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刀剑无眼

查尔斯·唐恩于白历422年5月1日12时15分在法罗斯的王都呱呱坠地。他出生的那一天庭院里一棵百年橡树轰然倒塌,躯干腐朽却枝繁叶茂。橡树倒地声与新生儿的哭声混成一片。据说查尔斯的家长们大受感动,差一点给他取了个和橡树有关的名字。

出生于显贵人家,他的父母经营着与魔法无关但和奢侈品有关的生意,有生意即意味着有钱,有钱即意味着有势。所幸父母对爵位和领土的兴趣处在合理范围内,不然民间又要多一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地主势力。

查尔斯在四岁那年就崭新惊人的才华,他触摸水晶球时光芒四射,让魔力鉴定专家惊呼连连,且害得一个老仆人绊倒在地。父亲大惊小怪后为自己的天才儿子准备了一系列教育活动。课程不仅局限于法术学习,高瞻远瞩的父亲将音乐、剑术、马术、礼仪、狩猎等等富家子女要学的东西全加在他的日程表里。查尔斯从马背狠狠摔下来后放弃了其中一部分,不过他的早熟之路由此开启。

查尔斯十岁那年进入灯塔图书馆。在那之前父亲曾兴致冲冲地告诉他,他指不定能成为一名全面发展的法师。查尔斯因此被王都社交界传为“和大陆所有元素都能亲和的天才”。这个称号在流传中不停走样,以至于大家都以为查尔斯是个很有亲和力的社交达人,每次宴会都邀请他。查尔斯由此学会了假笑。

不久后查尔斯将荣格·西泽尔馆长作为自己的奋斗榜样,智慧的馆长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全能型法师的杰出代表。

查尔斯十五岁从师荣格·西泽尔。这是他天才加上勤奋的成果。同年查尔斯得知一个不大不小的真相,父亲可怜兮兮地告诉他:“查理……你没有全属性亲和力。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元素喜欢你!”

被自然元素喜爱可是法师的头等大事,这决定了他们未来的法术研习方向。但父亲有自己的一套智慧:撒个小小的谎,儿子茁壮成长。

荣格·西泽尔在收他为徒的第一天,在图书馆巨型浮雕下向查尔斯解释了他的疑惑:“你很强大。它们在害怕你。”

馆长温和的眼睛里流露出担忧:“它们害怕你会因某种不可控的原因滥用自己的力量。自然的奥秘选择小心翼翼与你相处。我们都知道,古往今来为害一方、犯下滔天罪行的人……大部分都是魔法师!当手中握着一把利剑,很少有人能忍住不去挥舞。我总担心滥用力量的魔法师们总有一天会遭到惩罚……力量代表责任,查尔斯,你要自制!”

自制,做一个恭敬的、谦卑的、和平的法师!查尔斯·唐恩仍然茁壮成长,仍然是个货真价实且恪尽职守的天才。白历443年的国庆庆典,灯塔图书馆一片繁华热闹景象。各具特色的庆祝活动让人应接不暇。得益于此,荣格·西泽尔赠予他一把奇异的法杖。它几乎没有颜色装点,朴素得如同一根长棍。荣格·西泽尔对他说:“这是一把融合水、火、木、土的四属性法杖,对你来说如虎添翼。记住,勤勉自制、与人为善。”

他为自己的法杖取名为“共语”。似乎有和元素对话、力图达成友好合作关系的意思。是的,沟通需要语言而不是刀兵,和平需要友善而不是暴力。

420年,查尔斯恰好二十岁。成熟的法师应当饱经历练,所以二十岁的查尔斯跟随学院考察团离开王都前往雾山山区进行探索、考察、收集等冒险活动。养尊处优的王都精英们对陌生环境稍稍不适应,便聘请了佣兵组织的雇佣兵。精英们的安全要得到充分保障,聘请来佣兵们个个身怀绝技。

在此,查尔斯遇见了阿比盖尔。

初遇之时,天气很阴冷。身为雇佣兵的阿比盖尔黑衣黑发,和阴沉沉的天空融在一起。她腰上挂一把长剑,看上去干练而有力量。人群中此人不是最显眼的那一个,佣兵这个群体鱼龙混杂,有五大三粗的壮汉也有佝偻的巫婆。她很低调。

最初的最初,查尔斯不太喜欢这个叫做阿比盖尔的佣兵。倒不是因为她总是凶巴巴的、从不掩饰自己对王都的富贵子弟的某种鄙夷。真正的原因在于她的意见永远与查尔斯相左,他们的手指经常尴尬地指向不同方向。要不是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不然查尔斯很怀疑这个佣兵是不是故意和自己对着干。

意见的不统一在某天夜里最大化。规模不小的队伍深入雾山,在营地休息。雇佣兵们自觉守夜。王都考察团的某些极具绅士风度的成员,彬彬有礼地建议阿比盖尔到帐篷里休息,后者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瞟了那些绅士们半天。

黑夜总是自发地包庇一切,也让一伙强盗窃贼盯了上来。艺高人胆大的恶徒们身怀王都来客们闻所未闻的下贱手段,雇佣兵们得以大显身手。查尔斯被夜里的喧闹声惊醒,他掀开帘子发现了黑夜中的小小战斗。他遇上的这场战斗即刻终结,恶徒们寡不敌众,早已被收拾干净。然而他们中的一个趁乱逃走,查尔斯注意到阿比盖尔追了上去。

他不假思索地选择跟上。

她——只是在跑而已。这话说来奇怪,但战场上法术与剑气的光芒横飞,各种玄法奇技异彩缤纷。阿比盖尔的攻击迅猛有力,她的身姿能让法罗斯大部分剑士赞不绝口。但她朴实无华得要命,没有一星半点儿魔力萦绕在这佣兵身边。除了她黯淡的长剑吞吐出黑气。就像此时此刻,她迈开双脚不停地跑,没有腾云驾雾的魔法本事,她是如何在这个邪恶的世界摸爬滚打的?

查尔斯与阿比盖尔算是同时击中了逃跑的恶徒。法杖一挥,唤来疾驰的冰柱;而佣兵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弩……冰柱和箭矢一左一右钉住敌人的两肩。惨叫煞是凄凉。

“你——您可不可以闪开些,我杀人时不长眼睛的。”阿比盖尔却很不爽。

查尔斯恭敬地后退一步。

她不怎么友善地扫了他一眼。接着令后者始料不及的是——她举剑,翻手朝下,把这恶徒的耳朵割了下来。

“等等!你在做什么?”

“纪念品,”黑头发的佣兵耸耸肩,“还有一只,你要不?”

她的雇主查尔斯眼神冰冷,沉默不语。

职业道德,职业道德,对雇主要客客气气!眼看查尔斯用魔法隔空推开她的剑尖,阿比盖尔深呼吸,接着友好地问:“您要亲自来?”

“山下有监狱,我认为那里比较适合他。”

阿比盖尔打量他的眼神就像打量之前那些个衣冠楚楚的绅士,那不耐烦的情绪能把人淹死:“哇,慈悲为怀,特别好!但我认为这位盗贼很有威胁,建议最好灭掉,一了百了。”

查尔斯又轻轻一拨(这个云淡风轻的样子也让人来气),鬼哭狼嚎的恶徒肩上的冰柱和箭矢都飞到一边,一道藤蔓将他捆了个严实。在雇佣兵说话前,查尔斯解释道:

“他还不配威胁到我们。”

自制力、恭敬、敬畏生命,哪怕是一条罪恶的生命。遵从这金科玉律,查尔斯谦和有礼地将恶徒请回营地,强盗们不久就被送到监狱中去。多么合法合规,多么有理有据。阿比盖尔气得吹鼻子瞪眼,恶狠狠地警告他:山下的监狱乱七八糟,越狱与贿赂轻而易举!

一来二去,他们愈发熟悉。名叫阿比盖尔的雇佣兵是个可怜的“哑炮”——即天生不带一丝魔力的人。仅仅靠着自己得来的乱七八糟的神奇道具和过硬的身体素质成为了一名佣兵。从年龄上来说,她9岁时入行,成为一名光荣的少年兵,跟着师傅做一些小打小闹的任务,赚一些不脏不臭的钱,后来赚一些又脏又臭的钱。她摸滚打爬的奋斗史浓缩为身上大大小小的、威风凛凛的疤痕。伤痕会永远为你记住过往的一切。从人生安逸程度来说,她简直就是查尔斯的反面。

她喜欢说“你又懂什么?”接着抛出老佣兵的经验之谈,往往粗野又暴力;她喜欢面无表情地撕扯猎物的肉,活像个野蛮的狼人;她喜欢折磨栽在自己手里的敌人,在下杀手前把他们吓得半死;她喜欢独来独往,其他佣兵则喜欢在背地里兜售她的故事:“我们管她叫‘嗜血的黑狼’,她杀了不少人,甚至包括自己的爹妈!这人注定拿到地狱的特等席咯!”

这些故事兜售得多了,连王都考察团里的绅士们都不再绅士,甚至变得有些战战兢兢起来:“查尔斯,你看,我们要不把她请走?”

查尔斯就找到阿比盖尔:“考察还剩一周多,我们试着别残杀敌人和怪物。”

“凭什么?”

“我给你三倍雇佣金。”

“……四倍!”

“行,”查尔斯说,“别告诉其他佣兵。”

阿比盖尔变得温和又体贴,好几天身上都没沾血。她的野外求生本领救了不少人;她不再开玩笑要剥了谁的皮;她有一个装满耳朵的袋子,她把它暂时压了箱底。于是,雾山的蝴蝶拍打翅膀在她身边出现。那蝴蝶的翅膀像一对雪白的云雾,在湿哒哒的空气里氤氲。

“……这是什么?”见多识广的老佣兵阿比盖尔终于又不知道的事儿了。

“这是云雾蝶,雾山的独特物种,”查尔斯翻阅考察团的手册,“它们喜欢在平和宁静的地方出现。”

阿比盖尔伸出手,云雾蝶却没有在她身上停留,朝云端飞去了。它弥散的翅膀像一阵儿具现化的过往云烟。

雾山之旅顺利结束。

这对雇主和雇佣兵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恐怕阿比盖尔觉得这只是一次和麻烦精雇主的萍水相逢。但是如果你有很多钱和一定的耐心,找一个缺钱的流氓佣兵不算是难事,钱让查尔斯有幸再次与她“偶遇”在佣兵酒吧里,又“巧合”地经历了好几次冒险和历练。谢谢钱。

走江湖的阿比盖尔对自己频繁遇到同一个雇主这事儿感到一丝丝惊悚,但是看在钱的份子上,他们还是达成了很好的雇佣关系。所以,谢谢钱。

就在这些冒险和历练中,养尊处优的查尔斯频繁与巨猿、黑猪、亚龙、死灵、骷髅等神奇动物与黑巫师、□□徒、杀人犯等神秘人类硬碰硬,但他的法术是那样克制,他的战术是那么慈悲,自律自制的法师行过之处,求饶的眼泪多过审判的血流。

瞧啊,一群气势汹汹的哥布林找上门来,对旅行者们的物资垂涎欲滴。魔法师高举法杖呼风唤雨,电鱼一样电跑了不长眼的小怪物。他回过头,余光里阿比盖尔快手快脚将一个人悄悄拖进山洞。他跟上前去,看见她对准脖子,手起刀落。呲呲呲!死掉的人没有多少痛苦。

有两个流氓在跟踪他们的队伍,一路上播撒致幻的粉末,想将一行人引入歧途,趁机然后杀戮个干净……经验丰富的阿比盖尔抓住了其中一个。争斗之中,后者的暗针把她的肩膀捅了个对穿。阿比盖尔咬紧牙关,成功终结了罪恶的密谋。她干净利落地处理了杀人现场,接着坐下来解开自己的衣服。针上的巫毒让那里又紫又肿,她的小刀划开淤块,挤出发黑的脓血。

他想走上前。但阿比盖尔已经手脚麻利地穿上衣服。那之后,他俩都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他辗转难眠,他想,他想,这实在太不公平……

在那之后的一天,查尔斯要求守夜。佣兵们都惊讶于这个雇主离奇又离谱的要求。但何乐而不为呢,佣兵们喜滋滋拿钱睡大觉。

黑夜中繁星点点,夜空无比寥廓。

当神通广大的魔法师下定决心要找到一个人,他们就一定会找到。普通人难以想象一个在灯塔图书馆学习了十年之久的法师到底会多少稀奇古怪的追踪方式。夜里,查尔斯很快精准无误地找到另一个撒致幻粉末的流氓。那家伙挣扎未果,开始哀求:“法师老爷,王都来的法师老爷!我再也不敢了!”

是的,他开始出名了,这位王都来的法师老爷!恶徒圈子对他的评价是——“一个体面的有钱人,总是手下留情,只要你多挤出几滴眼泪”。

查尔斯翻了他的口袋,取出一个怪模怪样的武器:“就是这个吗?”

“不敢不敢!我错了,错了!”

“致幻剂、掀开指甲盖的铁架、绞绳、剥皮刀、苦刑梨……以及这个毒针……它有什么样的威力?”

“这样!”

恶徒霎时间挣脱了束缚,从袖子里飞出暗器。这一招来势汹汹,直取人的命门!

那天夜里,鼾睡的佣兵们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尖叫声。白天,他们的雇主查尔斯若无其事地在营地看书。也许是守夜的工作折磨人,亲爱的雇主脸色不太好,一整天没吃东西。

“他吃坏肚子了!”知情人士阿比盖尔摆摆手,让其他佣兵们别问东问西。

旅程结束,返程时刻,他们在小城的闹市区庆祝旅途胜利。

酒过三巡,出手大方的雇主率先败下阵来,大有醉得不省人事之意。阿比盖尔扛起这个家伙,把他甩进自己旅店的房间——如果发生了什么,她一定要狠狠敲诈这法师老爷一笔钱。但什么事儿也没发生,酒量堪忧的查尔斯在床上昏迷。

阿比盖尔没有床睡了,只好坐在椅子上干瞪眼。终于天蒙蒙亮,她离开房间去搞点能当做早餐的食物。离开并回来后查尔斯已经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热气腾腾的早餐摆在木桌上。

阿比盖尔问:“你好些了?”

“我不该喝那么多的,”查尔斯显得懊恼,“多谢你收留我。”

阿比盖尔一边吃他的早餐,一边邪恶地笑了:“我是说——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他的脸色真情实意地变了好几轮。查尔斯双手合在一起,半晌才说:“像切开一块夹心蛋糕。”

阿比盖尔为这个比喻大笑起来,直笑出了眼泪。好久,她终于消停了,恶劣的佣兵举起餐桌的咖啡杯,像举起一尊好酒:“那么,欢迎来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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