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之外,亦有神州孤悬海外。
神州本是一体,自刘氏建元大夏,享朝三百余年。康德八年,天灾频发,陈氏与徐氏借机反夏作乱,神州上下狼烟遍贱,民不聊生。
就在徐陈鏖战不下之际,神州大地一夜之间山崩地裂,生生横断开来,奔腾的海水倒灌入内,汇成一条深不见底的奔腾大江,将原本一体的陆地一分为二。遭此大变,陈氏与徐氏唯恐再遭天谴,只得熄了战火划江而治,此后各自称帝建国,并称北齐南梁。
话说徐氏所建南梁自开国以来,民风尚雅,文风日炽,倒也称得上太平盛世的好年景。不料百余年前国中突发恶疫,染疾者均为女子,无论年龄身份,一旦发病便全身生遍红色疱疹,稍稍触碰便会破溃流血直至痛苦死去。
眼见国中女子数量锐减,有一姓谷的医女自称梦中得仙人所授,将亡者脱落的疱痂混以药材炮制成粉,吹入未染疫的女子鼻中,继而疱破脓出,结痂脱落,得以保住性命。
谁料想病愈后的女子体貌性格变化巨大,不仅脾性变得暴躁,更是身强力壮胜过男子。上房搭梁、下地耕田,一个赛过三五个,一口气还吃得大海碗饭,直令人目瞪口呆。
正所谓人世间不能没有男人,也不能没有女人。即便梁国掌握了种痘的技术,也不是所有女子俱能熬过这一遭。不种,十死无生;种了,九死一生。
活下来的可爱女婴最终都会变成气可吞河、力能移山的雄壮女人,但,好歹还能生孩子不是?
从此之后,梁国女子愈发贵重,男子反倒渐渐落了下风。于是才有了第一个分田自种的女户、第一个云游天下的女行商、第一个科举入仕的女官员,以及第一个登上至尊之位的女皇帝。
自南梁英祖以女主之身践祚,梁国为官出仕、经商耕种的已俱是女子,就连开疆拓土,保家卫国的武将都无一须眉,只以男子充为兵卒夫长。
只不过梁女再彪悍,终究人数稀少,无法撑起一个庞大的国家。
英祖极具韬略,以弓马铁蹄踩踏平息了周边蛮夷民族之乱。那些被征服的南狄、赫利、安戎等部族被英祖划成几等:较早归降的,则充为军户、乐户、织户、盐户等,好歹有个营生混口饭吃;要是死抗到底拒不投降的,则统归为贱户,被夺去一切正当谋生途径,世世代代与梁人隔绝,过着无比穷苦贫贱的生活。
南梁发生了这等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江之隔的北齐却未受分毫影响,因循沿袭,恪守祖制,平静安稳地度过了百年时光。
直到北齐天顺廿三年一个冬夜,南梁边镇朔方意外走失了一名小校。南梁遂以搜捕北齐细作为名跨江进犯。北齐守军猝不及防,被打得节节败退,前线形势万分危急。
北齐太极宫。
天顺帝看罢奏章,不由心急如焚。镇南节度使马沛良卸任回乡,前脚刚走,南梁后脚便打上门来。暂代节钺的镇南兵马使邹康率军迎战,被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连赔了五州之地,差点被人赶下怒江喂鱼。
战事紧急,天顺帝只得下诏将马沛良重新召回军中救急。
见天顺帝气色不好,一旁服侍的内侍监连忙上前劝道:“陛下,夜已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什么时辰了?”
“已交亥时了。”
“你去传召太傅、侍中,并···并中书舍人前来。还有···镇国平王···”
内侍监一听,先慌了神:“陛下,深夜传召宗室和朝中重臣未免引来无端猜测。奴还是先传御医来吧。”
“快去···快去···”
天顺帝还未说完,只觉眼前一黑,已然昏死过去。
北齐太傅武岷被急急赶来的内侍请出,正待上车,突想起要紧处:“秦王何在?陛下可曾传召?”
内侍低头不语,只悄悄眨了眨眼。
武岷顿感不妙,可此时来不及多说,只得先上车往皇城而去。
途中,武岷悄声对车夫道:“稍后我进宫去,你即刻寻人往秦王处送信,命他速往紫微殿。”
“喏!”
秦王陈慎乃天顺帝幼子,宠妃安氏所出。自幼聪慧机灵,又生得酷似其母,容貌俊美,风度超然,深得天顺帝喜爱。
这样的天之骄子,唯一的不足便是母亲的出身十分低微。安氏的父亲是泥瓦匠,只因她生得绝色,便被采选宫人的中使看中选入宫中。安氏性格柔顺,善解人意,即便得了盛宠诞下皇子,也从不骄矜宣扬。
天顺帝怜爱她母子,自秦王三岁起便命国中大儒,有士林领袖之尊的太傅武岷亲自教导,更命秦王以“亚父”称之。于是,尽管秦王未及弱冠,朝中已有了议储之声。
这夜,陈慎如往常一般在书房读书。忽听门外有通传声:“大王,内侍少监求见。”
“哦?快请进来。”
内侍少监笑着走进来,先行了礼:“大王,圣人口谕,自明日起大王便不必上学,只在长阳宫读书即可。无召不得外出。”
陈慎诧异道:“发生什么事了?圣人为何有此谕旨?”
“小奴不知。约莫是前线战事紧急,太傅不得前来为大王授课吧。”
“为何不让本王外出?”
“这···就只能去问圣人了。”内侍少监露出一丝冷笑:“小奴退下了。”
“等等!”
还未等陈慎去拦,内侍少监如泥鳅一般滑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陈慎正欲追出门,却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卫兵拦住了去路。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穿甲带兵在宫中值宿!”
为首的卫兵冷道:“某等奉圣上口谕在此守卫,请大王退回殿中!”
内侍常胜上前将陈慎护在身后,对那卫兵说:“你们竟敢对大王无礼!叫你们为首的来!”
“末将在此,大王有何见教?”只见监门卫中郎将从阴暗处现身,草草地行了个半礼:“恕末将披甲在身,礼数不周。”
常胜怒道:“乔彬!你想做什么?!”
“方才少监已经将圣人口谕传到。不是末将要做什么,一切都是奉谕而行。大王若只不肯信,末将也只能公事公办了。”乔彬变了脸色,对众卫兵道:“圣人口谕,秦王无召不得外出!”
“喏!”
面对汹汹而来的监门卫,陈慎也只得先退回殿中再另想办法。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内侍悄悄来到殿外,见里外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实在无法送进消息,只得转身离去。
武岷刚踏入紫微殿,就听殿中哭声如山崩,几名内侍疾奔出来哭倒在地:“陛下···驾崩了!”
武岷只觉天旋地转,勉强扶住左右厉声喝问:“内侍监何在?中书、门下及诸位相公何在?舍人何在?”
那内侍只哭不答。
却听一个女声回答:“陛下突发急症,来不及传召,身边只有内侍监。只因伤心过度,内侍监触柱而亡了。”
武岷紧紧攥住袖口,昂首迎上那女人:“陛下崩逝,贵妃又是何时赶到的?”
“我也是方才听闻,与太傅差不多时间。”
武岷冷冷地看她,只拱手行了个礼便绕过她疾步走进殿内。
此时天顺帝遗体安放在御榻上,内侍及太医院院正等人围跪在榻前。
武岷悲愤难抑,跪倒在地膝行至榻前握住天顺帝的手。此时遗体尚温软,也已无脉搏,武岷却真切感受到皇帝的手指从他掌中划过,禁不住泪如雨下。
许久,他方拭去泪痕,转身对太医院院正道:“陛下究竟是何急症?”
院正浑身颤抖,伏在地上不敢说话。武岷见他这般,眼风扫过殿中诸人,只停在一滩血迹上:“那么,内侍监又是怎么死的?”
“触···触柱而亡···”
“你想好了再说。”
院正被太傅杀意十足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开口,却被人打断:“此事尴尬,待屏退左右,我详细说与太傅。”
武岷站起身,见贵妃身后站着几名相臣并卫府将军,心中已了然:“陛下崩逝,身边无有顾命之臣。贵妃想与下官说的话,下官已尽知,无需多言。”
贵妃屏退左右,只留她与太傅二人远远相对。
“今夜乃蓉妃侍寝,尚寝处有档可查。此事传扬出去有碍圣明,太傅心中有数即可。”
“贵妃代掌凤印,后宫之事朝臣不便过问。下官只问蓉妃此时身在何处?”
“闯下这样滔天大祸,畏罪,自戕了。”
武岷怒不可遏,向前几步道:“贵妃这样肆意妄为,莫不是要谋篡大位?!”
“说到此处,我虽为女子亦知南境战事焦灼,不可一日无主。太傅乃陛下肱骨,朝之柱国,想来定能识大体,知轻重,安抚平定前线军心,亦为江山社稷···做出一点点让步?”
“你执掌凤印形同副后,竟明目张胆戕害后宫、威胁宰相,想来筹谋已久,亦是有所倚恃方敢如此行事。你便说,当要如何?”
“陛下遗命传位于魏王,太傅当遵遗命扶持嗣君。”
“究竟是不是陛下遗命,你知,我亦知。蓉妃已死,你只如何对待秦王?”
“秦王有太傅作保,自当平安无虞。不过···”
武岷不顾避忌,直直看向贵妃:“秦王之事便不劳贵妃费心了。”
“太傅待要如何?”
武岷不语,只朝天顺帝遗体重重跪拜。
北齐天顺三十九年,齐帝猝然崩逝,遗命二子魏王陈显承继大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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