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踉跄几步,一头栽倒在树根下。
在与它无关的第二天里,路过的男孩看到了它。更准确地说,他看到了它完好的翅膀,看到了它属于天空的过去和未来,却没有看见它的死亡。
“小鸟,请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男孩用双手托起它的身体,向上送去。
扑通——
鸟落在了地上。
于是男孩陷入了一场永不停息的哭泣。
……
这条市中心的步行街向来热闹,像是一个来者不拒的直播间,平等地欢迎着所有半死不活的上班族和自带摄像头的奇装异服。
因此,当这个直播间突然发出一阵弹幕刷屏似的整齐骚动时,李凌帆下意识地往人群那边望去——毫不意外,只能看见一颗连着一颗的人头。
“大概又是谁的[构建力]吧。”他身边的少女因着周围的嘈杂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对于凑惯了热闹的她来说,显然是眼下的另一件事更令人感兴趣。
“哥你刚刚的意思是,那个时空跳跃者又回来了?”少女毫不吝啬地用自己清亮的声音吐出一连串跟她身上高饱和色彩的衣服一样令人应接不暇的话语,“那个让你念念不忘了四年的白月光,无论出现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只有你能感应到的灵魂伴侣,让你为了英雄救美觉醒了[构建力]、甚至差点把咱福利院里的恶霸头头一只眼睛弄瞎的,那个时空跳跃者?”
“……杜撰的成分太多了,李全歌女士。”李凌帆面无表情地提了提与他英俊冷淡的外表有些违和的菜篮,“没事干的话,不如做饭的任务就交给你?”
“这就不必了,每天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是哥你这样的单身社畜才能享受的权利。我可是很忙的,等会还要去机场跟出差回来的瑾萱约会呢。拜拜~”李全歌一边说着,一边轻快地整理了一下发型,朝李凌帆做了个鬼脸,化作一阵五彩斑斓的风溜走了。
终于把这尊精力旺盛的大佛请走了。李凌帆叹了口气,往身后的方向瞥了一眼。某个似乎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家伙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迅速遮住自己的眼睛缩回墙后。
“……”好一个掩耳盗铃,这跟踪技术劣质到他连拆穿都觉得侮辱了自己的智商。即使他不清楚对方的意图,那幅样子也不像能对他产生什么威胁。
这样想着,李凌帆索性边走边发起呆来。
他习惯在独处时仰头望向天空,谈不上什么目的,只是习惯而已。就像这个世界的所有存在一样,遵循着一套模式然后执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毕竟就连[构建力]的出现,也不过是喻泽杨教授早已预言的“物理现象”而已。短暂的轰动之后,如今各地都完成了对应工作单位的设立,成为又一个被时间淹没的寻常存在。
哦,只有一点不太寻常:那点破工资简直比高原的空气还要稀薄。
明明在同一个单位工作,李全歌作为单纯的计算机技术人员,工资却比他的翻了一倍还要多。老板美其名曰:这是为了防止[建构者]依赖自己异能的独特性、稀缺性导致市场溢价的必要经济策略。
……资本家丑恶的嘴脸啊。
如你所见,这是任何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会认为庸常的时代,这是令大多自命不凡之人感到挫败或陷入极端妄想的时代——哪怕它在历史的长河中已经绝对称得上奇迹,人却也并非一种安于寂寞的历史的生物。
街道旁新种了一排还不够藏人的小树苗。这似乎是近几年第二次换树栽了,他有些好笑地想,毕竟比起那些说来说去几百年也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是这种细枝末节的功夫下得比较划算。
这让他想起已经去世的老头。明明宣称着“喜欢小孩”从福利院收养了他和李全歌,自己却一生无子,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看到哪条横幅上写着大大的“少生孩子多种树”,便一拍脑袋响应了号召。
如果是他的话,就不会在街上种这些观赏树,要种就种果树,有食用价值不说,运气好的话还能落下来砸中那个跟踪别人的家伙的脑袋,维护城市治安。
李凌帆往前拐进一道巷子的深处,闭上眼听着不远处明显在跟着他的脚步声,默默数下三个数。
一,二,三。
一只手如期搭上他的肩膀。
对自己的身手有几分自信的他利落回头,抓到一根枯枝般的手腕。
……枯枝?手腕?
李凌帆的目光顺着那手腕缓缓上移,茫然地撞上一块巨大的、黏糊糊的绿色果冻。
不,这么说未免也太侮辱果冻了。那怪物的四肢跟残破的木桩一样潦草地插在身上,形状也在不断发生无规则、不成比例的变动。
比如现在,它已经从最开始的果冻伸展成了有点像狗、还有点像青蛙的形状,等等,又有点像玩具汽车……
短短几秒,他已经有些忘却了刚刚它的形状具体是如何变化的。他只能让自己专注于不变的那部分,也就是那怪物大张着的嘴巴,里面露出参差不齐的利齿,牙缝间似乎还残留着不知名的黏液,吐息之间,像是琢磨着要将他拆吃入腹。
……不变的那部分?
李凌帆停了下来,微微眯起眼睛,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抽象成明确的几何形态。
他几乎有些着迷地注视面前空间结构的运动:无论自体经历怎样的拉伸、扭曲,关键的连接点和整体的连通性都保持着相对稳定。
抛开了几何图形长度、角度、面积这些度量因素的具体细节,只关注最本质的连通性和变形中的不变性质,便可判定等价。
“……真美。”
李凌帆被自己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眼前的抽象空间也跟着如坍塌的积木一样撒了一地,他猝不及防被重新变得具体的怪物给丑到了。
难怪《爱丽丝梦游仙境》里要用婴儿变小猪的情节讽刺当时数学界新兴的影射几何连续性原理,这连续的具象结果确实是太丑了。
好了,他现在知道这怪物的变化是依据拓扑学原理了。然后呢?
然后他还得想办法避免成为这张血盆大口的盘中餐,再喜欢数学也不能真把自己给献祭了啊。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哪个想不开的数学生的[构建力]失控了?为什么找上他?
李凌帆试着挣脱,发现那怪物的手臂虽然看上去仿佛不用他动手就会自个儿碰瓷似地断掉,抓着他的力量却大得惊人。
他盯着怪物不作妄动,没被抓着的那只手悄然握紧,做好了偷袭的准备——即使是只有算数水平的小学生也能猜到,要攻击肯定是往那张大嘴动手。
但是要吃他的话,这个时间是不是也太长了点?
这一反常让他停下来思考。如果按照拓扑原理的话,想攻击到怪物,就要改变怪物本质的联通性,也就是用某种方式去“切断”它。
李凌帆看了眼怪物抓着他的手,想起来这些枯木般的手臂也从来没有变化过,它们似乎不属于与怪物身体联通的整体。
而只与怪物的四肢接触过的他,自然也不属于这一整体。
也就是说,他与怪物在空间上可以被拆分成两个不相交的部分。那么如果怪物要保证自己的联通性,怎么会去主动吃掉他,主动地“切断”自己?
所以,只要他不去攻击它,怪物没有被人为地改变拓扑不变量,他就是安全的。
思及此,他放松了力气。他感受到怪物抓着他的力气也没那么大了,但是依然没有松开。
于是他们一派和谐地在原地僵持着。
正头疼眼前莫名其妙的困境时,他看见那名本该代替怪物站在这里的跟踪者从墙后探出了脑袋。
戴着鸭舌帽的少年毫无顾忌地走近,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们相互握了半天的手,没忍住偏过头偷笑了一下。
“咳咳,抱歉。”少年在李凌帆疑惑而谴责的目光下正了正神色,解释道,“别担心,我想它拦住您只是希望可以借用一下您的能力。它可能……迷路了。”
“……迷路了?”
那怪物居然跟着点点头,换成两只手摇了摇李凌帆的手臂,像一个冲着大人撒娇的小孩子,此刻变换出的样子竟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人的主观知觉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你认为我的[构建力]可以帮到你,也就是说我可以通过分析你的信息结构来定位你的创造者,是吗?”李凌帆简单梳理了一下,“我知道要做什么了,你…你先放手。”
怪物闻言乖乖放开了他,双手有些羞涩地背在身后,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它好像挺喜欢您的。”一直好奇地观察着怪物的少年揶揄道,“说不定是个看见您帅气的长相而花痴的女孩子哦?”
“……更有可能是因为我刚刚夸过它好看。”虽然他不是故意的。
李凌帆已经疲于吐槽这一切,在提取了怪物的空间信息之后,开始寻找对应的[建构者]。
按照规定,每一个发现自己觉醒了[构建力]的人都需要去[释梦]的相关机构接受评估,再依据各自能力的特性被调往相应单位,方便上局进行对能力的统筹规划与限制。
拿他的同事彭鑫宇举例,他的[构建力]是“向过去的自己传话”。他的评估报告详细列出了能力描述、能力等级和能力的发展方向等等。
然而奇怪的是,李凌帆的评估报告上仅仅只有两个字:[空间]。他便也只能从这个过于宽泛的概念胡乱琢磨自己的能力,其中就包括像这样通过感知他人更深层次的空间结构,来反推出其[构建力]信息结构,并依此在一定范围内,定位[建构者]的所在位置。
这可是他写在释梦事务所招聘简历上的特长。
李凌帆叹了口气。所以他现在是在无偿加班吗?
“找到了,就在十字路口拐角那边的蛋糕店附近。”他朝感应到的位置方向抬头,有些新奇地挑了挑眉,“这个信息体量……似乎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孩。”
这个年龄就觉醒[构建力]的很少见,虽然能否觉醒、什么时候觉醒[构建力]本身就是一件很玄学的事。
就目前并不完备的统计数据来看,最早一批[建构者]普遍出生于95年之后,且越到后来,觉醒越呈现两极分化的趋势。
有的早早便觉醒了[构建力],有的却迟迟没有动静。这类似乎有可能加剧社会不平衡的现象自然也有一大票社会学学者前赴后继地研究,像是什么信息茧房啊、消费主义啊、享乐主义啊、阶级固化啊……
李凌帆一个个抽出些他并不关心的碎片化概念。事实上,他只是想通过陷入随便什么都好的思考,来逃避路人的摄像头所行的注目礼。罪魁祸首正是牵着他的衣角一拐一拐向前挪动的怪物,想来之前那些骚动也是它引起的。
然而转移注意的效果微乎其微,于是他转头想找另一边哼着小曲儿的鸭舌帽少年说说话。
但是几乎在他看向少年的瞬间,对方却仿佛早已排演好似的,仰头接住了他的目光。
李凌帆余光瞥见少年戴着样式有些特殊的手表,心底忽然生出模糊的猜测。
“刚刚就想问了,”本该因为对方直勾勾的眼神而感到不自在的他,此刻却好像无法移开视线。他机械地走着程序般的过场,“你之前为什么要跟踪我?”
“啊,二十年前的养父大人还不能用能力具体定位我的存在吗?”少年状似苦恼地笑了一下,摘下鸭舌帽,露出原本清爽帅气的模样。
养父大人?李凌帆抽抽嘴角。这是什么鬼称呼。
“那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彦安,是从二十年后穿越来的,未来的您的养子。”
“……”
好吧。怎么可能移得开视线?李凌帆紧紧盯着那双比常人更加黑白分明的眼睛——任何旅人都会在与月光下饮水的独角兽邂逅时忘记呼吸。
毕竟,那可是奇迹啊。
时间是一条发展中的线,人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存在因果关系——这是一条近似公理般的准则。
祖母悖论和先知悖论这两个时间悖论都明确地表明了:如果不依赖平行时空、世界线等其它假说,要在原本的那条时间线上,单纯通过时空穿越来改变自己想要改变的事,理论上是不可能实现的。
而[构建力]却恰好是生发于人心底深处的愿望而产生的能力,因此【时空悖论】对于任何[构建力]都是逻辑在先的。这也是为什么,迄今为止没有一个能在同一条时间线跳跃的[建构者]出现。
但是现在,这位年轻的、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奇迹先生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说出那句撬动银河般狂妄而理所当然的台词: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协助您完成这场以【回溯建构】为名号的——拯救世界计划。”
在拓扑学里,杯子会变成甜甜圈,我会扯淡 owo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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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独角兽,独角兽,独角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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