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霁瞬间抬眸道:“说清楚,怎么回事?”
伏青年岁不大但打小就机灵,如今这要命的时刻也不啰嗦,迅速长话短说道:“下午还好好的,跟秦姨娘治了一回气后便喊着嗓子疼,如今已经不醒人事了。”
“可曾吃了什么?”谢霁急声问道。
“吃了一口东府送来的御制狮蛮栗糕,是秦姨娘端来的。”伏青回道。
谢霁心下了然,御制的狮蛮栗糕偶尔会为了增加风味,添些坚果碎,想来里面混了榛子仁,曾祖母吃了不耐受。
谢霁翻身、下、床来道:“你跟二门的钟叔说令他骑马带着你去天心斋请薛郎中来,靠近坊街时你和薛郎中下马抄隐蔽的小路,从侧门进府来,让钟叔自己骑马原路回府,要快!”
“可大爷那边已经派人去请郎中了。”伏青不解的问道,“还是家里惯用的一德堂的老郎中了。”
谢霁挥了挥手道:“快去吧,多个郎中多个安心。”
伏青只得满头雾水的去二门寻钟叔,按照谢霁的吩咐行事。
谢霁连忙穿好鞋,从黄花梨短柜里寻出一罐款冬粉来,舀了一勺混入紫苏饮中,待汤引沸开才取下来倒入瓷罐中用冷水浸凉。
他又找了一件厚一些的披风披上,打了一柄紫竹伞,手里提着紫苏饮来到了曾祖母所居的闻鹤堂。
“霁哥儿,你怎么来了?”谢则焦躁不安的坐在素舆上,来回扣着把手摇动滚轮,在堂内来回的转,见谢霁走来不禁定住素舆关切的问道,“身上可大好了?今日下了一天的雨,春寒料峭仔细别着了凉。”
“大伯父,我已经好了,不妨事的。”谢霁将手中的尚且微温的紫苏饮交到孙嬷嬷的手上道:“嬷嬷倒些给曾祖母吃吧,我亲手熬的。”
孙嬷嬷双手合十痛哭流涕道:“我的小爷哎,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可老夫人现在哪里就吃得上。”
秦姨娘缩在谢则身侧吞吞吐吐的说道:“给先大奶奶办事的寿衣寿材店还没结账呢,要不……”
秦姨娘抬头收到谢则谢霁一大一小两个白眼,手中的帕子紧紧绞了绞。
“秦氏,你在这里胡吣什么。”谢则狠狠拍了一下素舆扶手,双目通红着对秦姨娘低吼道,“滚回你的院子!”
秦姨娘何曾受过这种委屈,用帕子捂着脸便哭着跑开了,边哭边嚷嚷道:“妾也是好心。”
谢则派出去请郎中的人还没回来,闻鹤堂里已经有胆小的丫鬟隐隐在低声抽泣。
谢霁忙对孙嬷嬷说:“曾祖母兴许是心头气滞、发、泄不出来,快将这汤引子盛些给祖母喝吧。”
谢府上上下下都六神无主,没有郎中在也不敢贸然喂药,左右守着老夫人没什么事情可做,见谢则摆了摆手,只得听了谢霁的吩咐,将加了款冬粉的紫苏饮子倒了半碗慢慢给老夫人喂去。
一开始是喂不进去的,众人慌得什么似的,哪里肯甘心,找了一根苇管来细细的将汤引子送下去,不到半盅便能自行吞咽了,众人喜得什么似的,都道是小公子的孝心感天动地。
约摸半个时辰后,伏青领着天心斋的薛郎中进来,半边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身上还沾了不少泥泞,跟摔了一跤似的。
薛郎中仔细号了脉,又问了孙嬷嬷一些老夫人日常身体状况和饮食休息情况,又拿了几样点心捏碎了瞧了瞧,这才略略点了点头,下笔开了药方。
“贵府老夫人福大命大,”薛郎中松了一口气道:“幸亏喉中及时过了款冬水,不然……”他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众人心下都明白。
底下人按着房子取药熬药去了。
谢则守在闻鹤堂一步也不敢离开,盯着老夫人吃完药无大碍了,心头才涌出淡淡的疑惑:怎的霁哥儿知道款冬水?怎么霁哥儿派人去请的郎中比他派的人脚程快?
谢霁见大伯父疑惑的看着他,少不得自己把话圆满,款冬水是祛火的。
今天下午秦姨娘来闻鹤堂闹了一通,估计全府上下都听说了,重孙子给曾祖母送些祛火的汤引子,情理之中,情理之中。
至于请郎中的事儿,自然是多个郎中多个安心,他总不能说是怀疑有人从中作梗吧。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御制狮蛮栗糕里有干果馅儿,自然是前世他在临安侯府的时候中过招,当时看遍全城的郎中都没看好,还是在天心堂的薛郎中这里看好的,那时候他还没什么名气,不过由此名声大噪,成了远近闻名的神医。
听薛郎中当时讲,这种情况是会一辈一辈的随下来的,他先前不知道自己是随了谁,这会儿知道了。
而且,他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前世多年的宦海沉浮让他不相信任何巧合,凡事都预先留个心眼儿,所以才会让伏青悄悄出去请郎中。若说之前他还是心中隐隐猜测这事儿跟秦姨娘或许有关,现在他基本肯定了。
大伯父派出去请郎中的人和钟叔果然被人绊住了。
只是现在谢霁人儿还小,先前又染了风寒,折腾这么半宿,他身子骨早就熬不住了,连连哈欠,身上乏力的紧,被闻鹤堂的健仆抱回去睡觉,他在闭眼之前还思索着抽空找伏青问一问。
一宿无话,次日清晨,他被一阵阵吵嘴的声音闹醒,他揉了揉眼睛,拉了拉床前的细绳,伏青闻铃而进,脸色铁青,气呼呼的,在他面前还勉强忍耐着不发出声响来。
谢霁噗嗤一声笑了笑道:“怎么了,伏青?大清早的跟个小气□□似的。”
见谢霁逗趣,伏青瞬间红了眼眶强忍住委屈道:“污言秽语,小主子不听也罢,省的脏了耳朵。”
“不听是孬种,你主子都是野种了,还怕成孬种不成?!”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谢霁沉下脸来,冷冷的睨了门口一眼道:“看来大伯父对你还是疏于管教了。”
“哼!你说谁没教养呢?!你本来就是个野种,当初叔父从兀目人狼窝里把你姨娘救出来时,她怕是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享用过,不然叔父他怎么不娶了你姨娘,只是纳个妾而已,都是庶出,难道你就格外金贵?!”谢婵愤愤的说道,她不满从来都对母亲宠爱有加的父亲因为昨天的事儿,将母亲训斥的直落眼泪,特意起了个大早来找谢霁的晦气。
谢霁一时怔住,他前世早早就过继给了临安侯府,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父母之间的事情,但昨晚在闻鹤堂时,曾祖母身边的奴仆对自己恭敬又疏远的模样,恐怕曾祖母也是十分介意自己的身世吧。
“我母亲在曾祖母面前说合让你过继给临安侯府,是给你脸了,你别……”
“啊!”
谢婵话还没说完便被谢霁掷过去的茶盅吓一跳,茶盅碰到墙壁上瞬间破碎炸开了花,二人当即扭打了起来,谢霁六岁,谢婵七岁,两个人岁数相当,虽然谢霁如今风寒初愈身子骨有些弱,但他前世是个将军,拳脚功夫很是不错,慢慢谢婵就落了下风。
当子不骂母,谢婵小小年纪就嘴巴如此恶毒,可见秦姨娘素日里是个什么脾性。
各自的仆从一看各自的主子扭打在一起,当即也闹了开来,谢霁的揽墨院一时乱作一团,闻鹤堂的孙嬷嬷来传话时,瞬间一阵头疼,忙喊人将他们拉开,各自安抚劝说了一通,然后说是临安侯府来人了。
谢霁收拾妥当去闻鹤堂见客,说是临安侯府来人了,不妨说是临安侯府的说客来了,仍然是临安侯府属意他过继的事儿。
来人是谢家分支的一个婶娘,应该说是谢则辈的一个婶娘,其丈夫跟临安侯府血脉靠得近,又是长辈,可是给足了他们西府的面子,又显着有诚意,至于侯夫人和老侯夫人,连个影儿也没见着,说是府里唯一的孙子病逝,心里悲得难受,不好出门。
如今西府老夫人正病着,前头谢则的正头夫人刚刚病逝,秦姨娘被谢则关了禁闭,家里没个像样儿的主事儿家妇,只能谢则出来见客。
谢则将谢霁叫了出来,那老妇擎着满脸皱纹道:“临安侯府想要过继你,你是怎么想的?”
谢霁想起谢婵的那番话,不答反问道:“大伯父是怎么想的?”
谢则垂眸抿了一口茶道:“这事儿大伯父想听听你的看法。”
谢霁心下点了点头,明白了大伯父的意思,这事儿大伯父是不同意的,可也拒绝不得,为什么?难道是曾祖母点了头的??
谢霁心下一凉,小脸儿煞白。
刚刚他和谢婵的那番对打中,谢婵虽然身手落了下风,可依旧嘴硬道:“恐怕连叔父都疑你的出身吧,此番去福建上任一去便是三年,可曾带上你了?你看你爹都不要你了,呸!不对,叔父才不是你爹,你个野种!”
谢霁心中五味陈杂,他不禁又想起前世在临安侯府那长达十余年近似幽禁又孤独的日子,重来一次他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于是面对老妇的逼问,他坚定的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谢则将茶盅轻轻地掷在红木几上缓声说道:“四婶娘何必为难一个稚子,我不同意过继这件事儿,不如你去福建找我兄弟商量商量。”
那老妇讪讪的说道:“你们这些郎君尚且年轻,不知世道厉害,这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怎能说弃就弃了呢,叫你祖母出来说话,她自然是个省事的。”
“小子不贪慕荣华,曾祖母近来身上不大舒坦,还是别用这些微末小事儿扰她清静了。”谢霁冷冷说道,是了,连大伯父都不同意的事儿,父亲怎么可能会同意呢?!
只是如今曾祖母的态度让他稍稍感到不安。
那老妇被打发走了,到门口的时候不忘啐一口威胁道:“真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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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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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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