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夏至日,拜山神

后山的路,走过一回,但再走还是依旧记不住路。

只记得夏夜天上高高悬挂的月,树叶婆娑的声响,孜孜不倦的虫鸣。深山没了人迹,便是荒山。鸟鸣在夜间寂寥地叫着,只有两人踩着月色慢慢走。

蒙珏头一回对人起了兴趣,他边走边偷偷看明渊。半路踩了块不规则的石块,差点摔,被眼明手快的明渊拉走。

蒙珏又仰着头看明渊,似乎透过夏日悠悠的月色看他。

山中幽静,月色之下,风穿过树林,沙沙响。

“不看路?”

不是责怪的语气。

“你长得好看。”蒙珏理直气壮,“看出神了。”

“谁好看你都这样看?”明渊扶起他,语气淡了些。

“不是。”只有你。但后面这句,蒙珏不好意思说。

回屋拿换洗的衣物时,盛竹澜笑得和只狐狸似的。声音压低了,“铁树开花?”

蒙珏想翻白眼,但不好发作,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好像很喜欢和他待一起。”

“没想到啊~”盛竹澜扬长语调,眼角眉梢都带着调侃的意味,“蒙珏你既然真的喜欢男的。”

“不是喜欢男的。”蒙珏下意识反驳,又轻声问:“喜欢和一个人一块,是喜欢吗?”

“不是喜欢是什么?难不成是讨厌?”盛竹澜有些无语。

下一秒,又听蒙珏低头问他:“那追人是不是要先送人礼物啊?”

盛竹澜抬头看他,以为蒙珏说的是被送的香包,沉思了会,说:“是吧。”

又见蒙珏低低地哦了一声。

什么也不问了,也不管盛竹澜顶着八卦的脸看他,就径直往屋外走。

蒙珏觉得自己思绪有些乱。

他曾以为自己可能真的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了。可能真的应了别人说的那句,他对于亲缘与情缘一向看的浅淡,就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定下了一个安抚线,那根线一直再告诉他。

蒙珏,没关系的。

好像他曾经已经拥有过,好好告别,不再留遗憾。

这个想法让蒙珏十分擅长苦中作乐,向来很少苦恼。他也不知道自己对明渊是什么心思,但明渊喜不喜欢男生还有待商榷。

不想继续苦恼,像是听到远方的狼吠,低低叫,在月色中孤寂又神秘。

蒙珏想到了山神。

“明渊哥,你知道山神是什么样的吗?”

阿婆说山神大人是个大美人,不知道有没有明渊那么好看。

“一个要死的山神。”

“因为没供奉吗?”

“人会死,神也会死。人走了,山荒了。山神要死,很正常。”

“那有供奉,是不是就不会死?”

梦珏抬起头,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像是枯燥的荒山,着了火,热的,滚烫的,灼热的火。

明渊低头,声音低,像是不在意:“是。”

“那就引来供奉就好了。”蒙珏笑着,眼睛明亮。“没有人,就引来人。没有供奉,就吸引供奉。人来了,供奉自然也就来了。”

“人对山林有着天生的原始崇拜,对山神也一样。”

明渊不置可否,像是笑了。“人的信仰是薄弱的。”依靠人的信仰而活的神也是。

蒙珏不认同,皱着眉:“人的信仰是强大的。人靠山吃山,他们崇拜神明。因为神明、造就钟灵明秀的山,山养了人,人便产生了活的希望。”

“或许说,不止是人。”

“万物有灵。”

“山神庙的败落是人去楼空。但山中的生灵记得。信仰山神的阿婆和大家都记得。”

“山神大人不会死的。”

“我信奉他。”

一字一句,像是虔诚地誓言。

明渊好半响没说话。他垂着眼,看向深林月色之下像在立誓的蒙珏。

山中再静,再荒,有了人,便有了生气。

莽山荒了快十几年了。

明渊动动唇,却低低地笑出声。他没有说什么,但蒙珏明白了。

他知道。

蒙珏是要入山的。他属于这片山野,他尊崇这片山,敬畏、爱。明渊也离不开这座山,山是囚禁他的囚牢,也是他生的希望。

这一刻言语不重要,只听山中风吹得树林作响。鸟在鸣叫,山风在附和,林木在疯长。

走了半响,明渊就在月色之下回头:“夏至雨点值千金。今年夏至,吹的东南方。”

天空格外明朗,月色也是好的。

但却应了夏至时节的农谚——夏至东南风,十八天后大雨淋。

同样,也是明渊所说——夏至一场雨,一滴值千金。

莽山已经许久未曾下过夏至雨,农田旱了,种的东西不好。年轻人外出,剩下一群出力使得困难的中年汉子。

收成差,过得贫困。坐吃山空,明渊守着莽山种了十几年树。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昏昏,雨落山林。

是个梅雨时节。

山中的小孩不怕雨,带着阿公阿婆嘱咐下扣上的斗笠。竹斗笠,赤脚踩在泥地里。一步一步,在山中三俩结伴。

“一九二九,扇子不离手;

三九二十七,吃茶如蜜汁;

四九三十六,争向街头宿;

五九四十五,树头秋叶舞;

六九五十四,乘凉不入寺;

七九六十三,入眠寻被单;

□□七十二,被单添夹被;

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壑。”

山中还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几个小童淌过雨水,在浅洼处捞鱼。小小的竹篓里,被雨水混着河水灌进鱼来。

“抓到啦!”

几个小童凑在一块,竹篓里,一条大大的鱼。还有些小鱼。

“这些小鱼是这条鱼的孩子吗?”

“是吧。”

“那不然为什么会和这条笨蛋鱼一起进来。”

还没放饵料呢,就撞进了竹篓子。

“真笨啊!”

“但是好可怜啊!”一个长得圆润的小女童撇撇嘴,她指着竹篓,张嘴:“要是妈妈和小孩都分开,多可怜。”

几个小童噤声。

他们的爸爸妈妈都在外务工,只留下他们和爷爷奶奶一块。

和爸爸妈妈分开,多可怜啊!

于是竹篓慢慢倾斜,大鱼小鱼回河里。

游啊游,走远了。

山中雨,不停歇,打着竹篓哗啦哗啦响。不远处,传来呼喊。

是爷爷奶奶叫回家了!

“吃过夏至面,一天短一线。”

冬至饺子夏至面,吃了夏至面,一天短一线。六月二十一,夏至日。

蒙珏起了大早,清晨雨雾蒙蒙,山中绿荫隐隐若现,山是茫然的,夏是热的,雨水是山中的恩赐。

明渊比他起的更早,身上传来淡淡的草药香。顺着柴火烧沸的声响,他捞出几枚鸡蛋。

早上还带着雨水的凉意,却也沉闷,被雨挤压。

他没扎头发,随意散发,自带几分雍雅。

敲鸡蛋时,手也好看,坐在红木桌前,抬起沉沉的眼。

那双眼,好看的。蒙珏想一直看,看呆了。肚子又响了,微黑的肤色看不出面上的燥意。但蒙珏还是生出了几分羞赧。

明渊就浅浅笑,“去洗把脸,洗完脸过来吃鸡蛋。”

方正木桌上,除了木篓子上的几个蛋,什么都没有。

泉水洗过脸,冰冰凉,让人的困意去了几分。

“早上只吃鸡蛋吗?”

农家人,早上吃的随意。但偶尔是面条,偶尔是红薯,偶尔可能煮热粥。但明渊起了大早,只煮了一小篓鸡蛋。

鸡蛋生的小,像是土鸡蛋。不是外面家养的生的那么大一个。

小小一个,握在手心,烫的。

“吃鸡蛋。”

明渊看他,心底轻声说,治苦夏。希望你,夏天食欲好一点。

蒙珏听不到明渊的心声,他剥开鸡蛋,睁着一双雾蒙蒙黑漆漆的眼,囫囵吞下,土鸡蛋很香,明渊煮的恰好。

蒙珏歪着头,看着明渊一动不动。“待会外面去拜山神吧。”

夏至日,夏至雨,需要拜山神。

雨水不大,但淅淅沥沥不曾停过。俩人撑着一把古法炮制的伞,伞大,但明渊挨得很近。

明渊身上的草药香很近,蒙珏悄悄红了耳根,漫不经心,裤腿要被打湿了。

忽然被拽了一下,蒙珏迷茫地扭过头看明渊。

“雨水积的深,我背你。”

支支吾吾,本想拒绝。但对上明渊的眼,蒙珏又不挣扎了。他轻轻爬上明渊的背,靠的很近。伞换成他撑着,明渊走的很稳,一步一步,没让蒙珏受颠簸。他背的稳,蒙珏靠在他背上,很舒服。

但雨水很多,顺着伞沿落下,湿了明渊额前的发。湿漉漉,顺着滴在他的高挺鼻梁上。

蒙珏见雨水挡不全,空出一只手去挡落在明渊额前的雨。

“扶稳了。”

明渊的声音很清冷,是雨水落地般的声响。

蒙珏觉得自己像是被雨染醉了,不然怎么觉得他很想将头埋进那处温热的颈窝。

但他还是没收手:“山雨凉,会感冒的。”

两人互不相让,直到蒙珏真的没忍住,蹭向那处温热的颈窝:“哥哥,你背的稳,我这样挡着你少淋些雨。你背的稳一下,不会摔到的。”

明渊微微一滞,没说话,默默将蒙珏背的更稳当一些。

山间路,崎岖不平。山中生活,平淡却怡人。

一步一步,明渊背着蒙珏走向败落的山神庙。

这时,山中雨稍稍缓,才抬头。只见山神庙前,站了些人。

是山脚的村民。

慢慢燃气的香火,几个小童,几个年级相仿的阿公阿婆。

雨漫漫,香火缭绕,在雨中升腾。

盛竹澜就站在木屋前看山神庙,身边坐了几个小童,其中一个挨得很近,手中捏着鸡蛋。

蒙珏视力好,隔着一段距离,看盛竹澜咬了一口鸡蛋。那个女童就哈哈笑,被他搂在怀里亲了一口。

“山神大人,谢谢您赐福。”

“山荒了,人少,莫怪罪。”

鲜红的果子放在香案上,中间还摆着一只烫过的鸡。

万物有灵,山养了人,人记得。

香案上还藏了野果,山中的灵物也记得。

蒙珏眼尖,还看到了一块温玉。

盛竹澜之前很爱的一块玉。

看到蒙珏从明渊身上下来,盛竹澜就打着伞走过来。

他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头发软软的垂在眼梢。但脸上笑着,很开心:“山中真好。”

山中雨水多,夏至日,日后夏日一日一日热。民宿似乎要建好了,盛竹澜来看他了。他找到了山,找到了山神庙。

山神庙,不落魄的。蒙珏扭过头看明渊,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人人都有虔诚的信仰。如果丢失了,希望他的直播可以为他们找回来一些。这样,他的山神大人也不会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文中是架空的,具体写的地区,大概也是江淮地区,但没有具体的地方。吃鸡蛋,治苦夏是山东部分地方的习俗,但我很喜欢这个设计,所以就用来。看的宝宝不要太纠结这一点,这是想写山神大人对蒙珏的一些心意。比如希望蒙珏好一点。文中的夏至九九歌出自《豹隐纪谈》,因为希望文风中更多民俗点载入,更山中生活一点,后面也会有很多关于节气的介绍和民俗。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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