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初夏,汴京城北修义坊。

百姓们吃饱饭足,聚在巷口磕牙:

“晨起敲门的那几个家丁是为着甚事啊?“

“说是缉拿府里的逃奴。”

“你信呢?压着嗓子那神秘样能是抓逃奴?要我说肯定是哪位高门贵女私奔喽!”

有人大胆猜测:“难道是昭平帝姬?”

官家只有一位女儿昭平帝姬正逢婚龄,

是以婚事也引得百姓猜测。

“都说她要嫁给永嘉侯世子。”

永嘉侯了不得!

大楚的江山可是有永嘉侯爷的一半,

侯府底蕴深厚,

世子更是龙章凤姿,年纪轻轻便是经学大师,

是一桩好婚事。

“说起来,上回我去永嘉侯府送兰花时见过那两位贵人。”

家里开着花圃的陈嫂子回忆着,

“搬花时见世子与帝姬站在梨花下,啧啧!郎才女貌。”

正说得热闹忽然有人问:“咦,那不是金枝吗?”

诸人都住了声,齐齐往巷口看去。

正是乌衣巷肉铺老板金枝。

她上身着青竹吐翠圆领对襟窄袖衣,下系洒金大红百褶旋裙,

一走动,裙褶子绣着的百蝶穿花图案隐约浮现展翅欲飞。

配合着袅娜纤腰,更显韵味。

银包金发簪斜斜别在乌发间,下垂一串流苏穗随着走动流苏摇曳,摇得人心里都一晃一曳。

王婆子先酸溜溜吆了一声:

“瞧瞧那肉铺西施,明明守着望门寡还每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知要勾引哪个?”

“王婶,您可不能仗着年纪大就给人家姑娘起诨号。”陈嫂子不满。

李铁匠也点点头:“我雨天里滑倒桶架压了一身,亏杀了金枝扶起我又喊人,是个厚道小娘子。”

就连王婆子的儿子王大壮都定定盯着金枝:“也不知谁有福气能娶金枝?”

无人帮腔,王婆子气倒。

她嘀咕道:“哪里是福气?!美色杀人刀。”

随后拽着自己儿子耳朵:“离那不贞的妖精远些!”

全然不顾金枝已经走到了巷子跟前。

金枝听得一清二楚,她拍拍手里的灰,慢条斯理:

“却不知王婆婆这是何意?官府都支持寡妇二嫁怎的到您这里就让人守贞了?”

她盯着王婆,一脸似笑非笑:

“要么我们去寻逡巡的衙差问个清楚?”

本朝风气开放,鼓励寡妇再嫁。

王婆说不过她,低声嘟哝:

“每日里拿个算盘抠抠搜搜跟街坊邻居收账,可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金枝笑了,她双手环臂:

“您每日做饭时来我店里,东摸摸西蹭蹭蹭就是不买,蹭上两手猪板油回家在汤里涮油花儿,是也不是?”

王婆子吃瘪,嘴里犹自嘀咕:

“哼,你前夫不就没等你过门就被你克死了?”

陈嫂子说了句公道话:

“王婆子,何家那小子自小就缠绵病榻吊着一口气,哪里能怨未过门的小娘子?”

“两家只是定了亲事又没过门,何况自从他去世后金枝一人挑两家,还照料着何家老婆子吃喝,就算是男子也做不到这般仁义。”

“就是!年纪轻轻女儿家镇日里过得紧巴巴的,穿得还是前年的衣服样式,时兴旋裙都舍不得裁一条给自己。”

街坊们你一言我一语帮着金枝说话,

直怼得王婆子将儿子拎着往自家铺子里走。

金枝踮起脚尖看着她的背影,笑吟吟叮嘱:

“您慢些走,回头记得给您赊欠的半斤精瘦肉付钱。”

王婆脚底下打了个趔趄,夹着尾巴快走几步赶紧回家。

金枝还是一脸笑,问候过巷口诸街坊。

给这个订棒骨,替那个赠尾巴,

有条不紊,

将街坊们的订单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李铁匠先问:“又去看你婆母了?”

“嗯。“金枝点点头。

“是个有孝心的。”陈嫂子感慨,“就是你也不要太苦了自己,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花。”

金枝跟笑吟吟街坊们道别。

她走到巷子里自家肉铺前。

一边解下腰间挂着的铜钥匙开门,

一边跟隔壁胡饼店的伙计讨价还价:

“门口那堆稻草你们还要吗?”

胡饼店换了一批锅碗瓢盆,

下面垫着的稻草丢弃在两家门口,堆了一人高。

“不要。”

胡饼店伙计不在乎地摆摆手

“金娘子,你做事也太精细了些。”

金枝不以为然:“稻草拿来垫地接血水,正好省下雇佣倾脚头的银钱。”

倾脚头要花五十文,还要管一顿饭,左右都不划算。

她说笑着进了门,打量了自己的肉铺一眼:

铺子上四墙悬二十余枚铁钩,上面悬挂着一条条边猪,

分割肢解过的猪肉白里透红,渗透出一股奇异的森严肃穆。

金枝很满意,

她拿出一条洁净的干布擦猪,一边自言自语:“没血水才好卖个好价钱!”

外边一辆太平车晃悠悠路过,运车人见有个柚子有了磕碰,随手就扔到了车外。

柚子“咕噜噜”滚到了路对面。

金枝眼前一亮,她忙放下抹布出了店门。

看左右无人,故意东张西望做出溜达样子靠近了柚子。

等磨磨蹭蹭到了烂柚子边,才偷偷儿伸出右脚扒拉,将柚子一路轻踢进肉铺门边。

敏捷四下打量确认无人后才将柚子揣进怀里,松了口气。

金枝剥果肉都比别人巧些,柚子皮被等分剥成五瓣,整块柚子肉取出后柚子皮便如一盏莲花灯。

她拿出针线穿过柚子皮挂在猪肉边:“省熏香钱!”

剥下来的烂果肉正好拿回家喂鸭。

金枝正忙着装果肉,忽然竖起耳朵。

背后没有声音。

赤条条的白猪被肢解成条条块块,倒吊在铁索上沉默无声。

一排十来个粗铁勾勾着胳膊大小肉块,红白一片。

金枝皱皱眉,她从肉案上揣起尖刀握在手里,

蹑手蹑脚一一查看。

果然被她发现异样:

西南挂着的半片猪下露出一双鞋。

墨色织锦鞋面上深深浅浅绣着云中仙鹤,鞋头上还缀着墨玉块,光泽润朗。

“谁?!”金枝猛一推开挂着的半条猪,拿刀逼问。

半条生猪晃了个优雅的弧形,露出——

藏在后面的少年郎。

雪肌玉肤,剑眉星目,俄若玉山岩若青松,身着青色绸直裰,头戴青软纱唐巾,腰间系着白鹿回首双穗绦。

一袭玛瑙珠儿细细从发间编下,硬朗中平添了一丝风流。

他嘴唇干裂,眼皮子下面一段青,发髻凌乱,还夹杂着稻草点点,显然很是狼狈。

**

朔绛听得见自己的心“咚咚咚”剧烈跳动。

眼前的女子手持尖刀一脸警惕。

夏日清风拂过她乌黑额发,衬得她云鬓松松,洁白似雪的皮肤似玉如珠,额头贴着蜻蜓花钿,似乎很快就要化作蜻蜓飞走。

日光从肉铺敞开的窗户流转进来,照着她发间忽明忽暗的铜簪片,流光溢彩星星点点投射到墙上,叫人疑心不似凡人。

下一刻朔绛清醒过来,那位娘子见他不答话,操刀而起,刀锋直逼他脖颈:“谁?”

“店家,借你宝地躲避则个。”朔绛皱着眉头忍着生猪呛鼻的滋味。

一张嘴拼命忍受的生猪气味直冲鼻端,他立即将手帕放在指尖捂住鼻子。

金枝没听懂少年的话,不过从少年嫌弃猪肉味道就知道他并没有在这里待上一晚。

再看他发间的稻草金枝已经明白过来:少年郎先是藏在门口的稻草堆里,后又趁她捡柚子的功夫又偷跑进店里。

金枝点点头:“看你全身华贵,怎的进了市井腌臜地?”

“我,我……”少年一顿,旋即道,“我……”

金枝想起适才走过巷口听百姓所说的闲谈,猜这人是大家族里出来的逃奴。

这当口大门处有了动静,少年眸子一顿。

是两个粗厚的男子买胡饼:

“来两个油砣砣!”

“小二,有没有糖饼?”

听着他们往这边走来,金枝眸子一转,转身欲喊人过来。

少年瞳孔放大,他一把攥住了金枝的手腕。

随后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金叶子递过去。

他生得美貌,只怕是有钱人豢养的小倌之流,

或许不堪凌辱逃了出来。

如果流落在岭南的弟弟被人贩卖,或许也是另一个他吧……

金枝这么想着,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

不过也没耽误她忙里偷闲瞥了眼荷包,嗯,应当还有不少金叶子。

她目光微闪,接过了金叶子。

那两个人应当是在吃完了胡饼,眼看着就要往肉铺来——

金枝伸手将猪肉又荡了过来,将少年堵得严严实实。

原来来人是两位皂衣打扮的部曲,身形魁梧。

金枝眼眸流转,含笑问:

“请问两位客人是要细抹落索儿精还是窜燥子肉?若是都不要,本店还有寸金骨、浮筋骨、脊龈骨供您选择。”

她笑得市侩热情,浑身上下都浸透了汴京市井的俗气。

“你可见过一名穿着华贵的少年郎?”为首那人四下打量,压低了声音。

朔绛身躯紧绷起来:他适才听见那老板娘处处盘算钱,应当也会为了钱出卖他吧?

墙角的猪肉似乎动了一下。

金枝眼珠子一转,立刻摆上一脸诚恳微笑:“我适才去单将军庙上上香回来,店铺刚落锁,这一路着实没见什么少年郎。”

部曲们看见放在门口的香篮,对视一眼。

狐疑四下打量,

触目所及也只有一片片赤条条的白猪,

再看这老板娘市侩无比,也不像是善良会收容陌生人的人,

便点点头就走。

听着部曲的脚步走远,朔绛才松了口气。

还来不及道谢,就见那个市侩老板娘眼珠子一转,手板一摊:

“加钱。”

“不然——我就喊人。”

没想到市井中还有这等无情无义之徒。

朔绛只好连荷包都给了市侩老板娘。

市侩老板娘颠了颠很满意:“为了这钱我能留你到今天夜里,趁夜你就自行逃命去。”

危险解除,可是他适才藏在生猪后头,蹭了一身的血水和猪油。

朔绛嫌弃地扯了扯衣袖:“可有沐浴之处,我要熏香更衣。”

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

金枝没好气拎来了个桶,往他前面重重一甩。

朔绛鞠起桶里清水清洗额头和手,虽然没有胰子,但也将就着弄干净了自己。

只不过

——

他狐疑地嗅嗅指尖:“怎的一股血腥气息?”

金枝懒洋洋:“我这只有给生猪放血的桶。”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我死遁后暴君后悔了》戳作者专栏收藏

殷国灭国后,殷国第一美人南鸢被权欲熏心的父亲献给了大晋皇帝厉晏。

厉晏少年天子,战功赫赫,是殷国噩梦一样的存在,他的恶名能止小儿夜啼。

厉晏待她始终淡淡,修长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狭长凤眼细细打量着她,深邃目光里满是阴鸷,像是看待微不足道的猎物:“不要心生妄想。”

南鸢没吭声,脖颈温顺垂下,她另有打算:她需要借助权势给枉死的母亲伸冤。

终于毒害母亲的凶手被处死。

一场秋狩,准备已久的南鸢找到了时机从悬崖跌落,而后在仆从的接应下逃出了生天。

厉晏发现自己与这个低贱的奴婢对视时总能看见幻境,幻境里他将这女子禁锢深宫,做出许多荒唐事。

厉晏嗤之以鼻,他立志要做一代明君,岂能被妇人的腰带绊住手脚?

于是他将她扣留在身边,处处提防小心。

谁知一场意外让他无意与她亲近,随后宛如饮鸩止渴,他慢慢喜欢上了看她哭泣求饶的样子:杏眼迷蒙着水雾,脸颊酡粉蒙羞,散发着柔弱无骨的娇柔。

他一次次努力说服自己,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女罢了。

可是她当着他的面跳崖那一天,厉晏捧着她遗落的发带,吐了血。

那一瞬间他终于想起前世失去她时他也是这么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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