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如梦

庆嘉二十七年冬,这一年京城格外的冷,大雪一场接着一场下,仿佛不会停歇。而比天气更冷的是人心,二皇子的大军已经突破了距离京城最近的涿州,不日就要攻入京城。

是夜,城门开,宫城破。

往日巍巍玄武门,如今已成了尸山火海,鲜血染红了白玉阶。地上跪了两列身着绛红色官袍的官员,他们或战战兢兢求饶,或脸上满是惊惧与绝望。右侧被重重甲兵围住的则是一群妇孺,她们在士兵的刀戟下哭泣尖叫。

“还有谁要到这边来?”太监尖锐的声音环绕在耳侧,听的人不禁冷汗涔涔。

“二皇子万岁,我等愿遵二皇子为帝。”几人战战兢兢从此一侧走到彼一侧去,不过须臾,左侧的官员已有一半离开。

看此情景,白玉阶上的赵勤嘴角微弯,他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帝王冠冕,赫然一副天子模样:“皇叔,看来你不动,大家便不敢动啊!”

瑞王赵云轩站立一侧,双手被甲兵紧紧按住。他头冠已经歪掉,衣衫上沾了不少血迹,脸上怒容未消。听闻此言,赵云轩一声冷笑:“你弑父杀兄,谋篡皇位,这样的忤逆之人还想让人信服,你做梦!”

“哦,是吗?”赵勤嗤笑,手中长剑执起,冷铁入胸,霎时鲜血淋漓,“那这样呢?还有人要来朕这边么?”

“逆子!”应着赵云轩的怒骂,几位官员颤颤巍巍离开又入列站定。

赵蓁赶来时便见着这一幕,顿时只觉五脏俱裂。她身着月白色云纹长裙,外披蓝色大氅,头发挽成妇人模样,即使脸色发白,双眼红肿,但乌发雪肤、云鬓酥腰,依旧能看出是位美人儿。

“父王!”

赵勤微眯着眼,两侧甲兵马上上前想要将赵蓁止住带走。赵蓁眼见躲不多,凄声道:“齐恒,求你救我父王。”

这一声叫喊凄厉而又绝望,却也如期让人将目光投在不远处身着玄色长衫的男人身上,即使是跪立于地、战战兢兢的官员也竖起了耳朵。齐恒,英远伯之子,长乐公主的夫婿。英远伯虽有爵位,但家主为人懦弱,好赌好色,家中兄弟虽多,却一个有出息的都没有。直到到了齐恒这一辈,出了个新科状元,之后又被瑞王家的郡主青睐,这才翻了身。

齐恒凭借着郡马爷的身份在朝堂之内混的风声水起,如今瑞王一家有难,他是否会庇佑妻族?

赵勤挥了挥手,押送赵蓁的甲兵止步,他从白玉阶缓步而下:“齐卿……”

齐恒应声跪地,冷肃道:“陛下应知,我与赵蓁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我娶她不过为助陛下完成霸业,如今霸业已成,我与她再无瓜葛。”

赵勤笑了笑,道:“乔卿,不必多忧。长乐公主是你的妻子,况且又助我良多,你若是想要留她,朕……”

“陛下,我已有爱慕之人,她等我多年,如若留下赵蓁我置她为何地。”齐恒顿了顿,又道,“况且……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赵蓁站立一旁神色平静,虽早知结果如此,眼泪却依旧不自觉从眼眶中掉落:“好一个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好一个齐恒!”

初见时的儒雅君子,求娶时的甜言蜜语,婚后的相敬如宾原来竟是这样的一个原因。他从未将他视为妻子,只是一把利刃。利刃能伤人也可伤已,他凭借她在官场上平步青云、为赵勤传递讯息,同时又清醒的与她保持距离,以免日后祸及池鱼。

真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子,二皇子手下第一谋士。

赵勤似乎也有不忍,温言道:“蓁儿妹妹何苦要来,本来你助益朕良多,朕并不想杀你。可是齐卿说的没错,留你一人,朕心终是不安。”

听闻此言,赵蓁笑了。她本就容色殊绝,此时一笑只觉光华迭起:“我早知有一死,现在不死今后殿下也容不下我。只是殿下若真念我助你良多,便让我去看一眼我父王。”

赵勤没说话,赵蓁正了正衣襟,她是亲王嫡女,是庆嘉帝亲封的“长乐公主”。即使要死,她也不能丢了皇家的面子,一步一步,踏过尸山血海,赵蓁行至瑞王身侧。

地上的血迹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色云纹长裙,然整个人却犹如倦鸟入林,她跪坐在她父王身侧,如同年幼时的她受了委屈缩在父王怀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哽咽道:“父王,您不要丢下女儿一个人。”

皇伯伯离开,皇祖母去世,母亲、青鸿还有青萍,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赵云轩嘴角不住的流出鲜血,双眼逐渐失去光芒,但依旧断断续续道:“蓁儿……不哭……,父王……要心疼的。”

“父王。”赵蓁哽咽,“女儿错了,女儿错了。”

她这一生,错的离谱。择友不慎,错把毒蛇认为挚友;遇人不淑,错把豺狼当作良人。人蠢钝被花言巧语蒙蔽了双眼,自大不顾他人劝阻,终究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人。

众人静默,瑞王已亡,二皇子大势已成。

月色皎洁照在红墙金瓦的宫城上,赵蓁抬头,看着众人,她知道她这短暂的一生,终是到头了。

“齐恒公子,愿你终得良主,得偿夙愿。二殿下,愿你子孙和睦,不复今夜。”话音刚落,玄武殿前,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气。而赵蓁握着一根银簪刺破脖颈,鲜血霎时喷涌而出。

……

赵蓁是被人给喊醒的,她睁开眼,脑袋沉重,梦中的鲜血和哭喊还在耳侧萦绕,看着红帘深帐,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郡主,”一旁丫鬟低头急切喊道,“郡主,您怎么了?”

青鸿取过软帕为她家郡主擦汗,湿热的触感终于让赵蓁稍稍回了神。见她家郡主终于有了动静,青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有余悸道:“郡主,你可吓死奴婢了。可是做了噩梦,怎得哭了?”

赵蓁伸手轻触眼角,指尖霎时变得湿润。她怔怔的看着为她擦汗的青鸿,小丫头眉眼中还有几分稚气,一双眼睛黑黑亮亮,不再是了无生气。可是青鸿和青萍俩人明明在那晚为了护她已经被甲兵刺死,赵蓁皱眉。

这里是哪儿?幻境么?

她转眼看了看屋内的摆设,一侧的美人榻、放满志怪小说的小柜子,还有悬于壁上的古琴“绿绮”,那是父王送她的十二岁生辰贺礼。可是这琴明明在她嫁入齐府之后便被摔坏了。她将视线移向窗外,日光透过窗纱打在桌上的凤仙花上,窗边的玉兰树上开满了白色小花。

这、这是她在瑞王府的房间,她伸手触向自己的脖颈,那里温热光滑。可她清楚地记得她已经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她家小郡主双眼怔怔的模样,青鸿急得脸色发白,她唤来小丫头:“快去找大夫来。”

好一会儿,赵蓁才反应过来,她拉住青鸿的手问:“青鸿,如今是什么年号?”

“郡主糊涂了,现在是庆嘉二十年,您还有一个月就要办及笄礼了。”

“庆嘉二十年。”赵蓁喃喃,她还未过十五岁生辰。难道是老天怜悯她,让她回到了七年前,还是说那宫廷里的尸山火海仅是一个梦?她捂了捂头,只觉脑中思绪混杂。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声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须臾一位身着玄色云纹的男子和一位身着蓝色长裙的妇人相携而来,看到他们,赵蓁的眼泪霎时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蓁儿,怎么了?”看到爱女流泪,瑞王妃赶紧走了过来。

赵蓁伏在母亲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母亲在她出嫁后两年便因为身体虚弱去世,如今再次看见母亲,听她喊一声蓁儿,真当是恍若隔世。

瑞王赵云轩站在一旁,看着女儿哭成泪人儿,是心痛肝痛那那都痛:“到底是怎么回事?郡主为何如此伤心?”

青鸿啪嗒一声跪下,红着眼道:“奴婢也不知,中午郡主说有些困倦,便小睡了片刻,奴婢看梦中郡主不安便唤醒了她,谁知之后郡主便一直哭。奴婢没有照顾好郡主,还请王爷责罚。”

赵蓁听着声音,露出一张满是泪水的小脸出来:“父王,您不要责罚青鸿,是女儿做噩梦了。”

听到女儿发话,赵云轩立马点头,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让蓁儿高兴起来。瑞王妃搂着人说了好一会话,之后大夫来看说是无事,夫妇俩人便陪着人吃了点东西,看人情绪冷静了下来才离开。

出了沁雅轩,赵云轩皱眉:“王妃,蓁儿到底怎么了?”

瑞王妃摇了摇头:“她只说做了噩梦,但什么梦却是不肯说,想来是吓到了吧!”

……

房间内,赵蓁的目光直愣愣的落在前方的银簪上,那银簪小巧精致、尾端缀有一颗莹白明珠,乃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一支。只是平日里她只见它的精致漂亮,却不曾想它也有锐利锋芒。

手不自禁的抚上脖颈,记忆便再次在脑海中浮现,指尖薄薄的皮肉被刺穿,鲜血争先涌出,那感觉真的好痛啊!赵蓁猛然收回目光,大声道,“青鸿,将这只簪子收起来,以后不要再拿出来了。”

“是。”青鸿赶忙过去将簪子收起,片刻后上来道“郡主,李大姑娘遣人来说邀你明日出门赏花。”

“李大姑娘?”赵蓁疑惑,正待问询一个人名便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李双卿?”

青鸿点头,只是面上的担心更为浓重了些。

赵蓁冷声道:“你让人去回话,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去,之后只要是她来找我都不见,你随意寻个由头打发了她去便可。”

“是。”

“顾将军回来了么?”

“已经回来两日了,按理说应一早便来府上拜见的,可不知怎得到现在也没来。”青鸿语气不满,“难不成真是久居北地,连基本的礼仪也忘了。”

“不来就不来吧!”赵蓁神色恹恹道,距她及笄之日已经不足一月,不出意外她是要嫁给那顾远琛的。前世她任性退婚,如今却是不能了,“你先退下吧,我再休息会儿。”

赵蓁闭目躺在榻上,青鸿为人盖上布衾悄声退下。待静然无声后,赵蓁睁开有些茫然的双眼,真的要嫁吗?

五日后,陛下传召瑞王,瑞王回府后,王妃大怒。当日圣旨出,顾远琛退了与瑞王家小郡主的婚约。

赵蓁听闻这个消息时正在练字,笔杆长久悬起,墨汁便滴了下来,落在纸上晕开成一团黑色的墨渍。赵蓁赶紧放下笔杆,道,“顾远琛现在何处?”

青鸿忿忿不平道,“他退了婚,便连夜逃回了北境。若非如此,王爷定然要去将人捉了回来拷问一番的。”

被那个场景逗笑,赵蓁道,“算了,我与他从未谋面,退了婚也好。”

“郡主您还笑的出来,奴婢知道郡主也不愿意嫁,可是也不能这般算了,他这般突然退婚别人该怎么说郡主。”

前世她退婚,如今他退婚,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再说不论谣言如何厉害,也厉害不过前世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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