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寝宫

秦嘉谦被“君后”一词震得耳朵嗡鸣。“君后”是前朝来的词,前朝拢共四个皇帝,各个立了男皇后,尊称一声“君后”。

淮国不好男风,中宫之主从来只有皇后。

秦嘉谦起身把邵望舒的衣服拢上,看邵望舒的眼神一言难尽,朕是失忆了,又不是傻了,怎会想着要立君后?

夜间烛光昏暗,邵望舒方才离得远,秦嘉谦未看清他的脸色,离近了才发觉他脸一片通红,红从脸颊一直烧到眼角,秦嘉谦当即脸色微变,用手背贴了贴邵望舒的脸,入手一片滚烫,秦嘉谦转而去触邵望舒的额头。

邵望舒眨眨眼,乖乖地站在原地。

秦嘉谦扫过邵望舒的打扮,长衫配着鹤氅,算不得单薄,身上隐隐有酒气,约莫是醉酒又吹了凉风才会发热。

秦嘉谦人失忆了,脾气不改,训斥的话滚上喉头,大晚上喝了酒出去乱晃什么?他正欲开口,蓦地看到邵望舒脖子上的星星点点,突然想到个更合理的解释——据说那块不清理,是会发热的。

秦嘉谦不大敢看邵望舒,耳朵红透了,道:“你发热了。”

邵望舒怔愣,发热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碰了碰额头,他手心同样灼热,未摸出所以然,倒是经秦嘉谦提醒,发觉头是有些沉,眼睛睁得也艰难。

不知晓自己发热时,邵望舒还能纵马在京城狂奔,一旦想起来自己病了,浑身的力气似乎瞬间被抽没了,好似支撑着他的东西散了,邵望舒腿软绵绵的,身形摇晃,因重心靠后,本该朝后倒,跌在来福身边,邵望舒硬是憋着一口气,咬着牙换了重心,强行转了倒下去的方向,“娇弱”地栽到了秦嘉谦面前。

秦嘉谦眼疾手快,单手把他搂进怀里,另一手打横抱起,邵望舒本能地把头埋在他怀里,秦嘉谦抱着他往里走,顺便吩咐来福:“备水,请太医过来一趟。”

秦嘉谦身上有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邵望舒鼻尖嗅着安神香,慢慢合上眼。

秦嘉谦走进寝室,脚停在门口,不知所措。

他的常识告诉他,帝王的寝宫正殿分五个区域,从西到东依次是寝室、暖阁、中厅、碧纱橱外间和碧纱橱。淮国讲究寝室要藏风聚气,面积都不大,寝室中只摆一张龙床,一张塌,一张桌子,一个博古架即可,其他物件都摆在正厅和起居室。

但他面前的这个寝室远超规格,不仅面积大了两倍有余,还连着摆了两张床,一大一小,大些的床好认,雕龙刻凤,五爪金龙是帝王专属,想来那就是龙床。

小的这个……

秦嘉谦皱起眉,小床是小叶紫檀木月洞门架子床,纹理并不逾制,是普通的镂雕螭龙,木头却出挑,小叶紫檀木是帝王木,非帝王不得用。

秦嘉谦费解:失忆前的他爱好真独特,一人竟要睡两张床。这要如何安排,前半宿在大床,后半宿去小床么?

大宫女明珠跟在秦嘉谦身后,见状低声提醒:“陛下,大床是您的,小床是公子的。”

秦嘉谦两手都抱着人,分不出多余的手去掏耳朵,他琢磨失忆蛊大抵是有副作用的,比如此刻,他幻听了。

帝王寝室摆张公子用的小床,这合理么?

但这并非深究的时候,秦嘉谦准备把邵望舒放在小床上,刚把人放下,秦嘉谦脖子一紧,低头一看,原是邵望舒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秦嘉谦安抚:“掉不下去,是床,你安心躺着。”

不说还好,一说邵望舒抱得更紧了。

“嗯?”秦嘉谦疑窦,只见邵望舒眼睛紧闭,似是晕过去了,秦嘉谦再度尝试把人放下,邵望舒的身体但凡有一点沾到床,就死命勒秦嘉谦的脖颈。

秦嘉谦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据说婴童也有这毛病,当爹娘的若想把他们放床上,他们便会哭,秦嘉谦迷迷糊糊地想,原来人生病也会如此。

但太医即刻就来,抱着实在不像话,秦嘉谦换了个方向,看看大床会不会好一些,这次顺顺利利放下去了,邵望舒一点没有挣扎,老老实实松开他的脖颈,躺在床上,甚至还打了个滚儿,滚到了床里头,留出一半床。

邵望舒在秦嘉谦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勾起一点唇角。

“原来他喜欢大床。”秦嘉谦在心里记下了。

明珠纠结:“陛下,这是龙床。”公子睡了这里,陛下睡哪?

秦嘉谦无所谓道:“朕躺小床也可。”

“昏迷”中的邵望舒:……

邵望舒刻意在空出来的半张床上滚了一圈,又滚了回去,这次该看到了吧,还有半张呢!

然而秦嘉谦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小太监们扛着水桶进来,明珠领着宫女们鱼贯而入,人人拿着托盘,上面摆着邵望舒的衣裳,训练有素齐声道:“奴婢伺候公子沐浴。”

顾不得想为什么自己寝宫会有邵望舒的衣裳,秦嘉谦盯着桶,脸赤红一片,连带着脖子都泛红,秦嘉谦羞耻地摆摆手:“你们都出去,朕自己来。”

明珠还未来得及退出去,便和带着太医回来的来福打了照面,明珠提醒:“公公莫急。”

秦嘉谦眼尖,瞧见了拎着医药箱来的太医,倘或他没记错,太医院应当在王宫东北角,而秦嘉谦在王宫正中,一来一回,纵是找个懂轻功的暗卫,也得大半个时辰,因此他才敢一面叫水,一面吩咐找太医,哪成想只是把人抱过来的功夫,太医竟然就到了。

秦嘉谦给了来福一个眼神,来福小跑进来,凑在秦嘉谦耳边解释:“太医就住在含章宫后殿。”

秦嘉谦愈发觉得自己失忆了后,世界都荒诞了:太医不在太医院待着,住在皇帝寝宫后殿,这合规矩么?

他只得先让太医在外面等着,快速清理好,给他换好衣裳,再传太医进来。

太医轻车熟路,简单向秦嘉谦行了礼,直奔大床,看都没看小床一眼,笃定了邵望舒必定赖在大床上,床帏已然全拉了下来,邵望舒配合地搭出来一只手腕。

太医为邵望舒把过千百次脉,对他的脉象了然于胸,只一搭上去,就看出问题所在,再普通不过的发热,两服药下去立时就能好。

太医清清嗓子:“回陛下,公子是外感风……”

邵望舒掐住了太医的手,太医一顿,不着痕迹地看邵望舒,邵望舒轻轻咳嗽了三声,一短两长。

这是他们的暗号,意为把病说严重点。

太医咳嗽了一声:这不好吧?

邵望舒又掐他手:快点!

两副药下去我就好了的话,那我有什么理由赖在这里啊?

含章宫的寝室不知什么毛病,四处挂着装安神香的香囊,为了不妨碍床边的空气流动,秦嘉谦离他们几步远,光线太暗,太医又低着头,秦嘉谦瞧不清太医的脸色,但只要他脑子还在运转,便能听出这几声咳嗽的异常。

太医硬着头皮道:“回陛下,公子皮肤闭而为热,脉浮缓,气血阻滞,兼之郁气攻心,微臣稍后开几副药,公子需好生静养,万事顺心些。”

秦嘉谦目光沉沉,心知肚明有异常,却不敢多问,万一太医原本要说的是没清理发热,被邵望舒阻止了呢……

殿中全是人,是不大合适。

“朕知道了,下去吧。”

哄睡了邵望舒,秦嘉谦回到正厅,头疼地靠在软塌上,屏退了其他宫人,只留了来福和明珠两人,一点一点问他今晚的疑惑。

秦嘉谦理了理思路,“先说邵望舒,朕跟他…… ”秦嘉谦说不出口了,来福会意,竹筒倒豆子似地解释:“公子是成阳郡王的妾室与前任夫君的孩子。”

来福看秦嘉谦依旧是满脸疑惑,估计他连成阳郡王也忘了,从头讲起。

十三年前。

冷宫在王宫西北角,偏僻异常,王宫原先是没有冷宫的,后来有个妃子流产后疯了,拿着火把见人便要烧,无人敢接近,宫殿慢慢就没了人气儿,索性改成了冷宫。

冷宫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先帝念旧,不是会把妃子打进冷宫的性子,秦嘉谦六宫空虚,用不着冷宫,因此里头一个妃嫔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伺候的宫女太监。

宫殿闲置多年,从未有人居住,庭院中杂草丛生,长了足足半人高,杂草颜色偏黄,树木也疏于打理,乱糟糟聚了一团。殿里的窗户空空荡荡,原有的窗纱风吹日晒,渐渐褪色,起褶,发烂,最后稀稀拉拉破破烂烂,殿中除了每个宫殿必须配置的床榻,其他家具摆件陆陆续续都被搬走了,如今只剩空屋子。远远瞧去竟有些鬼气森森。

夏日里,王宫总是格外的难熬,暑气蒸腾,路上似乎都冒着热气,知了没完没了,几个小太监拿着粘钩爬上爬下的粘知了,免得这东西叫得贵人们心烦。

秦嘉谦刚刚继位,少年人火力旺,在殿中待不住,满宫寻摸凉快地,带着一个贴身太监来福,哪里林子多往哪走,一路从王宫最中央的含章宫走走停停,来了冷宫外的路上。

“这里倒是凉快。”秦嘉谦瞧见左右无人,没人注意“君威”,三下五除二跳上了树,秦嘉谦对着来福伸手,把来福也提溜上来,放在树杈上,秦嘉谦点评:“这儿不过树多了几棵,却比别地都要凉快得多。夏日若能住在这里,再好不过。”

来福听得冷汗津津,道:“陛下,这儿不干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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