花也不是世人所推崇的含蓄之道。李华梅打破了太多桎梏。以我父母为代表的士族只当女子毕生追求就该是相夫教子,甚至挑选夫君的思想都是大逆不道。可她不这样。
在朽木将倾的大明王朝,她像是破晓的第一缕阳光,向我展示了我一直向往的活法。这些都是我登船后才逐渐意识到的事。
我想靠近她。
有时我们在甲板上遇见,我就似乎定在了原地,只怔怔地看她的背影。而倘若乙凤在旁,她就会大喊“提督”,然后牵着我一起走过去自然地聊天。对她的称呼啊……酒馆的伙计称她李家大姊,外国商人用圆滑的语调称她玛利亚。我是不是也该想想如何称呼她呢?
可我迎着那双意气风发的黑眸,只低声道:“提督。”
虽然我低垂着头,我也能感到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李华梅突然笑了,说:“不必拘束。你可以叫我华梅。”
我的脸有些发烫,一整天都不在状态,只反复揣摩她说的每一个字。她说,“不必拘束”,她说,“你可以叫我华梅”,是“你”可以……
当晚我翻来覆去,突然就想通了我面对她时为何会如此古怪。这就像是《关雎》的君子面对淑女,《牡丹亭》里杜丽娘面对柳梦梅。我看着天花板,仿佛能透过它望见满天繁星。我出乎意料地心平气和。
爱上同为女子的她,不成体统也好,离经叛道也罢。我们不安守故土,反倒投身广袤的海洋,已经足够疯狂,不是吗?
翌日风雨大作,多亏李华梅平日治军般严谨地要求我们,大家该调帆的调帆,该测量的测量,没有出乱子。我做完自己那份工作,交了班,就回到船舱休息。里面到处是湿漉漉的水手,来自各国的语言此起彼伏。
有人拍拍我的肩。
“换身衣服吧。”是李华梅。她也许刚从甲板下来,头发还滴着水。她侧身挡住水手们的眼神,对我眨眨眼说,“最近是不是不舒服?”
我一定脸红了,只好一边祈祷船舱的灯光不要出卖我的窘迫,一边用力点头。有些事也许只有女孩子明白。她起身示意我回去,我立刻逃回水兵室。
换好衣服回来,见李华梅坐在一张空桌子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摇曳的烛火。暴风雨似乎平息了,但也到了傍晚时分。每当经历了这种大事件,她都会恩准水手们痛快地饮酒。今日也一样。想必是她在我换衣服的时间里下过了命令,船舱里已经开始了狂欢。我鬼使神差地坐到李华梅对面,因为我隐隐觉得这个位置是给我留的。
她注意到我,盈盈一笑,顺带推过来一杯姜茶。我小声道谢。茶尚热,我双手捧着,汲取些许温度。
“下次遇见这种情况,大可以请假。船员们每次有特殊情况要休息,只要是真实的,我哪有不同意的时候……”
“谢谢,……华梅。”
她听了这个称呼,对我又是一笑,随后低下头。远处是水手们张狂的喊叫声,外面还有人站岗掌舵,船队在某一片尚未命名的海域静静地漂着。夜晚的李华梅似乎没有白天那么昂扬。
她时常陷入忧郁的沉思。
我不自量力地觉得,我或许可以猜到她在想什么。整支舰队中只有为数不多的明朝人,更何况,某些类似的担忧我也有过。这份心情从我七岁那年第一次溜进书房偷看《资治通鉴》时就产生了。
大明这艘航船,在大海上风雨飘摇。而她带着我们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朝着某个方向横冲直撞,哪怕前途未卜。
“你能明白,是吗?”李华梅率先开口了。没等我回答,她就托着下巴,似乎很欣慰地说,“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从第一次在杭州相遇,我就觉得我应该带你上船,因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这没道理,但我就是知道这些……”
也许是喝了酒,也许是找到同类太不容易。没有深入讨论国家大事,在国家与个人的无数次或大或小的选择中,她第一次选择了她自己。
她吻了我。
是二二年写的短篇,我的第一篇百合文……华梅姐姐是我的百合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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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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