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秋日围猎按时举行。
皇上在众人簇拥下行至主位落座,身后是一身甲胄的宣毅。
“寂王还没到吗?”
视线在下首座位环视一圈,皇帝饮下一杯酒随意问道。
宣毅原本正沉默着观察周围,眼神不断在几个重点守卫的角落处徘徊,那严谨程度,就算是远处的飞禽都要被他多看上几眼。
听到皇上的问话,他抽回一部分思绪,上前一步道:“入口处留了专门的人,王爷到了便会直接引进来,围场秩序不会受影响,皇上放心。”
“没想到爱卿刚刚回朝做事便如此利索,武相培养出这等后辈,不愧是我朝肱股之臣啊!”
“皇上谬赞,臣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宣毅能得皇上赏识,是老臣满门荣耀。”
“说起来,今日确实还有事麻烦宣将军。”
小酌几杯后,皇帝拿着弓箭起身上马,宣毅正要跟上时,皇上眼底含笑地示意他看向不远处。
昭阳长公主正在一众簇拥下朝他们这边赶来,上等白马搭配着一身女儿家的红色软甲,素日里披散的长发今日直接编成了一条搭在耳侧的长辫,一颦一笑间看不出半分深宫小女儿的姿态,反而像是个驰骋疆场的女将军。
“朕这位胞妹最是像母妃,听闻今日围猎,闹着要过来,她虽喜好骑射,但到底不是练家子,还要劳烦爱卿替朕多多留意。”
宣毅心中明白皇帝的意思,本想拒绝,但看那女子一身红装,莫名想到阮清,到嘴的话也跟着转了个弯:“臣遵、”
“长公主还未婚配,这般与宣将军接触怕是对名声不好,皇上如此疼爱昭阳妹妹,怎么会忘了这般重要之事?”
树林处的叶子刷刷作响,阮清的声音破空而来,只见一匹无人操纵的汗血宝马奔驰间直直冲向皇帝,就在宣毅皱眉上前打算将其拦下的时候,口哨声传来,那马儿竟在五步内停住,后面追来的一抹白色落叶般落于马上,等众人反应过来时,阮清甚至衣角都未有起伏便已稳稳坐在马背上了。
文成武就,一袭白衣,若非心思不正,这位寂王合该称上一句肆意少年郎。
宣毅默默在心中评价道。
“兄长还是如此随性潇洒。”
阮清这一现身,皇上自然知道想让宣毅和昭阳一道的算盘彻底打不起来了,只能假笑着暗指他没规矩。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臣自然是不比皇上那般琐事缠身。”
早听习惯了他这些酸话,左右不过是拿他没办法后的无能狂怒,阮清拿着扇子在手上挽了个剑花,那副纨绔不羁的做派让公主身后几位随侍的侍女都红了脸。
“兄长这是说的哪里话,兄长对大梁的贡献有目共睹。”
“那臣便多谢皇上谬赞。”
阮清的那匹宝马通人性,似乎知道主人心情不好,突然打了个喷嚏,仰头嘶吼一声,直将皇帝那坐骑吓得连连后退。
眼瞧着皇帝左右晃着差点没能稳住身形,阮清笑了笑不是很诚心地请罪:“臣这马是军中带回来的,野性难驯,皇上莫怪。”
“怎会?”皇上勉强一笑,脸色越发难看,“兄长既然来了,大家便自行围猎,时辰到了再回来玩乐饮酒便是。”
说罢,皇上便率先纵马离开,只听那马鞭挥舞的动静便知道是被气得不轻。
昭阳长公主似乎还未彻底死心,犹豫着想过来和宣毅说话,可惜阮清横在两人视线中间,看她的眼神半分称不上友善尊敬:“本王瞧着倒是觉得公主和姨母半分都不像,这身红衣穿着颇有些东施效颦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年岁不够?”
“你!”
从换身份进宫以来,这位昭阳长公主便没受过这般屈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指着阮清,最后还是皇帝身边的侍卫过来找人才将她带走。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阮清下马在这宴饮处慢悠悠走了一圈,看向宣毅的眼神带着些欣赏:“布置的还不错。”
“有人暗中帮忙,宣毅自是不敢揽功。”
追随着他的动作,宣毅故意试探。
可惜阮清半点破绽也没有,神色自然点头道:“那确实该查清楚,总不能让人家白白帮忙。”
“王爷似乎、很不满意我与长公主的亲事。”
阮清这才停下动作,看他半晌后少见的正色道:“你喜欢她?”
见宣毅犹豫着不说话,阮清一时有些着急,足尖轻点便飞到他马上将人拖下来,揪着他的衣领威胁:“宣毅,我不管昭阳如何国色倾城、身份贵重,你给我管好了自己,若有一日护国将军府多了长公主这位女主子,我不介意再送你去一趟边疆,顺便把那个贱人弄死。”
阮清眼神里的恨意过于明显,平日里看惯了金纹红衣的他,宣毅竟莫名在他这身素白中看到了一丝无措,好像他若说错一句话,这人便要疯在这。
“我为何不能喜欢她?”
“因为……”
不远处树林里的鞭声仍旧刺耳,阮清背在身后的腕子上被人不轻不重地丢过来一块石子。
经杨黎这么一提醒他才后知后觉地找回理智,垂眸思索半刻复又抬头,故作暧昧地在他耳边吹气,看他微微后退躲避的动作才一字一顿道,“因为这京中人如今都知道,本王、心、悦、将、军、”
宣毅被他突然凑近的动作吓到,条件反射便要按住他腰间大穴将人钳住,触手之时才发现,软甲之下,这人腰身几乎和长公主差不多了。
怎么会瘦成这样?
阮清不知道宣毅心里的弯弯绕绕,翻了个白眼打掉宣毅的手,重新退回到两人面对面的距离。
“看来皇上生了大气啊!”
听他这么一说,宣毅才注意到树林中的鞭声依旧响亮,只消一听便能觉察到操控之人的怒火。
“王爷不该如此。”
“不该什么?晚来下了皇帝面子?还是刚才打断了你和长公主的姻缘?”
宣毅也不知道为何,下意识不想提赐婚一事,只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触阮清的霉头好:“王爷既然要来,便该准时赴宴,如今晚到,自然该求得皇上从轻处罚。”
“从轻处罚?”
阮清小声重复着他的话,手上摆弄扇子的速度越发缓慢。
“宣将军不先问问我为何来晚?”
“无论为何,皇命不可违。”
“我一处无人知晓的暗桩今日突然受袭,损失惨重,偏偏这事赶在我出门前,宣将军,你来说说,皇命究竟想不想让我迟来。”
见宣毅不语,阮清继续道:“若我今日晚来几步,将军这会儿应该是正陪长公主把酒言欢呢?还是在忙着对付本王派过来的刺客呢?”
“围场布置得很周密,不会有刺客。”
阮清哼笑一声不屑道:“若有人挖空心思想被行刺,将军就算三头六臂也是无用。宣毅,别把皇位上的人想得太好。古往今来,死在皇帝手里的忠臣良将可不在少数。”
“王爷算是忠臣?”
阮清从马鞍上取下弓箭,随手搭弓,箭尖直指不远处的巨树。
伴随着破空声,内力裹挟着箭身,穿过五片叶子稳稳钉在树上。
两人一同看过去,宣毅听到阮清淡然道:“算叛党。”
“王爷一身本领,何苦如此。”
宣毅不明真相,只是感受到阮清今日身上的戾气便不自觉多嘴道。
可惜他这些话落到阮清耳朵里,无疑是火上浇油。
“我的暗桩里今日一共有12个暗卫,就在出门时有人来报,重伤六个,死了三个,这般死伤,消息全部走漏也是正常的,但机关匣子分毫未动,或者闹事的人也知道,真将我逼急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阮清缓步行至自己的座位前,斟满一杯酒饮下。
“这人只想牵住我的脚步,让我疲于应对,将军觉得,是谁这么不想我按时到场,我来得晚了,若这里真的发生些什么,你最先怀疑的是谁?或者说,你最后查出来的能是谁?”
宣毅到底不是傻子,阮清话说得如此清楚,他自然能想通其中关窍:“王爷自然不会平白受冤。”
“将军看那边的人,他没有官职,也并非我带进来的,你的守卫可曾给你报过消息?”
阮清示意宣毅看向身后,杨黎配合着现身,正无声站在树下看着二人,见宣毅看过去,还俯身抱拳一礼。
眼瞧着他神色紧张起来,阮清循循善诱道:“他进来的位置如今有我的人守着,但你说,除了他,还有没有其他人从别的哪里混进来?”
“若这些人真的做了什么,皇帝会发落我们谁?”
“哦对,我忘了还有长公主,过来的时候我隐约听皇上说昭阳不懂武,若遇到刺客,我又没有出现,想必你们二人共患难一场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那会儿就算皇帝要发落你,昭阳估摸着也会为你求情,美人垂泪倾心,将军若不动心怕是不正常。”
阮清将扇子抵在额角轻轻滑动,眺望着远处不断惊起的飞鸟:“我来与不来刺客都会有,只不过没有今日这些话,只怕我的罪名在将军那便立住了,不愧是皇帝,一箭双雕啊~”
宣毅还想反驳些什么的时候,远处深林却中突然传出一阵骚乱声,紧接着便是各种惊呼。
“看吧,早说了,皇帝今日不宜出行,他自己也惦记着遇刺呢,戏台子搭好了,没人陪他唱多无趣。”
阮清了然一笑,直接飞身上马,朝皇帝打猎的方向赶去,宣毅见状,也紧随其后。
两人行至一半的时候,遇到了过来报信的兵士,那人见到阮清时神色颇为奇怪,匆忙行礼后上前和宣毅耳语几句。
阮清自知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都要被人怀疑,非常懂事地策马前行几步拉开距离,给二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倒是宣毅,听完那士兵的话厉色骂了一句,随后将人赶去带路。
“本王这是又成嫌犯了?”
前面小兵听过阮清这么说,带路的速度更快了些,生怕这位阎王爷就地将自己处理了。
宣毅不接话,只不断让马儿快速:“皇上被走兽伤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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