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晨瞳孔猛然缩紧,盯着史同的表情一动未动。
手里的纸张被下意识的攥出褶皱,苗晨整个人僵硬在桌边,他张了张嘴,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话语苍白。
“……对门孙叔,七天前出去的。”
史同震惊不已,直接爆出粗口:“卧槽,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送命,外边的风沙不说能把人吹死,能见度这么低,连脚底下踩得是什么都不知道,也太不知好歹了啊!小晨你可别听别人忽悠两句就要送命,你史哥今儿个说什么也得把你拦下!”
史同义愤填膺的话语滔滔不绝,也让苗晨的大脑产生一瞬嗡鸣。
手掌撑在桌角,身体有些无力的跌回椅子上,刚刚画好的地图也已经脱落在地。
苗晨望着窗外肆虐的沙尘,这些天心底好不容易压下的恐惧感又如同萍草,缓缓浮起。
那些肉眼可见的黄色颗粒,在窗外放肆呼啸着飞舞,扒在窗角的颗粒物一层堆叠着一层,风声已经成为这场黄沙的奏鸣曲,极度嚣张的嚎叫着。
苗晨第一次对眼前所示之物感到质疑。
它是沙吗……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里面是不是像科幻电影一样有看不到的特殊磁场,或是在这场风沙之中还藏着什么未知物质,这些东西能够轻易的干扰掉网络与信号,甚至能打乱人们的认知?
苗晨不知道,这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
而原本想要出门的计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浇了一盆冷水,让苗晨再次望而却步。
当天晚上,史同因为怕苗晨乱来,干脆守在他家沙发上睡着了。
苗晨则是把自己关在房间,平躺在床上,他闭上眼脑海里就是那片昏暗的天,被笼罩在黑暗中的黄沙不断在眼前掠过。
苗晨以为今晚将是他的不眠夜,却在意识渐渐远去后,他做了这个月以来的第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如同沙砾一般漂浮在半空,而下面是一处陌生的实验室。
室内摆放着各种高精仪器和玻璃器皿,七-八个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在这里低头忙碌。
实验的内容苗晨看不懂,他好奇的观望着那些人的动作和手里的试剂瓶,他们不断地在测试计算着什么,每个人都是废寝忘食高度集中的状态。
观察了两天枯燥的实验,苗晨在梦中都快打起了瞌睡,直到看见其中一个科研人员抬起头,口罩下熟悉的坚毅面容,和那双与自己对视的深褐色瞳孔。
苗晨顿时凝神一震,大声呼喊。
“李司界!”
然而下面的人好像听不到他的声音,随即低头继续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在发现李司界的身影后,苗晨整个人如同被拉响了警铃,他紧迫的目光不断跟随着李司界,看着他不分昼夜的调试样本,在熬了五天后终于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并把结果呈现给自己的导师。
那位陈导师好像十分满意,他将李司界带到一处小房间,两人单独说了些什么,梦里的苗晨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但从双方逐渐凝重的神情来看,并不是什么好事。
随后画面重新转入实验室,李司界的身影却不见了。
实验室依旧在运作,但不论苗晨怎么焦急寻找,都再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苗晨惊醒后猛然坐起,他怔怔的望着房间内的白墙,额头和后背已经满是汗渍,手掌心也是汗湿一片,他许久没能回过神来,思绪依旧沉浸在梦境中。
这是梦,还是在预示着什么?
为什么梦里的景象那么真实,尽管苗晨没有去过李司界的实验室,但好像冥冥之中,那间实验室就是长这个样子,而李司界也和梦里一样不见了。
“吃早饭啊。”
被打开的房门打断了苗晨的思绪,史同握着把锅铲站在门口催促。
苗晨揉了揉脸,努力爬起身。
他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稍稍平复下心境后,听见厨房里传来史同说教的大嗓门。
“不是我说你小晨,你家冰箱里还有鸡蛋水果你怎么不吃啊?再放都快放坏了,看你天天吃那破泡面,我还以为你也盆干碗净了,结果冰箱里囤了一堆吃的,你别告诉我你自己都不知道啊。”
苗晨走到餐桌边,看着盘子里的煎鸡蛋很想点个头……他的确是忘了,因为不会做饭平时也没有开冰箱的习惯。
吃着糊鸡蛋,史同啧啧叹气:“得,哥我又多吃你一顿,这账先赊着。”
苗晨看着碗里散开的蛋黄微微出神。
“史哥,你最近有做梦吗?”
“干嘛?你还会庄周解梦?”
史同嘿嘿一乐,调侃道:“你还真别说,我最近做梦挺频繁,一直梦见市中心那家海鲜自助,里面那个龙虾和生蚝那叫一个鲜!他家还有三文鱼刺身,保真,一口下去就融在嘴里,味儿绝了!”
苗晨:……
是他多虑了。
看着史同一边回味海鲜的滋味,一边把摊黑的鸡蛋吃光,苗晨直接起身刷碗,对他的梦提不起丝毫兴趣。
同时心底松一口气,梦只是梦,在没有找到李司界之前,不能胡思乱想。
自己也一定是因为焦虑成疾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龙头里的水流哗哗的顺着槽口流进下水道,苗晨抬头看向窗外昏黄的天色,已经二十五天没有见到阳光,微微泛红的天际让黑夜也变得没有那么明显。
洗完最后一只碗,苗晨关掉水源转身,眼角余光在瞥到窗角微颤的沙砾时怔愣住。
风速……好像变慢了。
不,应该说是比他之前观察的迹象慢了很多。
苗晨迅速扔下洗碗布,跑到客厅拿起手机,看到时间显示为六点整。
随即耳边传来史同打着哈欠的声音:“卧槽怎么才六点,老子不会五点就醒了吧,这鬼天气真特么要命,时差全乱了,上班都没起过那么早,得再睡个回笼觉。”
睡?睡什么睡,苗晨现在简直精神无比!
“史哥你先睡吧。”
说完苗晨就拿起纸笔搬着板凳,蹲坐在窗边开始记录。
因为没有精准的测速仪器,苗晨只能肉眼做个大概观测,然后用窗户的夹角计算沙砾的浮动频率和移动距离。
可以肯定的是,从六点开始风力在慢慢降低,直到六点半,窗角几乎没有沙砾的动向。
苗晨犹豫了许久,还是把封锁的窗户偷偷打开一条缝隙,没有想象中会窜如鼻孔的沙尘暴,他小心地把手指探出窗口,果真没有感受到风,只是外面暗黄色的天迷惑了人的眼睛,误以为风沙始终都在。
但这种无风的情况只持续了短短十分钟,从六点四十开始风力瞬间加大,且是急剧攀升,像是短暂宁静后的暴风雨一样,沙暴顷刻间就抵达峰值,然后一整天都维持在峰值的情况。
所以六点至六点四十是一个契机吗?
苗晨大脑急转,紧张又不敢确定。
然后他连续三天定了五点半的闹钟,早早起来观察风力,在惊讶的发现每一天的情况都是如此后,心里那个冒险的念头又蠢蠢欲动。
苗晨重新拿起前些天绘制好的地图,正常情况下二十分钟步行两公里的路程,如果他能在四十分钟内走完就可以顺利抵达目的地。
刚好是六点到六点四十,超过这个时间绝不能再继续,因为后续席卷而来的沙尘暴太过肆虐无情,根本不是人力能够抵挡得住的,所以把握好时间是关键。
写下这个时间段,苗晨看着地图两眼微亮,随即手里的纸张被人拿走。
“你咋还不死心?老老实实待着等待救援不行啊?你得相信人民警察的力量,相信国家的储备和凝聚力,一定不会让咱们困死在这的同志。”
史同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就差宣读爱国誓言了。
苗晨站起身拿过地图。
“我相信警察和国家,也相信自己。”
收好地图,苗晨思索再三,还是把这几天风力转变的发现告诉了史同,然后明确说道。
“我决定明天一早出发。”
史同震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半会都没说出话来。
他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早上六点,真的靠谱?”
苗晨拿出自己这几天记录的数据,还有手机拍摄下窗角沙砾浮动的照片,十分肯定道:“按照我这五天的观察来看,靠谱。”
话音落下,史同不知道为啥突然开始满屋转腰子①。
他趿拉着一双人字拖来回来去的啪嗒作响,还时不时的抓耳挠腮哼哼嘁嘁。
几分钟之后,史同转过身。
“明儿我跟你一块去!”
苗晨见他大有一副豁出去的神情,那双牛眼里透露着一股视死如归,让苗晨又是惊讶又是哭笑不得。
“不用,史哥你看家吧,冰箱里的吃的也还够一段时间。”
苗晨想了一下,不确定道:“如果我三天内没回来,你就把吃的全拿走。”
史同一听这话,刚刚的心虚后怕不翼而飞,顿时大义凛然起来,双手环胸一屁股坐椅子上。
“瞎说啥呢,你史哥又不是贪生怕死的,躲在屋里吃你的喝你的我这老脸还往哪搁?何况我多少还练过家子,你瞅瞅你整天坐办公室那细胳膊细腿,出去指不定就被风刮跑了,没我还真不行啊。再说了你不是有把握吗,我就跟着你赌一把,男子汉大丈夫怕啥!”
看着史同一边喋喋不休,一边给自己打气洗脑的劲儿,哪里还是前段时间嘴上说着敬畏自然的人。
尽管如此,苗晨还是不同意史同和他一起冒险的,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岂不是牵连了别人。
然而他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史同就像预知了一样,一口回绝。
“你别劝我啊!我这人一根筋最不听劝,越不让我干嘛我越想干嘛,而且陪你出去这一趟我也不亏,就当是这些天的饭费了。”
苗晨微微皱眉:“如果我观测的风力不准……”
“那算老子倒霉,不关你的事,反正我也想出去看看外边到底是个什么鬼情况。”
见史同认真的神情不像开玩笑,苗晨没再出声阻拦。
他心底也更踏实了一些,有个人搭伴前行总比孤军奋战的强,史同这个人又很讲义气,是个可结交的朋友。
当天晚上,两人吃完饭就开始收拾东西。
史同做事麻利,风驰电掣。
他跑回家换了一身保安服,又拿了一堆防身道具,一字排开摆在桌面上,一眼望去只要是合法的他都有,什么瑞士军刀、钢棍、折叠铁锹、硬麻绳、防毒面罩、还有两瓶防狼喷雾。
苗晨看见这些东西惊呆了。
“史哥,咱们要带这么多工具吗?”
是不是多此一举了点?
史同哼了一声,瞥他一眼道:“这些不带你就敢出门?小晨你还是太嫩了,现在就应该把外面的环境当成野外生存,一个月的风沙还当脚底下踩得是柏油马路吗?我告诉你咱俩能站稳当就算不错,沙子是软的会下陷,手里没有东西探路掉进哪个井盖里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些工具可以不用,但只要用上就能保命。”
史同滔滔不绝的给苗晨上了一节野外生存课,苗晨第一次对他有了点钦佩。
不愧是做过保安的人,安全意识就是高。
苗晨的背包里完全相反,他只装了食物、水和地图,防风衣里装着指南针和手机,他不敢带太多,负重在身又要抵御风沙,怕自己这幅常年坐办公室的亚健康身板儿吃不消。
两人订好闹钟整装待发,这一晚也注定不能安睡。
苗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如果只评估人身安全问题,在家里尚有食材的情况下冒险出去一定是不明智的,或许再等几天情况就会不一样,或许会有网络,或许会来救援,更没准几天后风沙就停下了,天晴气爽生活再次恢复如常。
这些事情谁也说不准,换做是其他人一定会安安稳稳的在家里等待。
但苗晨等不了了。
他急于确认李司界的情况,每拖一天心里的不安就会多一分。
夜晚呼啸的沙尘声拍打着玻璃窗,苗晨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时,在这么不安稳的情况下依旧做了很多混乱的梦。
梦中自己回到了一个月前,最后一次见李司界的那天。
苗晨加班到晚上九点半才回家,看到李司界高高的个子穿着黑裤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冰蓝色的机械表站在一楼的楼道里等他,随后他们一起在小区门口的面馆吃了拉面,苗晨还向他吐槽了不少工作上的麻烦事,李司界始终安静的听着。
两人和往常的相处一样,寻常又平凡的一个晚上。
十点钟,苗晨叫了一辆出租车,亲自把李司界送去了陈导师家。
看着他打开车门,拿着背包转身下车的宽大背影,苗晨脑海中的弦突然崩断,立即抬手抓住他的袖口,死死攥紧。
可不知道为什么,李司界像是没有感受到这股阻拦的力量,离去的脚步依旧没有停歇,背影逐渐远去。
“别去……”
苗晨无力的两个字和李司界的背影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怔愣的低下头,才发现手中空空如也,刚刚什么也没有抓住。
所有的事物,已经消失不见。
“叮————”
五点半的闹钟陡然响起,苗晨迅速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白色的吸顶灯,呼出一口气。
他缓慢的撑起身,梦境远去后脑袋有些沉闷,用力甩了甩头,然后强迫自己起床洗漱。
苗晨洗完脸走到客厅时,才发现史同已经背着登山包坐在沙发了,他手里夹着根烟头,见苗晨出来掐灭火星,从桌上拿起两个煮熟的鸡蛋,扔了一个给苗晨。
“优质蛋白,赶紧吃,可别路上累趴了。”
史同说得有道理,苗晨坐在餐桌旁开始剥鸡蛋,然后一边吃一边拿出地图再次谨慎地确认一遍路线。
这段两公里的路程,会路过一个加油站、港式餐厅、连锁超市,最后抵达星华小区,如果时间富裕,还可以去小区前面的派出所看看。
当然这是理想情况,比较坏的情况则是四十分钟没能抵达星华小区,被迫半路停留在餐厅或超市里过夜,第二天一早再出发。
或许还有更坏的情况,苗晨不敢深想,他把剩下的半个鸡蛋一口吃完。
另一边史同已经换好鞋等候在门口,他今天尤其话少,烟倒是一根接着一根的没少抽。
苗晨站起身背好包,绑上腰间的硬麻绳,拿起探路用的钢棍,最后戴上防毒面罩。
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整。
“走吧。”
①转腰子:转悠,闲溜达。[方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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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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