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时光难忍,漾药坊旁糕点铺前的哈巴狗伸长舌头流着口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耳朵,趴在地上,斜对面酒楼前的幌子软软地垂着,似要化成水一般。
沿街叫卖的小贩只是将糖葫芦放在一旁,任那红艳艳的糖浆滴落,自顾自地随附近人家在君影树下纳凉,谈论这夜都之中哪家讨了个媳妇如何凶蛮,谁家公子随女伶私逃,好不惬意。至于为什么夏天还要卖冰糖葫芦?谁知道呢,在相对自由的夜都,做出什么也不奇怪。
漾药坊内却是另一番情景。
又一波人潮离去,然诩如同死鱼一般趴在买药柜前,看着拿着小金算盘拨得笑意正浓的柳银笙,有气无力道: “银笙,我都快热成糕点铺门前的哈巴狗了。你去地窖取点儿冰来。”
柳银笙继续拨着算盘,假装没听见。
“哎,银笙,快去呀。”柳银笙依旧埋头拨着算盘。
看着柳银笙这反应,刚刚还死气沉沉的然诩迅速用手握住他的小金算盘,柳银笙不得已,抬头蹙眉看向然诩,乌泠泠的水眸带着几丝不悦。
然诩清了清嗓子道: “银笙啊……我早上在后院井里沉了个甜瓜,现下若是来一口,之后这一下午保证都还会是精神抖擞。”
“不是要冰吗?怎么又变成甜瓜了?”柳银笙说着,打开然诩的手,继续算账。
“我还以为你没听见呢,快去吧。”然诩得意道。
柳银笙瞥了然诩一眼,随手将小算盘丢给他便往后院走去,然诩接住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拨了起来。
虽是目的达成,然诩心下却还是有几分惴惴不安: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好说话。
柳银笙入了后院却是向酒窖走去,毫不犹豫地抱起几大坛汝末酒丢到西阁,西阁中的那位对这酒可是钟意得很。他干着缺德事,脑子里全是当初第一次见然诩的场景。
两年前的一个夜,柳银笙像往常一样在门口挂起引渡铃。刚要进门,脚下一紧,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摆,他心下一颤:
竟然没有感觉到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细细一看,这家伙身上没有任何的气息,但好像是活的。
随后他整理了下思绪:这不就是免费劳力吗?反正现在漾药坊缺人,不要白不要。想着,便把人拖回了家,果然不能太过冲动啊。
他慢慢将甜瓜切好,抬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然诩已经伏在柜前睡着了,柳银笙轻咳两声。然诩被弄醒,慢慢睁开双眼,带着淡淡紫意的眸子有些许迷离。
他伸了个懒腰,拿过一块甜瓜啃起来,吃的还堵不住他的嘴,还口齿不清的说着: “银笙,怎么那么慢呀,那冰块去哪了?”
柳银笙没理他,拿过小算盘算起来。
然诩不由得意道: “小柳儿变乖了呢。”
做势要拂弄柳银笙的头,下手的前一刻他感觉空气中似乎有几分异样,刚刚小睡过的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的确,阵阵的酒香从后院飘来,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他连忙向后院跑去。
这面柳银笙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放下小金算盘,拿起一块甜瓜,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然诩顺着香味儿匆匆跑到西阁,一眼就看见趴在桌子上,紧紧抱着酒坛子一动不动的被自己戏称为肥鸡的某骨翼鸟。
怒极,挽了袖子提起某肥鸡翅膀大吼: “喂,死神棍,你混吃已死就算了!阴魂不散,死了就快点去冥界排队领汤,赖着不走算什么,还偷喝小爷的汝末酒,快给小爷起来。”
其实就算然诩再没有脑子也会知道这是柳银笙的手笔,可柳银笙是谁?那可是自己现在的衣食父母!那自然是要找出第二人来泄愤呀。
肥鸡渐渐转醒,狠狠地啄了然诩的手,跳回桌上,宽大的蓝色羽翼合于嘴上打了个哈欠,慢慢化出人型。
湛蓝的桃花眼微眯,精致的面庞微露几分倦态,他抖了抖宽大的白袍,径直走向角落的背椅靠下,拿出小铜镜,理了理头发,白袍上的幽冥花散发着幽幽蓝光。
红唇轻启,略带磁性的声线溢出: “切,老夫不过喝你几壶酒,用得着发这么大火么?年轻人别太激动了还有什么叫做‘死了’老夫不过舍了人身回了冥界罢了,再说老夫好歹是银笙师父。你那么凶干嘛呢?”
才说着就捂住自己的嘴,埋怨出声: “呀!怎么又自称老夫了。这几百年说习惯了呢!”
随即眼波流转,看着不知何时来到后院的柳银笙道: “小笙笙,你说是吧!”还无比骚包的抛了一个媚眼。
柳银笙淡淡道: “弱智是会传染的,还是离远点好。”
“唔,小笙笙,你不爱师傅了,好伤心。”说着抱住柳银笙拼命蹭,死活不撒手。
一旁然诩没好气道: “白痴死神棍。”
说起漾药坊,那可不是一言两语就能弄明白的。
夜都的大妖小妖,新鬼老鬼都知道,漾药坊老板是三年前突然冒出来的引渡使,引渡使这沉寂了四百多年的职业突然冒了出来,引起了各界轰动。
引渡使定位杂乱,几乎什么都干,但一切的前提是得看老板乐意。再一点就是这老板贼精,出个任务,全程花费都得报销。
妖魔鬼怪们都可以说是苦不堪言,但是谁叫这引渡使天上地下就他一个呢!四面八方的妖精鬼怪们也就只有受着的命。
这几年来漾药坊开得风生水起,白天卖药看诊,晚上就随便从精怪口袋里赚点零花钱。而白天来买药的大多是些貌美的小姑娘。
从两年前开始这情况更甚,因为一夜之间漾药坊又来了一个随和的倜傥公子。造成了白天人群爆涨,老板应接不暇,再加上自己也是有职在身,晚上那些妖精鬼怪的生意也就不得不少接一些。
漾药坊养着两个闲人且花钱如流水,老板很无奈,所以夜晚收费越来越高。自此,老板柳银笙就流出了一个贪得无厌的好名号。
皓月当空,几颗星寥落地挂在寂寞的深蓝色空中。夜风滑过引渡铃,经久未有动静的铃声响起,有客来。
然诩兴冲冲地披上外袍推开门。
见来人身着淡金色衣袍,黑发用与衣服同样料子的发带高高地束起马尾,翠眸熠熠生辉,然诩暗喜:贵人啊。想着便乐呵呵地将人迎进门。
柳银笙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之上。
男子快步走向他而后微微行了个礼,捧出一张大大的烫金请帖,朗声道: “我徊梦风族族长顺利飞升上神,特邀各位前往同庆。”
柳银笙应下,接过请帖,送走男子。
柒萋暗搓搓地冒出来,夺过请帖,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本殿当真是好面子,这风族都请到我这了。就当给你们公费旅游了,正好啊,夏日炎炎,去徊梦避避暑。”
然诩一脸嫌弃,抢过请帖,撒腿就跑向后院。柒萋随即跟上,留下柳银笙一人暗暗腹诽:不就一请帖么?
不过,那使者挺有意思的,柳银笙显然没有忽略那双眸子中透出的灰败死气。但与自己无关,他轻轻笑了笑。
“八千年前,天界,冥界,魔界混战,一神龙为挡祸劫而亡,枯骨坠与冥界,天界派人四处搜寻未果,枯骨因受天地灵气感应,加之神龙精魄未尽,衍生了一只通体纯蓝的骨翼鸟,冥主施上古神器为这只骨翼鸟遮挡神龙之气息,瞒过天界,并冠以五殿之首,从此长居幽冥殿,命其名为柒萋。四千年后,冥界战败,归于天界管辖。”
飞驰的马车里一人憋住声音故作深沉道。
“而这个柒萋呢就是本殿我,哈哈哈,说的本殿都不好意思了。”这人接着道。
“死神棍,你好像都说了不下百遍了,不累吗?”然诩有些许汗颜。
“安静。”柳银笙闭眼说着。
“切,哪里说了那么多遍,刚刚明明是第98遍。”柒萋嘟囔着。
“……”
今日,几人起了个大早,前往徊梦,虽说这风族宴会还有小半月,可这然诩还未曾去过徊梦,就寻思着先去看看。
四百年前,天地众神间有一个小道消息在流传,冥界五殿之首的幽冥殿殿下柒萋似是下凡历劫了。成了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名引渡使。
据一旁门八卦爆料,冥界归天界管辖以后,少不了要有些交流。
冥主蓂荚便委了成天游手好闲的柒萋担此重任,自此柒萋就时常在两界走动。那娇花般纯净的容颜惹得不少男女仙疯狂追捧。
可柒萋却端得挺高,那些男、女仙们来一个他就扫一个,最后成了高岭之花,众仙过路都得绕着点,生怕惹了这位爷不快,据说这位爷骂人可不带一个脏字。
一日,众神聚于紫葳殿,天帝还未入席,一女上神看不惯柒萋这样子。便大声嚷嚷: “哟,怎么上神聚会,还把冥界那下三滥的家伙邀来,也不怕污了这紫葳神殿。”
众神均知,柒萋真身是骨翼鸟,天地间虽不常见,但又不为稀有。是人牲骸骨执念或残余精魄在吸收天地灵气的机缘下衍生的,于这些天界上神之尊而言都是恶心到不堪忍受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柒萋外表太过出众,以至于他们忘记了。现下想来,均是阵阵恶寒。
女上神这话可是说到众神心坎里去了,但没有谁敢搭腔附和。
众神都暗自腹诽:这女的也太不识相了,这是谁?是柒殿下,再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不过免费看戏倒也不错。
柒萋兀自喝着酒杯里凌霄花酿制的仙酒,没有理会她,女上神顿时尴尬得不能自已,脸颊憋得通红。
柒萋抬起头,目光越过女上神,看向她身后的凌霄花,红唇弯起小小的弧度,蓝眸里溢满了不到眼底的笑,看带了众神。
不知为何那女上神竟以为柒萋是对她笑,刚要以微笑还之,柒萋嘴里便蹦出来一句体面话来: “苍蝇都可来,本殿为何不可?”
语毕,又低头轻啜了一口仙酒,嘴唇粘了几滴漏饮之酒,将纯净的容颜衬出几丝邪气。
众神蓦然回神,是啊,这女上神真身是苍蝇界千百年来,第一只金蝇。
这苍蝇不受待见是不假,可是出了祥瑞金蝇,自然也不容小觑,也幸得天地垂怜,便飞升成了上神。苍蝇属虫类,生命短暂,不同于其他。能成精怪已实属不易,更何况是神呢?
说好听点这苍蝇是经世间污浊之地洗礼的,物极必反,至浊也是至净,说难听点,苍蝇前身是蛆呀!钻粪的那种。
顿时大殿沸腾起来,笑声不断。柒萋暗想:切,这些傻子,笑点真低,但他没发现的是自己脸上的笑掩都掩不住。
天界与冥界表面关系虽然挺和谐,可天上人间谁不知,天帝青炽与冥主蓂荚可是水火不相容,听说当初为了一个魔界之女,闹得三界人心惶惶。
适逢灾星至,将人间最后一点引渡使血脉耗尽,柒萋恰好在天界溜达,天帝便趁冥主闭关,急匆匆的把柒萋丟下凡解决。
不巧的是那金蝇女上神是司命。
终于逮到了柒萋的小尾巴,自然要恶整他一把,于是便做了点手脚,让拥有绝世之姿的柒萋投了一个鹤发鸡皮的还未死透的孤寡老人。
这寿星也是老糊涂了,一个普通人竟被他予了400年寿。这些事天帝不是不知道,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柒萋有苦说不出,只好顶着这具苍老的皮子四处奔波,寻找传人。这具老皮子好几次都险些撑不住,懒散如柒萋也不得不随时向其中注入灵力,否则难保第二天不会腐烂。
本次历劫只需把传承人找到,传承结束后,便可舍弃这具壳子,可偏偏柒萋是个重度强迫症,看什么什么不顺眼。
一眨眼,三百多年过去了,眼看着自己只有十多年年寿了,柒萋也挺着急 ,正巧游走到夜都一破庙,似是不同寻常,柒萋便想去一探究竟。
破庙里,一个银灰发色的小孩紧闭双眼,怀里死死抱着一把匕首。那把银色的匕首泛着蛊惑人心的光泽,质朴的匕刃上时不时闪烁出怪异的古老纹路,柄上还有几个圆形凹槽。
感觉到有不同于自己的气息,小孩睁开眼睛,乌泠泠的双眸充满了防备。只见一个穿着体面白发苍苍的老头正在看着他。而且这老头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尸臭。
小孩一跃而起,持着匕首直逼老头命门,别看这老头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反应却是极快的,一出手,拎住了小孩的后领。
“小孩,老夫看上你了,跟老夫走吧。”老头发出与自己容貌不符的略带磁性的声音。
下一秒小孩发力一个后踢腿扫向老头门面,老头空出的那只手迅速抓住小孩的脚踝。
“不错啊,反应挺快的呀!不愧是老夫选的!”老头边说话,边麻利的把小孩绑起来。
小孩恼羞成怒大叫道: “你是谁,快放开我。”然后疯狂地扭动身体。老头撕了一点儿破布堵住小孩的嘴。
“别激动,你听过引渡使吗?”老头道。
“其实主要是将游离世间的怨鬼净化或者是赶去冥界,然后就可以领天界的俸禄了,还可以时不时去赚外快,几乎什么都可以做,是不是很好?”
小孩眯着眼看他,这老头真难缠,就暂且答应他了,老头双眼泛着精光,盯着眼前的小孩,半晌才反应过来。
“哦,你还不能说话,我拿了布条你能保证不大叫吗?”小孩点了点头。
老头扯下布条,小孩知道自己反抗不了便道: “你叫什么名字?”
“柒萋。”老头回答。
“我叫柳银笙。”小孩看着柒萋说。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柒萋的传承人了。”柒萋认真道。
发现几个错字,稍微修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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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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