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里有可怕的怪物，大海会要了你们的命。”

新学校的教师们总是会这样提醒地下世界的孩童。

核爆之后，地表的水体已经被污染。从某种程度上讲，不幸失足跌进海洋，等于宣判死刑。

核辐射无声无息潜入身体。脱发，腹泻，呕吐，皮肤溃烂，一点点从内里将人活生生压榨干净。

口鼻被海水淹没前，陈焰已经能够想象到自己的死状。

他尝试挣扎，越挣扎，下沉越快。

陈焰不会游泳。地下世界很少有人会游泳。

对水的恐惧扎根在每一个地底人的心中，若不是因为水是人类存活的必须，地底人甚至拒绝饮水。

他们相信水含有剧毒。

他小时候也这样深信不疑。

含老师让他亲自试一试，试一试水是否有毒，试一试水是否真的能够悄无声息地取走他的命。

事实证明，他活着长大，从未有一天离开水。

水没有毒，大海也一样。

跌进海里不一定会死。

陈焰猛地睁开眼睛，天花板白得刺眼。

陈焰单手撑身体，另一手抚过全身。

肋骨根根分明，有些刺手，但没有溃烂，也没有脱发。

他很正常。

摇晃的感觉消失了，他回到了陆地。

金属质感的墙壁，没有窗户，还有地下世界特有的那种潮湿气味。

这是地底。他重新回到了地下城。

“你醒了。”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

陈焰瞳仁微扩。他是个很不错的雇佣兵，但却完全没有发觉这个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转身看去，一个身着灰色制服的男人坐在靠墙的椅子上。

这个人他没见过。但从挺拔的坐姿和一丝不苟的表情陈焰可以判断，他应该是联合治安队的人。

新的时代开始后，已经没有军队的概念了。

他们认为军队是讨伐的概念。“恢复时代”开始后，治安队成为了保护地下城的武装力量。

换汤不换药。陈焰想。

现在治安队的这些人，其实就是从三战中活下来的兵痞子。

兵痞子。含老师这么称呼他们。

他挪移身体，想要从床上站起。赤脚踩在地上，地面的冰冷让陈焰微露出疑惑。

地热能是人类深入地下之后最大的收获。在外面的世界因为小冰期陷入漫长的冬日后，地下世界绝大多数时候是温暖的。

脚下，寒气源源不断传来。

“这是个地铁站。”对面的男人明白他的疑惑。

地铁站。怪不得。

地铁的深度远不如地下城，这些建造于战前的运输兼应急避难地没有利用地热能的设备。

世界范围内有许多废弃的地铁站，人类将其作为地表探索时使用的休息站。

那个男人说：“你坠海了，水手把你救了起来。”

陈焰抬头看他。

“觉得很奇怪，自己没有死？”

“海水中的……”他楞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用联合话来表示“辐射”这个词语。

“诅咒。”治安官善意地提醒他。

“我会死。”陈焰跳过了这个词。

“不会。”治安官的神情放柔和，像是宽慰他。

“这里的海水和远洋不一样。海水是处理过的，诅咒已经被驱除了。”

陈焰看他。

说这番话时，他的神情很虔诚，像是对这个谎言深信不疑。

“我叫亨利。”他话题一转，“是这一次你的联络人。”

联络人。熟悉的词汇刺激了陈焰的神经。

“陈言在什么地方？”

“这个我们等等再聊。”亨利说。

陈焰压下语调。

“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你看起来不像是传言中的杀神。”

他依然没有得到先要的回答。陈焰蹙眉，越是扯东扯西的雇主，越麻烦。

“那杀神应该是什么样的？”

男人思考一会儿，回答：“至少不该是你这样的。”

这是在质疑他。

陈焰偏头。金属质感的墙体反射出他此刻的样子，头发很长，乱糟糟地遮挡住眼睛，侧脸的线条硬得像是刀子，肤色苍白好似水鬼。

两个月前工厂组织劳动力登记评选体检的时候，他的体重是六十四千克，现在恐怕还要更低。

他像是管道里窜来窜去的瘦老鼠。

陈焰只看了一眼就偏过头。对方不信任他，只是因为他和陈言的关系不得不选择他。

见他失落，亨利笑：“你这样很好。我们不需要一个强壮的雇佣兵。”

陈焰攥着身上的薄毯。没有目标，没有武器，受制于人，他应当感到不安，可心中只有冷漠。

“陈言……”陈焰话音一转，“我什么时候能知道我的任务。”

“你得把身体养好。”亨利说，“这片海水里的诅咒确实被驱除了，但不是全部。我们的医生已经替你检查过身体，注射了药物，但要完全恢复，依然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在那之前我都不会知道你们找我来的具体目的。

亨利想了想，回答：“陈言博士下落不明，他失踪前最后见到的人……相信我，不让你们见面是因为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接受一切外界的刺激。”

陈焰掀起眼皮，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他是否相信了亨利的话语。

“我抽空来看看你，现在放心调养身体，等到合适的时候，你会知道想知道的一切。”

亨利笑了一声，“那么，祝你好运，陈焰先生。”

地下车站，冷光灯散发着寒意。

亨利擦掉脸上的血，点上一支烟，任由烟味弥漫在狭窄的空气中。

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随时都有可能停止。

防静电地板上蜷缩着一道影子。

他低声重复着什么，也是他唯一能说出口的话语。

“别弄死了。”

荧幕上是另一张陌生的脸。

“手底下有数，死不了。”

“怎么样？”

这块屏幕原本是地铁站的监控屏。

“我见过了，很像。”亨利说，“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太瘦了，都脱相了。”

荧幕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低等级区域里的人都一个样。胖瘦不是关键，像就足够了。只要营养跟上，用不了多久就能养回来，给他注射激素。”

“最多三个月，他就是陈言。”亨利顺着他的话说。

“真的那么像？”荧幕上的人有些不敢相信。

“一模一样。”

前期的陈焰就是活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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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