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陛下,延年殿那头已经预备好了。”

暖阁里,来人垂着手,轻声细语的,目光却小心往她脸上打量。

“您的腿伤还没好利索,这几日登基事多,又着实劳累了。要不然您歇下吧,奴婢奉您的旨意跑一趟,也是一样的。”

“无妨。”

许清焰翻身下榻,任凭对方忙忙地上前来将她扶住,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怎么说也是母皇的君侍,如今要跟随到天上去伺候,朕亲自去送一送,也算是尽孝心了。”

她的母皇,大周朝的先帝,半月前刚刚驾鹤西去。

本朝有祖制,大行皇帝的君侍,凡是膝下没有子女的,一概都要殉葬。生前如何侍奉他们的陛下,死后也一样。

自然,对于这些突遭横祸的可怜人,是理当多加安抚的。

除去家中的母亲与姐妹能加官进爵,多有封赏,在他们预定赴死的这一日,还要由继位的新皇亲自前往,好言宽慰,殷切送别。

这是王朝给予他们最后的尊荣。

尽管他们心里未必想要,许清焰身为新君,还是得把过场给做足了,以免给人留下话柄。

她由总管宫女苏长安搀扶着,一路行至延年殿,左腿的伤处已经隐隐作痛。但她没显露出来,只是瞧着那掌事的点头哈腰,匆忙相迎。

“里头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单等着陛下过目呢。”

内务府的人何等乖觉,满脸堆着笑,眼角却向身后的大殿里瞥了一瞥,连带着将声音也放轻些。

“不过,奴婢斗胆多一句嘴,您就在这院子里,隔着门宽慰几句,便是赏给他们的恩典了。至于这里边,还是不进去的好,免得冲撞了您。”

许清焰明白她的意思。

她往那扇黑洞洞的殿门里看去,没看清里面的情形,先听见了一片哭声。哭声之中,夹杂着求饶声、嘶喊声,还有当差的宫女们或哄劝,或威吓的言语。

那些男人,都是她名义上的庶父。

他们曾经也是芝兰玉树,各占风流,或许为了谁今日多得一分春色,而争斗不休。然而随着老皇帝的驾崩,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殉葬是他们共同的宿命。

而将死之人恐惧挣扎,涕泗横流的场面,总是不好看的。

于是许清焰向那掌事的点了点头,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议,并未踏足进去,只是接过一盏薄酒,手腕一翻,倾洒在地上。

算是预先祭过了亡魂。

至于口中念的词,也是早前准备好的,无非是请各位父君安心上路,到了那头好生随侍先皇,家中一切都已照拂妥当,不必牵挂,云云。

念罢了,苏长安便扶住了她的手。

“陛下,咱们先回吧。”

她没说话,只是依言转身向外走。

身后的大殿里,顿时悲声大作。

在她走后,那些男人会被逼着登上高处,把脖颈伸进绳扣,随着宫女们撤去脚下的小木床,他们会在短短一刻之内,变成房梁上一具具安静的尸体。

这是许清焰不赞成,却又无力改变的事。

那么便不必留下来亲眼目睹,徒增烦恼。

假如,没有人留她的话。

她刚迈出几步,就听身后的大殿里起了骚动,像是有人拼了力飞奔出来,脚步声一片纷乱,交织着宫人们的惊叫与呼喝。

“顾贵人,您就不要与奴婢们为难了。”

“快!快拦住他!”

她还没来得及转头,腿就被人结结实实抱住了。

用力过大,恰好撞在她的伤处,惹得她一皱眉,脸上不由自主地白了一白。

这一下猝不及防,即便沉稳如苏长安,也止不住地变了脸色,一面将她往身后护,一面厉声叱问:“什么人!胆敢冲撞御驾?”

那内务府的掌事险些吓破了胆,一叠声地赔罪:“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又扭头冲那些乱作一团的手下:“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拖下去!冲撞了陛下,有几个脑袋够你们掉的?”

于是众人手忙脚乱,合力去拖。

许清焰到这时才看清,那扑在她腿上的,是一个男人。

男人身着轻罗宫装,一头墨发在挣扎中几近披散,如瀑布般倾泻了半身,只绾着一支青玉簪,将坠未坠。

是殉葬君侍的打扮。

要放在从前,这些下人们是绝没有胆量碰主子一根指头的,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在殉葬面前,无论是谁不情愿,内务府都会成全他的体面。

宫女们下手毫不留情,他一个柔弱男子,如何能够抗衡。几息之间,衣袍就被扯开了,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只腰间一条束带还系得紧,在她们蛮力拉扯下,将他的腰身勒得格外分明。

让人几乎疑心,那副身子骨会被硬生生扯断了。

“陛下面前,不得无礼!”

苏长安一边推他,一边急着将许清焰往身后拦,“陛下,您小心些。”

而在一片混乱中,许清焰却确认了一件事——

这男人,其实是不大中用的。

别看他胆子大,敢为此惊人之举,在众目睽睽之下闯出来扑到她身上,其实身子弱得很,让人一推一拽,就几乎要摔开去了。

只是一双手还拼命拉住她裙角,抵死不肯松开。

他深埋着头,匍匐在她脚下,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那一双手修长,又白皙,手背上的筋脉因用力而突起,指节却微微透着粉。

惹得她没忍住,多看了一眼,目光忽然就定在了某处。

她的衣裙,是宫人日日仔细熨平的,绝不允许有一丝褶皱,然而此刻,非但在他手中被攥成了一团,上面还凭空添了几点水渍。

深深浅浅的,在她淡茜红的裙摆上晕开,像是枝头吹落的花瓣。

他在哭。

哭得好厉害。

“等等。”她忽然开口。

那一干宫女立时不敢动了,只是手还把在他身上,吃不准该不该放,拿迟疑的眼神望着她们的掌事。

苏长安也愣了一愣,“陛下?”

“你们是要他殉葬,不是要把他腰斩。”

许清焰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和他过分纤细的腰身,微微抬了一下眉。

“母皇在天有灵,假如看见一个两截的人过去侍奉,想必不会龙颜大悦。”

此话一出,那内务府的掌事嘴角都抽动了一下,和苏长安面面相觑。

她只作没看见,垂眼盯着脚下的人。

“这是谁啊?”

“回陛下的话,这是先帝的顾贵人,原住在清池宫的。”

掌事回过了神,连忙告饶。

“请陛下恕罪,都是奴婢们办差不力,惊扰了圣驾,实在罪该万死。奴婢们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臣侍是安阳侯之子顾怜,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这突然的一句,令在场众人皆愣怔。

许清焰低头多看了他几眼,才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朕说过要救你吗?”

跪在她跟前的人,气息微微一滞。

“陛下仁德,臣侍岂敢痴心妄想。”

“哦?”

“您虽不曾免我的死,方才却喝止了诸人,不让她们对我再行折辱。于臣侍一介男子而言,能在死前保全体面,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他伏在地下,手指细长,攥着自己松散的衣襟。

肩头轻轻发抖的模样,足以令每一个女子心生怜惜。

“臣侍感激不尽,只可惜今日一死,无以为报了。”

“你的口齿倒是伶俐。”

“臣侍不敢,只盼陛下平安喜乐。若有来世,定当结草衔环,报答陛下。”

男人刚哭过,微微带着鼻音,却不掩其音色动听。

他额头几乎触到她的鞋尖,一缕乌发从颊边垂落下来,映得他脖颈雪白,晃人眼。

许清焰注视了他片刻,忽然蹲下身去。

“陛下。”苏长安想拦,没拦住。

她俯身到那男人跟前,打量着他柔软,又凌乱的额发。

“抬起头来和朕说话。”

他照做了。

在终于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许清焰脸上不动声色,却忍不住在心里挑了挑眉。

和她想象的不大一样。

她以为,这样胆大、机灵,豁得出去的男人,该是长着一张明艳又锐利的脸,眉梢眼角都透着聪明劲儿,还写着让人喜欢不起来的野心。

没想到,他的长相竟然是温柔的。

白净,俊秀,睫毛低垂的时候,显得很安静。像是个玉雕的人,甚至有几分清冷,唯独一双桃花眼,先前哭得厉害了,此刻眼尾还泛着红,缀着泪。

雾蒙蒙的,像是春季里被烟雨打湿的远山。

即便许清焰有所准备,心也忍不住荡了一荡。

“陛下。”他轻声唤她。

她陡然回了神,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同时,故意把嘴角向下拉了拉。

“顾父君如此貌美,到了那边仍旧伴驾,悉心随侍母皇,想来她老人家定会高兴的。”

她向他身后的宫女们使个眼色,语气轻快。

“动作快些,别让母皇久等了。今日一见,也是有缘,就让朕送顾父君一程吧。”

面前的人双眼猛地睁大,像是不愿相信一般。

许清焰微笑着,看着宫女们一拥而上,要架走他。然而他不知是跪得久了,还是吓得狠了,腿上发软,一个踉跄,陡然朝她的方向跌过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不及反应,只觉得一个柔软的身子蓦地扑进她怀里。

男人的声音,和他身上的清香,一同萦绕在她耳畔。

“求求你,我想活。”

小天使们好!我又开文啦。

这次是见色起意,先婚后爱,主打一个作死快乐hhh

不知道大家喜欢狐狸美人吗?我自己还挺吃这口的!

然后是拍胸脯保证时间。

虽然男主是小狐狸,还嫁过先帝,但他绝对是清清白白的。不过女主非c,有后宫,嘿嘿。

谢谢大家的支持,开文前三天评论都有小红包,爱你们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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