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琭算算时间觉得差不多了,立刻把自己不知跑哪里去了的神思拉回了身体。
暗暗调弄了下站的发僵的身体,她才小心地看向之前顾问行站的位置,准备询问一下是否需要给顶顶顶顶顶头上司更换一杯新鲜茶水。
在看到顾问行站的老位置上没人时玛琭心里丝毫不慌,毕竟总管有时也会领些差使。可在看到第二、第三,乃至所有宫女太监都没了个干干净净的时候,玛琭必须承认这时候她慌的耳朵都能清晰听见心脏的起搏声了。
她暗暗舔了舔唇,鼓足勇气增大了探知范围,像极了一只对外面世界有十足好奇,却忌惮万分的小老鼠。
“噗”康熙原本单手支颐半靠在椅背上,看见她终于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下回复过来,也提起些兴趣,不料看见一只成精的小老鼠。
却莫名戳中了他的笑点,低沉却犹带些少年清朗色彩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大殿中响起。
玛琭浑身一僵,敢在这里肆无忌惮发出笑声的男性,他的身份已不需要花费任何精力去猜测。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闭了闭眼,立刻朝康熙的方向跪下:“奴婢御前失仪,还请万岁降罚。”
康熙止住笑声,给自己调整一下姿势后道:“倒不知是何事,竟让你在御前都能想的失了神?”
玛琭不妨他竟会问出这个问题,原本就因为犯错紧绷着的神经压力更大。一时想不起任何合理说辞来应付过去。
面对康熙催促的眼神,比起一句都回答不出来,玛琭对着一片空白的大脑,心一横咬牙道:
“奴,奴婢那时想起今早几位大人在朝堂上争吵的样子,觉,觉得有些有趣……”
玛琭越说到后面声量越轻,显然也是觉得自己这错误离谱至极。
而玄烨的眼神,几乎是觉得有些神奇了——额森的孙女,怎么没遗传到他的半分精明?
以他的眼力当然能看出她话里的真假,以及究竟往里面加了多少修饰。
——他敢肯定这个“有趣”必然是她加了无数层修饰以后吐出来的形容词,她原本脑子里想的说不定就是“俚妇吵架”“一群吵闹的活鸭”之类的
但这不是重点
大清自来就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虽然因为一些原因出现过几位影响甚大的大妃,但在他登基后,时局日益稳定,除了他皇玛嬷,别说其他妃妾,就是太后皇后都不会对此轻易开口。就怕一言不慎带累家族。
“有趣……你可知那几人身份?”
玛琭有些不安地舔了舔唇,偏又不敢回避他的问题,只得小心道:“虽不知几位大人的具体身份,但家里有教导过朝服品阶。”
那便是知道那些人的身份了——高阶官员拢共就那么几个,就算不能一一对上号,圈个范围却是轻而易举。
玄烨看了看跪在地上“虽然不知道自己具体犯了什么错,但感觉严重”而整个人都局促不安的玛琭,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被无语笑了。
许是素日里接触的都是聪明人,就是后宫,别看几个面上娇蛮,但都是在他容忍范围内的争宠手段。
突然接触到一个真纯的,玄烨竟感到有些不适应。
沉默一会他道:“你入宫乌雅家未曾叮嘱什么?”
“有说,阿玛额娘让我在分配到的地方听话做活,凡事不要掐尖要强,谨慎些才是。”
玄烨挑了挑眉:“就这些,没有其他了?”毕竟这么张脸,也实属难得。乌雅家就没借它让家族更进一步的想法?
玛琭茫然摇头:“不敢欺瞒皇上。”
闻言玄烨意味不明道:“你的双亲对你倒是宠爱。”
“是,阿玛额娘对我们姐弟几个都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拳拳爱子之心……”玄烨轻声念了一遍这几个字,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怔愣,他亲缘浅,双亲皆早逝不说,就是在他们仍在世时他享到的父母疼爱也不多。猛一听见倒觉得有些陌生了。
玄烨原本深沉的眸色都恍惚了一下后才道:“朕……”
不等他再说些什么,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
守在殿门处的顾问行听见殿内传来的动静眸色一深,正式将这位新提上来的贴身宫女在心里挂上了名号。
就在这时,一个头戴花翎,身着四爪蟒袍的男子从宫门方向虎步而来!
顾问行的面色立刻大变,最后挂上大大的笑脸迎上:“鳌拜大人……”
*
康熙耳聪目明,没有忽略顾问行的声音,他立刻将自己从之前的情绪中抽离外,脑子开始飞速运转,骤然,他的眼神定格在了身旁的玛琭身上。
玛琭清晰地感受到面前这人的气场变了,从之前称得上有些柔软的感觉转换成了浑身倒刺的状态。
但这个状态也只出现了一瞬,就在玛琭暗自腹诽的时候,她突然感受到身子被一股大力带起,紧接着就撞进一个满是龙涎香气息的少年怀抱中!
她的嘴里忍不住传出一道惊呼!
紧接着她就听到身前少年那刻意压低了音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薄朕。”
玛琭被这几个字惊的甚至都忘了不可直视圣颜的规矩,双眼盛满震惊地望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人,半晌没有反应。
但这是可没这么多时间浪费,康熙眉头一皱:“罢了,朕自来好了。”
说罢也不等玛琭什么反应,手掌扶住她的后脑,往他的唇边、衣领皆印上唇印,就这还犹嫌不够,自行把自己和玛琭的衣领都扯了扯。
等他这一套动作做完,门外也传来了顾问行的通报声。
趁这段时间,他用手帕将唇印搽成只剩下浅淡红痕的状态,才沉声叫进。
玛琭自从被康熙带着亲了他一口后,脑子就彻底停止了运转,只能像个木偶被康熙引领着前进后退。被康熙带着站到了他龙椅旁后,勉强控制自己半低下头就不再动弹。
***
玛琭的那声短促惊呼没能逃脱殿外人的耳朵。正在交谈的顾问行和鳌拜俱是一顿,然后默契地忽略这个问题。
之前的话题也顺理成章地断了,两人走到殿前由顾问行出声拜见。
等殿内传来“进”声后,顾问行立刻为鳌拜推门打帘。
鳌拜形容高大粗犷,若是以貌取人的看见必然会将他看成那种行事粗放不在意细枝末节的人。
但实际他以军功起家,受过皇太极和顺治两位先皇的赞誉,甚至爬到如今四大顾命大臣之首的位置,自然不可能是只凭拳头大莽汉。
相反,他心思之细腻少有人及。
鳌拜在适应了光线忽然变暗的刺激后,一双利眼即刻盯住了龙案后的那对人儿。
他的眼神只在玛琭身上定格了一瞬,确信侍卫传来的消息并未出错后,眼神着重落在龙椅上的那人身上——只见他不仅脸上有一小块地方要红上一些,就连衣襟也有点不明显的起伏。
鳌拜同样在富贵乡中浸淫几十年,他知道这样的东西绝不可能出自侍女之手。
——更像是慌乱之下的欲盖弥彰。
若是衣襟凌乱明显,他反倒要怀疑了。
在注意到康熙那有点慌乱的神色后,鳌拜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眼里涌上一点不屑,却又把自己包装成包容后辈的长辈形象,假装没有发现端倪。敷衍下拜后不等叫起就自行起身。
康熙眼色沉了沉,面上却作一副悄悄松了口气的模样。
鳌拜眼中不屑更浓。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来试探一番为色所迷的消息真假,在看完先前那段他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既然如此他也懒得在这里浪费时间,随意扯了件事与康熙交谈一下后便告了退。
*
鳌拜远去后,乾清宫内陷入一片沉寂。康熙靠在龙椅上,用左手前臂盖住双眼。
玛琭也逐渐从之前的羞恼中缓过神来,见他这副样子抿了抿唇。
“很窝囊吧。”低沉的话音突然打破了一室寂静。
康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小宫女说出这种称得上示弱的话,明明自登基以后他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摒弃掉了才是。
就算是皇后乃至皇玛嬷,他也未曾对她们吐露心声。
许是因为她也算知道了一些自己伪装的秘密,恰逢情绪脆弱吧。
就在他打算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时候,一道迟疑的轻柔声却突然响起:“我之前看史书的时候没笑过越王和淮阴侯【1】,反而觉得他们都是拥有强大内心的人。”
玛琭实在不想在这种敏感话题上开口,可现在殿内只有她和康熙两人,让她想装作这话不是对她讲的都不行。不敢让他的话落在地上,斟酌再三选了个史实角度宽慰。
康熙近乎条件反射地骤然坐直,第一次真正直视这个宫女:“你竟读过史?”
“是,祖父溺爱,允许奴婢和兄弟一起读书。”
“额森倒是开明。”他似是无意般评价了一句,短暂的情绪低落过后,他又变回了那个难以捉摸的少年帝王。
“既如此,来伺候朕更衣。”
“啊?是是。”话题转变的太快,玛琭一时都没人反应过来,竟然质疑了一下他的命令,好在及时刹车。
康熙瞥了她一眼,没把她刚才的失误放在心上。
他的姿态放松,任玛琭在身前忙碌为他换上短袖跤衣【2】,眼神看向远方明明灭灭:既然对他的印象仍是那个初初登基的黄口小儿,那便保持下去吧,再等等吧,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这时,玛琭已经为他更衣完毕,他也不再多想,大步朝殿外走去,玛琭立刻跟上。
【1】取卧薪尝胆和韩信胯下之辱的典
【2】布库(也就是摔跤)时穿的衣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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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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