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提亲

“阿爹,阿娘。”陶织景轻手轻脚地合上门,目光默默扫视一周,选择在周蓉身边坐下。

“阿娘,我的确不清楚封怀玉的为人,也知道他在扬州的名声,但纨绔子弟不一定都是坏人,”她试图去拉周蓉的手,意料之中的被躲开,陶织景不强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乖顺一些,再柔和一些,千万莫要刺激到她,“阿娘,有些事我说出来你不会相信,但我这两年必须成亲,封怀玉算是一个好的选择。”

“到底为什么?绣绣,你说出来,不要管我和你爹相不相信,你给我们一个理由啊!”周蓉此时根本听不进去,不自觉拔高了嗓音。

她就是琢磨不透,为什么她好好的女儿,平时都很听话的,今天却突然一定要嫁给一个陌生人。

更何况这个陌生人还是个招摇放浪的纨绔子弟。

而且家住扬州。

陌生人、纨绔子弟、远嫁。

buff叠满了。

无论如何她作为父母都不会看好。

的确没有那么容易。陶织景在心底想,目光再次扫过爹娘。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们是自己的爹娘,总归不会害自己的。

女子先提出要与男子成亲就是荒唐,男子想要与女子成亲就是美事一桩。

自古以来如此就是对的吗?她与他身份家世悬殊,赌一把,哪怕输了……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人?

陶织景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重感,她缓缓开口:“阿娘,阿爹,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三十七年岁月,堪堪被赋以一梦黄粱。

梦醒终了,陶织景扑在爹娘膝头,哭得像个三五岁被人抢走了棒棒糖的孩子。

“绣绣,都过去了,过去了昂……”周蓉的声音里也染上了哭腔,“都是梦,梦里都是假的,阿娘和你爹都陪在你身边呢。”

陶成烨作为一家之主,爱端架子,此时听完女儿的描述,鼻头也是酸酸的。

她的描述字字泣血,叫人听完直感悲恸。

“绣绣啊,你有你自己的想法,”陶成烨虽难以相信,但还是会害怕两年后就再也见不着宝贝女儿的面,害怕一年后妻子生病因为家里没有足够的钱买药而病逝,害怕自己孤独终老一生,“你说的和那位封小公子的亲事,爹爹替你去说一说。”

-

“然后就是这样了。”封怀玉耸肩,一纸请婚的婚书落在桌案上,形式到算是邹正,应是专门请了人写的。

也正因为如此,对方戏耍着他玩儿的几率不大,又因为不是儿戏,才更让他头疼。

那夜,他与叔父封书行在陶家新收拾出来的客房休息,老板陶成烨捧着一套干净的新衣服来敲门,说是委屈点让他换下,有茶渍的那件交给内子去洗。

本来以为真的就是这么简简单单一件事,待衣服换好,那老板却又话锋一转,道:“公子您身上这套衣服是小女一针一线绣成……”

“他说他女儿想向我提亲!”封怀玉听到那句话时的震惊,至今仍意犹未尽,“这天下哪有这般荒谬的事情?!一个女子,竟然只是见了一个男子一面,就想要向他提亲?你猜她图我什么?”

“图你什么?”封大少爷召集一大家子围观,还真有嘴欠的会接话。

“肯定是图咱们家的钱啊!”封怀玉双眼一瞪,眉梢一挑,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满厅的人:“……”静谧无声。

几息。

“唉~”一旁贵妃塌上歪着的封书行低头小酌一口身边美貌婢子端的美酒,撩起一侧狐狸眼斜睨他,“小玉儿啊,你不要这样说人家小姑娘啊,怪没风度的~”

“再说,往后还要一起生活呢~~”

调侃完他,封书行伸手从另一个婢子捧的瓷盘里捏了颗甜蜜饯儿掩住唇低低轻笑。

他永远这么云淡风轻,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似乎都被仔细设计过,反正从封怀玉记事起,就没见他失态过。

“那叔父你讲讲,”见一圈人没一个能够和他共情的,封怀玉差点给自己说急眼儿了,“她到底为什么?嫁给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陌生人很好玩?”

“不好玩吗?”封书行歪头抿唇一笑。

“叔父!!!”封怀玉快要被他气晕。

捋清了来龙去脉,封父封书礼终于肯开尊口:“书行,怀玉,你们先别纠结这点有的没的,讲点重要的东西。”

什么重要的事情?封怀玉期盼地望向父亲。

封书礼长吸一口气,缓缓道来:“比如说那女孩子相貌如何,针织女工如何,为人处世如何,书读几许?最后再论家世是否门当户对,不门当户对也无事,只要是家世清白好人家的女儿都行,咱们家的生意铺子可以划一些过去给她撑撑门面。”

封怀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

“老爷说的是,”封母许柔柔迎合上去,“与咱们家门当户对的怕是寥寥无几,若是那姑娘家世实在不行,我名下的两条街也是可以划给她做嫁妆的。若是她不善经营,嫁过来以后我也可以帮忙教导学习。”

封怀玉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了:“娘!!!???”

重点不应该在他被女子提亲了这件事情上吗?为什么你们都在想怎么才能打破门第界限让她嫁过来?

“相貌应该不错,我看书行态度不错,他的眼光还是蛮挑的,能让他满意的女子必然不会太过丑陋。”封书礼分析道。

封怀玉看着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爹~~~”

“针织女工应当也是不错的,我看今日怀玉回来,身上的衣裳,白鹤的纹样虽然有一些老气,但临时拿出来给怀玉穿,多半是做给亲家公的,针脚刺绣都已经够得上上乘,应也是无需挂碍的。”许柔柔也分析道。

封怀玉脖子当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神情不可思议:“娘~~~~~”

“那女孩子可爱的很,只是把茶汤泼到玉玉子身上,就道歉道到自己红了眼眶,是个挺温柔挺单纯的小姑娘,听她爹……哦不,听亲家公说才十三岁,可可爱爱的可以养好几年呢~”封书行觉得此处应该有自己,推着格式形容道。

封怀玉当即仰面往地上一躺,任谁叫都再也不起来了。只听见口中呢喃:“我不想娶妻……”

堂外,太阳虽被云遮挡,江南露城的雨终究是没有下到扬州城来。

一个人影不经通报晃晃悠悠进来,远远看见地上躺着个人,不由得惊诧,快走几步到近前来,才发现原来是封怀玉。

来人见他闭着眼装死,也不做声,绕着他走了一圈,俯下身将自己的脸凑到她脸边,压低嗓音:“怀玉~~~”

“啊啊啊啊鬼呀!”封怀玉垂死病中静坐起,动作比人反应快,抡起拳头给了那假鬼一个结结实实的暴击。

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苏怀瑾顿时笑不出来了,原地抱着脑袋疼得直跳脚:“封怀玉你打我做什么?”

封怀玉也不依不饶:“我还想问你呢!苏怀瑾你那样贴在我耳边说话干什么!”

两个活宝凑在一起,大家便也凑个热闹,不看白不看,不笑白不笑。

至于谁向谁求亲,那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等到三日后,封怀玉亲爹娘将他领上运送聘礼的车子时,他才猛然想起这么件事,彼时想再拒绝却已经来不及了。

媒婆按住轿门朝里边喊:“封小公子,您还是别挣扎了,老爷夫人让我告诉您,他们三年前就在到处给您说亲,结果如今也没有一家姑娘愿意和您结亲,现下天赐了个这么好的姻缘,你就接下吧!”

封怀玉哪里肯信,手脚被捆,嘴上确是不肯服输:“小爷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除了不会读书就没有什么不会的了,怎么可能没有好姑娘喜欢我!”

轿子愈行愈远,唢呐高昂的乐曲掩盖了封怀玉的哀嚎声。

江南地界广,从扬州出发到江南陶家的早茶铺子本不算特别远,但由于随行的聘礼过多,生生走了五天五夜才到。

彼时瓢泼大雨已经化为蒙蒙细雨,陶织景搬了高脚凳坐在二楼闺房的窗边一边晃腿一边哼着一首妮侬小调。

自从把前世当梦以后,她仿佛真的回到了少女时的状态。

雨小的时候,檐上的青苔就要辛苦好久才能蓄起一滴雨水落下。

提亲的文书爹爹已经给了封怀玉的叔父了,听闻对方很满意,当下便要赶回家去准备聘礼。

等待的这几日,她给自己绣了婚服喜帕,按照自己家最高的标准买来的绸缎金丝,用着上辈子练了四十多年的手艺绣出来,阿娘见了都惊叹说:“你这在梦里练得手艺真好,赶超我许多,这几日不去铺子里帮忙,留在房间里随便绣几件物什做嫁妆,等他们来,都已不算高攀了。”

于是陶织景整日整日刺绣,手里存的老一辈留下来的经典纹样绣完了,就自己凭感觉绣出新的纹样。

她手熟,绣的又快又好,于是周蓉就把那些老纹样的拿出去卖了,给她添了不少首饰金银做嫁妆。

直到有日日混迹在街市上的“千里眼顺风耳”传来了有支架着“封”字大红灯笼的队伍,锣鼓唢呐敲得吹的红彤彤,朝这边来时,陶织景正在重绣一块新的鸳鸯戏水的绢帕。

那日匆忙塞给封怀玉的是一件粗糙的半成品,她想送他块完整的。

虽然最初提亲的目的不纯,但这好歹是她的终身大事,不能真的那样含糊敷衍。

高脚凳自从搬来了窗边就不曾动过,她一手持着绣绷,一手捏着针线。

今儿有些热闹了……嘶~

一个不慎重,针尖扎进肉里,鲜血染了鸳鸯纹样边上的一小点,位置倒巧,仿如作品完成后的一点红章。

“陶家姐姐要当新娘子喽!陶家姐姐要当新娘子喽!”

有顽皮的小孩子见了,大声嚷嚷着在大街上奔跑,打破宁静的烟雨江南。

“来了?”陶织景顾不上疼,扒着窗户张望去。

她先时托人给封怀玉捎了一封信去,迟迟没收到回信,怕是他父母不允,没想到直接是聘礼来了。

这可比回信强多了,这样想完,陶织景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日日似少女般盼望婚期,莫不是那前世真是梦境?

自己这心境似乎正与此时的年纪相符,而那三十七载仿若局外人了。

-

队伍进露城前,许柔柔叫了声停,队伍便全都停在城外排成一列。

“去给少爷松开,让他骑队伍最前头那匹金丝线绣马鞍的宝马进城。”

封怀玉等不及小厮磨磨唧唧解开麻绳,绳结稍一松就迫不及待自己挣开了来,未待小厮反应,掀开轿帘就要逃跑。

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亲娘哪怕目不识丁也是你亲娘,更何况许柔柔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还是十月怀胎生你养你的亲娘。

没有谁比许柔柔更了解封怀玉了。

“娘!我不娶那陶织景!”手脚分别被四个壮汉抓着抬在半空中,封怀玉也硬着头皮不愿服软,“我才不喜欢她那般柔柔弱弱动不动就哭的小姐!”

“不娶织景,那你想娶什么样的?”许柔柔不跟他打嘴仗,也不让人放他下来,两方就这么僵持着,以退为进询问起他来。

“我要娶就娶我喜欢的女子!我们得两情相悦,不听父母媒妁之言,她要勇敢而又善良,美丽大方,不会因为成了亲就失去自己,整日只浪费时间在家里和夫君身上,她要有自己的理想抱负,不能儿女情长!而且最重要的是——”

“她不能打搅我的玉刻铺子!不能妨碍我的理想信念!”

封怀玉大喇喇张着四肢,不挣不扎,歪着脖子斜着嘴静静等着许柔柔如何回答。

玉刻是他从小就喜欢的东西,到现在也有十年光景了。谁都知道,封家大大小小铺子钱庄占了大半个扬州城,甚至外城都有涉及,封家那唯一的公子哥儿却只偏爱那一间小小的玉刻铺子,平日除了赌钱斗鸡抓蛐蛐儿,书本不愿多读,正经时间全耗在那里了。

时间花的多,回报自然也不差,人人说到封大少爷,无不称赞一句他的手艺,刻的东西那是惟妙惟肖,只是——

这“只是”后边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唯有从小教导他手艺的师父不赞同他,说他手头功夫已经超越了自己,唯有一点最重要的,他尚未找寻,刻的东西没灵气。

封怀玉常常追问,师父却摇头不语。

锣鼓唢呐都停下来了,僵持的局面一时有些许寂静。

“怀玉你错了,”许柔柔严肃起来,瞧面上表情是动了真格了,“织景也许正是你想娶的女子。”

“你们也许没有两情相悦,但都有一个共同性。”她继续说道,紧促的眉眼都舒展开来,温和的眼神逐渐露出锋芒,“你刚刚说你要娶得女子不听父母媒妁之言,织景正是如此,是她亲自说服父母,以女子之身向你提亲;你说你要娶的女子勇敢善良,这世道给女子设的限制太小,敢只身向你提亲已是勇敢。”

“你说你想娶的女子要有理想信念,她早已亲自告诉你,而你呢?你烧毁她托人捎给你的信件,你可知那信件中所写何事?”

“她三岁同母亲学习裁衣刺绣,到如今也有十年,她的十年难道不如你的十年金贵?她早在信中同你商量,成亲后你不得阻碍她刺绣,如果可以,同你的玉刻铺子门当户对开上一个裁缝铺子。”

“这些,你又如何才能得知?”

“你仅仅凭自己的猜想,就将她定义为与你所见相同的柔弱小姐,若如此只凭猜想下定义,那天底下女子便都一般无二。”

“你永远都娶不到你心仪的女子。”

许柔柔转过身去,命令壮汉将封怀玉放下来:“如今我们已至露城城外,是去是留娘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去,你便独自一人骑马走吧,娘得去陶家赔礼道歉,免得提亲遭拒这种事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留,你就骑上最前头那匹马,昂首阔步领着队伍进露城去,以男子之名再向她提亲,给足她面子,毕竟以后也是咱家的媳妇,不能失了脸面排场。”

封怀玉挣了束缚,听着许柔柔的话,毫不犹豫快步向前,翻身上了马背,双腿一夹马腹:“驾!”

-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