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嘴里的蜂蜜烤羊腿瞬间掉落在盘子里。

道格僵硬地抬起头，看向莱恩·哈特：“谁、谁做的？”

“罗薇尔女士啊。”莱恩·哈特将乳酪舒芙蕾放在餐桌上，“本来我打算做创意料理的。可她突然走过来，主动揽起了做饭的活儿，还说自己的厨艺很好。我就让她试试了……”

难怪比平常的饭菜好吃了不止一点。

道格还以为是莱恩·哈特闭关深造起了作用。原来是杀手姐姐……

这下，真的要死猫了！

道格翻着白眼，原地转了两圈，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道、道格，你怎么了？”莱恩·哈特大步向前，察看它的情况。

道格的四肢抽搐了两下。它绝望地伸出右前爪，碰了碰莱恩·哈特的手：“没想到，本猫竟会以这种方式……算了，能死在杀手姐姐的手里……也值了……”

“本、本猫要先走一步了。这辈子，能成为辛西娅的猫，本猫很开心。本猫对她总是凶巴巴的，可她从来都不生气，还给本猫最喜欢的小鱼干。莱恩·哈特，你代本猫，向辛西娅说声对、对不起……”

道格望着天花板，水晶吊灯的光芒好闪，如同神明接引它的光辉。

“辛西娅，以后的路，本猫都不能再陪你了……”

说完，它快速扑腾了两下后腿，吐出粉嫩嫩的舌头，含泪闭上了眼睛。

咔嚓——

盘子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罗薇尔脸色煞白。她连滚带爬地缩在角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道格。

“猫猫、猫说话了……还、还死了……”

莱恩·哈特无语地提溜着道格的后脖颈，快步走到门口，咻的一下将它扔了出去。

他关上门，拍了拍手，满含歉意地看向罗薇尔。

“不好意思，我家猫脑子有点问题。至于它为什么会说话……”莱恩·哈特顿了顿，无奈摊手，“要知道，在这个充满魔法的世界里，冒出一些奇怪的东西是很正常的现象，罗薇尔女士不用在意。”

“只是奇怪的东西还好。就怕怪物披上友善的外衣，混迹在人群里……”

白皙修长的手放下银制叉子，又轻轻抬起，自然地捏住高脚杯的细颈。伊森转动手腕，高脚杯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杯中的牛奶泛起层层白色的涟漪。

他看向莱恩·哈特，眯起半月眼：“对吧，法师先生？”

……

门外，道格四脚着地。

“哎哎哎？怎么回事……”

道格怔愣了片刻，随即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确定自己平安无事，它猛地一跃而起，尖叫着上了楼：“啊哈，本猫没有死。辛西娅，本猫没有死……”

道格撞开卧室的门，一屁股坐在了辛西娅的脸上。

“辛西娅，本猫还活着！”

“是么？可我就要死了……”

“哦不，可怜的辛西娅，你怎么要死了？如果你死了，还有谁会喂本猫小鱼干？”道格哀嚎。

“我很抱歉，道格。但如果你把屁股移开，我应该还能再活一阵子……”

“啊哈哈哈，请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道格后知后觉干咳了两声，乖乖挪了个地方，顺便释放转移话题技能，“本猫刚刚那么说，你现在一定很困惑吧？”

“如果你想讲……”辛西娅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脸。

“你猜今天的晚饭是谁做的？”道格故作神秘地问。

“额，你这么问，那就一定不是莱恩·哈特。”辛西娅说。

“猜对了！”道格的脸上露出自豪又花痴的笑容。“是杀手姐姐做的！”

哦，不就是美女姐姐做了顿料理嘛。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啊？谁做的？

“哎呀呀，杀手姐姐人又漂亮，又那么会做饭。”道格翘着尾巴，浑身上下冒着粉红泡泡。下一秒，它又想起莱恩·哈特的特色料理，浑身一颤，“不像莱恩·哈特，白瞎了那副美貌。”

辛西娅的脸垮了下来。

“你吃了？”

“对呀！”

“我也吃了？”

“嗯！”

“莱恩·哈特和伊森也吃了？”

“嗯嗯嗯！”

好了，这下全军覆灭了！

辛西娅绝望地躺在床上，喃喃道：“有没有可能，她放的慢性毒药……”

咔——

道格觉得自己裂开了。它缩在辛西娅的枕头边，默默流下两行清泪：“猫饼了，本猫以后再也不能吃小鱼干了，也再也不能和美人贴贴了……”

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证明她还活着。辛西娅闭上眼睛，无力地说道：“道格，你知道么？其实我非常羡慕你呢。虽然你性格很差，讲话难听，但你很勇敢，有什么就说什么。而我……”

是临死前的真诚倾诉，更像是自言自语。

这一刻，泪水彻底挣脱了眼眶的束缚。一颗又一颗，悄无声息又汹涌澎湃。

辛西娅抬起手臂，遮挡住自己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将它们收回心底，掩藏起自己的脆弱。

可是，就连这样也做不到。

什么都做不到。

它们肆无忌惮地打湿了辛西娅的手臂，然后顺着脸颊，滑落在耳边，浸湿枕头。

“我知道莱恩·哈特是爱着我的，布鲁米也是爱着我的。可是，我却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他们对我越好，我就越是愧疚。”

“很多次，我都想问莱恩·哈特，他的学生这么没用，他后不后悔留下她，后不后悔收她做唯一的学生，后不后悔将她选为法师塔的继承人。”

“可是话到了嘴边，看着莱恩·哈特的笑脸，我又忍不住想，如果我这么问了，他一定会更加伤心……”

“所以我只能让自己乖一点，再乖一点。我害怕失败，害怕看到莱恩·哈特失望的眼神……”

比起道格，辛西娅更像一只猫咪。

她敏锐，警惕性高，独立性强，遇到困难时更倾向于自己解决。

只是这只猫咪，从得知自己是个百年罕见的废材那天起，就失去了用于攻击的利爪。她变得更为敏感脆弱，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她的不安。

在面对困难时，她本能地选择逃避。

她吞掉所有的好奇心，所有的想法，用沉默寡言的人设来稳住自己，稳住所有人。

殊不知这只是摇摇欲坠的泥壳，不仅保护不了自己，还会让自己更加痛苦迷茫。

看似平静的稳重之下，是一只残破的孤舟在一望无际的海上航行。渴望被理解，又害怕被看透；想要走出舒适区，却没有勇气面对未知的滔天巨浪。

“如果，我也可以像道格一样勇敢就好了……”

“辛西娅……”

道格瞪大了眼睛。

它向来知道辛西娅心思敏感，容易多想，却不知道她小小的躯体下，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啊，我已经没事了。说出来果然舒服多了。”辛西娅深呼一口气。她揉了揉泪痕，放下手臂，用力扯着嘴角，看向道格。“对不起，明明都快要死了，我却还逼着你听我发牢骚……”

辛西娅的眼眶仍是红红的，却努力笑着面对道格。饶是道格再没心没肺，也是心疼的。

“辛西娅，反正都死到临头了，就去问一下他吧。等大伙儿两腿一伸闭上眼睛，谁又认识谁啊？”

“可是……”

“好了！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这次就先听本猫的，出了问题有本猫给你兜着。”

道格咬着辛西娅的衣服，使尽吃奶的力气把她往卧室外拉。

今晚的夜色，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深邃。月亮躲在乌云之后，仿佛一只诡异的眼睛，窥视着地上发生的一切。

辛西娅抱着道格，站在莱恩·哈特卧室的门前。门半掩着，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发出呼呼的声响。

辛西娅感到一阵心慌。

她犹豫着敲响了门。

嘎吱——

门缓缓开启，暴露出一片黑暗。

“莱恩·哈特……你在么？”

辛西娅探出脑袋。回答她的，是一片空无。

莱恩·哈特不在卧室，或许，在地下室。

少女抱着黑猫，在楼梯间穿行，只有脚步声在空旷阴冷的法师塔回荡。

莱恩·哈特不在地下室，也不在书房，客厅里也没有……这么晚了，他又能到哪里去呢？

突然，一阵悉悉邃邃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如同夜色中野兽的低语，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阴冷之气，猛然间袭遍辛西娅的全身。

她僵硬地转过身去，罗薇尔的脸骇然出现在面前。

“不……不……”

辛西娅绝望地摇着头，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无助。她连连向后退去，每一步都像双腿被灌了铅一般沉重。

道格从辛西娅的怀里跳了下来。它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警惕地哈气。

“打扫……唔、打扫……”罗薇尔的声音带着几分茫然与无措。她卖力地晃着手中的扫帚，越走越远。“八百金……不要拿走我的八百金……”

竟、竟然是梦游！

“啊哈哈哈……”道格干笑了两声，无奈吐槽：“杀手姐姐清洁卫生还真是格外努力……干脆转职好了……”

辛西娅有些心累。她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一天，在法师塔里还要提心吊胆。

“都怪莱恩·哈特，干嘛非要把杀手姐姐招进来，还没有做任何防御措施。”道格翻着白眼，没好气儿地说。

啊哈哈哈，你一口一个杀手姐姐，叫的不是很开心嘛？辛西娅嘴角抽了抽。

“莱恩·哈特也真是，都这么晚了，不睡觉乱逛个什么！他常去的地方咱们都已经找过了，现在要去哪儿找他？”

“会、不会，去找伊森了？”辛西娅唯唯诺诺开口。

“还真说不定。那就再去找找看呗。”道格回。

窗外，月亮悄然从云后探出脑袋。

辛西娅弯腰，再次将道格抱在怀里。一人一猫借着微弱的月光向伊森的所在走去。

“话说，咱们为什么不给法师塔点灯？”道格问。

“啊这个、或许是为了营造恐怖的氛围？”辛西娅答。

“就不能轻松一点么？刚刚都吓到本猫了。”道格说。

“不、不知道啊……”辛西娅摇摇头。

“嗐，其实仔细一想，就算杀手姐姐刚刚要动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大伙儿都已经中了她的慢性毒药……”道格坦然地晃了晃爪子。

“那个……”楼梯拐角处，辛西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站定了脚步。她怂怂地开口：“慢、慢性毒药，为什么不趁现在想办法解掉它，非要等……”

“唔唔……”

话还未说完，一只手冷不丁地伸了过来，紧紧捂住辛西娅的嘴。

辛西娅瞪大了眼睛，本能地将道格往外一推，自己则被拽入无尽的黑暗。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