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赏月或许是大部分血族的爱好。

月亮总是那么温和、绅士，撒下光，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花园里盛开的蔷薇，为它们覆盖上阳光给予不了的神秘和缱绻。

在今夜之前埃德威从没有想过原来月光于他而言也能冰冷刺骨，藏匿在夜色中的蝙蝠红眸闪着嗜血的寒光，作为血族他也有对黑夜恐惧到颤栗的一天。

但这一切都不及眼前的人带给他的万分之一。

埃德威跪在满地残骸上，双手支撑着身体，掌下触感是大理石染血后的冷粘湿腻。

眼前半截蝠翼片刻前还属于一个完整的血族，他和埃德威跪在一起，从反抗咒骂到哀鸣求饶，从高高在上的血族伯爵到满地残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眼前年轻的公爵连头也不曾抬，随意翻阅着手中的书，银色半长发随意披在肩上，任由月光穿过——他总被月神格外眷顾。

书籍翻过最后一页，随着对方合书的动作，埃德威肩膀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闭上眼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还不打算说？”

公爵将目光投向他，在这双瑰丽的淡紫色眼眸中——埃德威知道——自己和地上的尸骸没有任何区别。

语调冰冷，眼神漠然，他或许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答案。

“阿刹迈在哪？”血族公爵摘下手套，动作慢条斯理，用几乎不变的语气又一次问。

他都要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但对方一直如第一遍那样耐心十足。

“休眠……”埃德威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紧缩成一团，全身上下都在对他叫嚣着危险，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族长他几年前便陷入了沉睡！氏族现在是另一位侯爵主事，没有人知道族长在什么地方……”

埃德威骤然噤声。

四周陡然陷入安静。

不远处倒悬的蝙蝠停下窃窃私语，齐齐向他投来目光。

黑暗中只看见猩红的光点。

血族公爵停下手中的动作侧头，第一次把这个看起来懦弱无比的同类在眼底过了一遍，他的语调几近喟叹：

“埃德威·阿刹迈伯爵，很久没有血族敢在我面前撒谎了。”

·

血族古堡拥有一处历史能够追溯到人类文明起源的花园，据说它存有许多现今人类物种库已经绝迹的植物。

对于人类而言，这里是绝对禁区；对于整个世界而言，这里是不朽的时光博物馆。

或许没有人能够在面对厚重的时光痕迹时不动容，一路走来神情始终平淡温和的男人呼吸终于乱了一瞬。

这细微的变化立马便被前头领路的血族察觉。

金色短发随着回头的动作轻晃，血族满脸玩味，笑着时露出一对森寒的上獠牙：“现在才开始害怕是不是太晚了？”

人类收回落在远处花园的目光，沉默不语，光明正大地打量眼前血族。

——勒森布拉氏，米勒德·勒森布拉公爵。

现存唯二的三代血族，主管血族外务，性格喜怒无常。

米勒德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注视，漫不经心地做了个舔舐獠牙的动作，声线刻意压低：“我很欣赏你，所以给你个忠告——不想死就跟紧一点，否则遇上某个凶残可恶的家伙，我也就只能把你送出去给他消火气了。”说完他不知道想到什么有趣的画面，旁若无人地笑了两声。

人类神色微动，觉得这说的大概是哪位深居简出的——

“……‘凶残可恶’。”

一道悠悠低声从黑暗处不紧不慢传出，人类维持着表面平淡双瞳骤然紧缩。

大片垂落的白蔷薇将阴影映在地面，阴影中走出一道高挑身影，把这四个字在唇齿间滚了一圈，银发披肩，半片金色面具遮盖下人类只能看清一双和紫水晶同色的眼睛。

——紫眸，那是三代及以上血族血统的象征。

米勒德慢吞吞转过身，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抱臂笑吟吟看过去：“这么快就处理完了，亲爱的？”

两对紫眸倏然相对，一双风流不羁，一双淡漠平静，如出一辙又截然不同。

短暂对视过后，银发公爵收回目光点头道：“有事，先走了。”

他仿佛只是来打一个招呼就要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分出半点注意力给米勒德身后的人类。

——血族卡帕多西氏氏族长，卡帕多西公爵，掌管族内事务，性格不明、相貌不明甚至连名字也无人知晓。

男人视线跟随着他，企图透过面具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无果。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盛夏夜的风吹开云层，隐匿在云后的圆月再一次投下月辉，在人间留下水波般的光迹。

卡帕多西脚步顿住，目光稍稍偏移。

花园里的风仿佛随他的动作也一齐静默，让四周气氛显得有些令人喘不过气的沉。

男人依然保持着平和，在绝对压制的力量面前和这位年轻公爵坦然对视。

“怎么了，卡帕？”察觉到异样，米勒德笑容收敛，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皱：“有什么问题吗？”

他狐疑地又一次观察自己身后的人类。

必须承认这个男性人类长相出挑，短发是浅淡的苦亚麻色，五官深邃，沉稳的湖蓝眼睛很好地冲淡了他英俊过了头的锋利感，甚至让他看起来有些温和。

不算稀有的发色和眸色，偏偏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米勒德的打量开始带上探究和审视。

“没什么，”卡帕多西并没有看眼前的人类太久，再一次向前走，语气仿佛只是在点评路边的一颗石子：“这个人类……我对他并不满意。”

他顿了一下，重复：“很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