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是从学步阶段就认识的青梅竹马。
滚过同一片泥巴,挨过一样的罚。
从幼儿园开始,两人就一直读同一所学校,但不同班。
这好不容易高二文理分科被分到同个班级里,还是因为两人都选择了文科,靠成绩都进了文科实验班。
所以这次两人来参加的夏令营活动,也是跟人文社科有关——
两人决定自荐参加,都是为了能开阔视野和尽量多条路子可走。
但比他们优秀的人实在太多,以至于最后,这个能被推荐至招生办的机会,终究没落到两人头上。
去酒店的路上,游嘉远问司机借充电线给手机充了电。
汀岁欢则边看窗外景色吹风,边嘴里跟着音乐小声哼哼几句,哼到一半想起件事儿,回头好奇问他:“诶,你说刚刚那个男生最后会转学吗?”
没电的小型充电宝,在游嘉远两指间慢悠悠地转。
闻言,他说:“感觉大概率会?他刚就问我,我们学校还收不收插班生。”
“啊,他要真转的话,那真就是小说情节了。”
“怎么说?”
“为爱转校,青梅竹马,破镜重圆啊!”
虽然游嘉远不爱看小说,但这些词儿他也听过,脑子一转,“那我们呢?”
“啊?”
“我跟你,在小说里属于哪种?”
“咱俩啊?”汀岁欢真就认真琢磨了下,十几秒后眼睛一眨,嘴角弯弯,得出:“那当然是青梅竹马近水楼台啊,咱俩的关系除了这些,还能有哪种情节?”
这问题如果真要答的话……
忽然间,游嘉远眼神闪躲着望向窗外,衬衫领子随风翻飞,惹眼的喉结耸动着,心说:除了那俩,不还有个情有独钟?
-
樵北这座大城市花天锦地,虽然还不到极其食玉炊桂的地步,但和南清那种二线城市对比起来,消费还是要高出一截的。
在酒店这方面,汀岁欢向来没有太大要求。
而游嘉远在这方面就很是挑剔了。
床太硬不行,太软不行,订酒店的时候都直接选择最高档,挥金如土,活脱脱一个大少爷。
不过人也确实有这资本,毕竟谁叫人家里有个腰缠万贯的后爹。
他的这位后爹出生于书香门第,是位独立编剧。
早些年刚接触剧本那阵子,笔下的作品基本上投出去都无人问津,就算有,最后也还是会落得个石沉大海的下场。但人一直坚信否极泰来,天道酬勤,终于在前两年被某知名导演发掘出来,凭借一部情感悬疑开始有了知名度。
现如今虽然还没到赫赫有名的地步,但在国内已经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账户里的余额本来就多,这一火,更多。
他对游嘉远也像对亲儿子一样,因此游嘉远的账户余额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每个月十号左右点开余额一看,游嘉远都觉得大学一毕业就可以进入退休模式了。
有一回,汀岁欢亲眼见证那个男人转了一万块给游嘉远,并且还备注:小远,拿去买点吃的。
什么吃得吃一点就要一万块啊!
汀岁欢简直不理解,汀岁欢简直大大震惊!
不过等时间长了就理解了。
就像现在,站在一间一晚上九百块的标间里,汀岁欢的内心已经犹如一潭死水,甚至觉得还可以升个总统套房。
刚在手机上给游嘉远提了这个意见,门就被敲响了,走过去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暴发户本人。
往后退一步,汀岁欢俯首听命:“有事吗大少爷?”
“别别别。”游嘉远稍稍低头,“小的来看看大小姐。”
汀岁欢直起身笑他:“有病吧你。”
房间里的过道上敞开着一个行李箱,箱子里深棕色的飞行员小熊公仔十分显眼。
游嘉远走进去瞥见,自然坐在沙发上问她:“在收拾东西了?”
“一开始是想收的,但打开后又嫌太累了就算了。”汀岁欢关上门往里走,人没什么形象地往床上一趴,说话声虚虚的有些没力气。
“需要小的帮大小姐收收?”
“也不是不行,我这全身都快酸到散架了。”
这夏令营里每天还有晨跑的环节。
今天为了庆祝结营,老师还特意多奖励了他们两圈。
汀岁欢跑完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废了。
一千米诶,这哪是什么奖励啊,还不如直接罚她抄十遍出师表呢。
而游嘉远就不同了,跑完后只觉得神清气爽。
现在见她闭上眼睛了,他整个人也往下挪了挪,微微侧头抬高下巴,用后脑勺抵着身后靠枕,抱臂,姿态很闲散地一直盯着她看。
好半响,他开口,嗓音带有介于少年与成熟男人之间的低沉:“欸,汀岁欢。”
“嗯?”
彼时室内被和煦阳光充斥着,女孩沐浴在炽热的盛夏里。
汀岁欢没睁开眼,无力地应了句,声音竟有点软绵,“干嘛?”
“睡醒之后想去哪?”
“去哪?让我想想……”
她肤色很白,那张脸十分小巧秀气,面容姣好。
几乎每个见过她的人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乖,觉得她是乖到性子软好拿捏,特别听家里话,学习不需要操心和滴酒不沾的类型。
但其实并不是,她只是长相偏乖,性子并不软,是块犟骨头,有属于自己的叛逆。
至于到底有多叛逆,只能说游嘉远在见识过之后,特别想问她是不是嫌命长。
不是叫他屎壳郎王子,就是趁他喝醉的时候让他说“我是菜狗喝不过汀岁欢”,说了就算了,还录音,等隔日他清醒了,就拿出来指使他做这个做那个的,要是不做就把录音发到好友群里威胁他。
其实挺烦人的,但还是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啧,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要不这样。”汀岁欢趴在被子上,下巴搭在交叉的双臂上,睁开眼看向他,“睡醒之后先吃饭,等吃完到处逛逛,然后我还想去临航附近转转,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回答在游嘉远的意料之中。
特别是后面那个。
毕竟汀岁欢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当飞行员,想报考的航空大学也就在樵北,全名临扬航空航天大学。
这个梦想的源头,来自现如今已是民航客机机长的汀玉松——她那和蔼可亲,极具风趣幽默的父亲。
汀玉松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比她还热爱飞行,恨不得在身上挂一对翅膀就往天上飞,就靠着那一腔热血不停努力,最后考上临航大学成为飞行员,后来又累积经历了近八年的飞行时间才顺利当上机长。
汀岁欢挺引以为豪的,再加上小学三年级那会儿,单纯觉得会开飞机的女生特别酷,也想试试在柔软的棉花糖云朵里穿梭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跟着汀玉松开阔视野,了解到更多有关飞行方面的知识,明白开飞机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也了解到不管是在校园还是在社会上,都有一些喜欢搞性别歧视的人看不起女飞。
她想要的,也就不再是单纯地坐在模拟舱内试试,而是想要成为一名技术精湛,能将旅客安全送回家的民航女机长。
游嘉远一开始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的,毕竟他这人小学那会儿就换了七.八个梦想了。
什么消防员、能抓坏人的特警、小区里的保安、超市里数钱的收银员,几乎每个小孩儿敢拥有的梦想全都被他拥有了个遍。
哪知后面到了升高一的那个暑假,在一次两家聚会上听她严肃宣布了要在高三参加招飞的事情,他才彻底反应过来她是来真的。
以至于他这样一个一直都很臭屁的人当时都觉得她帅惨了。
她就坐在那,他都感觉她身上已经穿着属于她的机长制服了。
后面两人在同个房间里,一坐一躺休息好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都饿得肚子直叫。
在吃这方面两人又没什么讲究,最后直接在街边随便找了间湘菜馆解决掉问题就出发去了临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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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还未到开学的日子。
临航校内冷清,周边却不失热闹。
两人去到时,正巧有两个跟他俩一般大的男生站在门口和门牌石合影。
合完之后,其中一个男生走到保安面前,以一种谄媚的姿态做出想让保安放他们俩进去看看的举动。
保安哪吃这套啊,声如洪钟:“小伙子啊,我刚都跟你说了今天不能进校参观的!你就算今儿在这抱大腿求我我都没法儿放你进去啊!”
“就放我们进去看一眼吧,就一眼!明天我们就回去了。”
“半眼都不行!”
“那看一半的一半!”
保安大爷一听,嘿!觉得这小伙子颇有意思地哼笑声,抬手一挥,“走走走!别在这妨碍我们工作!你们看完一眼是满足了,可我们明天就会倒大霉直接被炒鱿鱼了!不划算的事儿我从来不干!走走走!赶紧走!”
还挺讲究公平。
汀岁欢手里拿杯柠檬茶在喝,瞧见旁边的游嘉远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提得老高,身子往一边斜了斜问道:“你一个人在那傻乐什么啊?”
游嘉远屈臂搭在汀岁欢肩膀上,饶有兴趣地一直看着眼前那位气宇轩昂的大爷。
见大爷做了个舒展身体的动作,一切都和脑海中的画面重合,他的嘴角弧度因此逐渐变大,“你不觉得他很像我姥爷吗?动作神态和语气,还有脚上那双黑色皮鞋,都和我姥爷的一模一样。”
姥爷。
汀岁欢已经许久没从他口中听到过这两个字了。
神情微顿,细想刚刚大爷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是有几分像游嘉远那已过世的姥爷。
握在手中的柠檬茶不由被抓紧了些,汀岁欢正想说点什么,游嘉远就收回手自顾地朝前走,背影很是洒脱。
走到一半,游嘉远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来,开始转身倒走,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闲散气息,说话时笑音悦耳还拖着点懒:“汀岁欢你到底拍不拍照了?再不拍待会儿我不帮你拍了啊。”
在这座不夜城里,夜空总是黑得不彻底,空中一弯新月的轮廓却时常十分清晰。
汀岁欢因少年的笑容稍稍愣神,又很快恢复过来,眼里渐渐溢出笑意,声音洋洋盈耳:“当然拍!”
“用你的手机还是我的?”
“都行!记得把学校名字完整拍进去!还有角度也要给我找好!”
“知道了。”游嘉远接过手机,“我又不是第一次给你拍照。”
汀岁欢嘴里嫌弃,“但你也不是第一次给我拍出那么丑的照片。”
嘿,游嘉远笑,“嫌弃啊?那你找别人拍。”
“游嘉远!”
女孩佯装生气,少年投降,“好好好,拍拍拍,你别喊别喊,站好站好。”
后来许是觉得自己拍没意思,拍了好几张之后,汀岁欢上前将手机夺走,小跑过去找刚刚那位保安大爷帮忙拍一张她和游嘉远的合影。
保安大爷特别乐于助人,拿着手机就走到雪糕筒的位置,面容和蔼地喊他俩站近一点。
“听到没!游嘉远你离我近一点!”
“再近就要抱了。”
“想得美你!我可不乐意被你占便宜。”
保安大爷忍俊不禁:“好了好了,这样刚刚好,快看镜头。”
两人赶紧站好,女孩弄弄发型,少年调整站姿。
等镜头慢慢往上,目光所及之处,渐渐从模糊到清晰。
“汀岁欢。”
“干嘛?”
“你的剪刀手呢?”
啊?是哦,我的剪刀手呢?
汀岁欢正着急想露出两根手指头,可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单肩上突然多了份重量,是游嘉远伸胳膊搭了上去,替她做出了剪刀手的手势。
微风一吹,少年声音降落心头,“好了,看镜头。”
今日散发出的月色原本冷清,直至遇见霓虹熠熠,光影于地面摇曳,遇见女孩似月牙般的嘴角,浅浅的小梨涡,遇见一贯拍照面无表情的少年,侧头看向女孩时突然的眉眼带笑,意义不同的剪刀手,这才令其变得如同盛夏般滚烫又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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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临航之后,两人慢步行走在小道上,路灯下两抹长度不一的影子出现又消失,反反复复。
微风四起,行道树枝叶沙沙作响,掩盖聒噪蝉鸣。
走到一半,女孩陡然开口:“游嘉远。”
“怎么?”
“你有想考的大学吗?”
思考片刻,游嘉远小幅度摇头,“暂时没有。”
哪知等来的回应,出乎他的意料。
“那你不如跟我一起考来樵北吧,这样我们好在陌生城市里能有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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