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未及掩饰
“那......再后来呢?”小兰说。
小兰的声音里极力克制的轻颤、眼中安静落下的泪水,还有不动声色却紧紧的抓住床沿的手,眼神里愈发沉重的悲哀,让莎朗只觉得,此时的小兰,比她此前见过的任何一场嚎啕大哭都让她心痛。
“Angel。”莎朗轻声说着,声音里有着旁人绝对听不到的小心翼翼与怜惜,“到了这里,故事虽然还没结束,但Angel还要听下去吗?”
莎朗从未想到过,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居然有一天会有这样的顾虑,会担心听故事的人是否能承受,明明曾几何时,她认为听故事的人都只会是无关痛痒的旁观者而已。
她曾经从不相信会有什么感同身受,
而如今她却信了,
那时Sherry背负着沉重黑暗,原该出现在宫野志保眼中,却又被她自己拼命压抑,不让旁人见到的悲伤与泪水,此时莎朗尽数于小兰眼中所见。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能将自己所爱之人的伤痛复制在心中,心甘情愿的放下自己原本的无忧无虑,默默的感受着同样的痛楚,其实要说起来,还要多了一样,小兰感受着宫野志保过往的伤痛的同时,她还为了她所爱的人担忧心疼着。
“我想听下去。”小兰说,“否则,我怎么知道自己在她承受着怎样的重负之时,都没有陪在她身边。”
是了,她的Angel此时做到的何止是感同身受。
毛利兰仍怪着自己,为什么没有从头到尾的陪着小哀。
虽然,那时她们应还未相识。
但是,小兰总想着,要是能再早一点遇到小哀,在小哀去美国之前就遇到她......那样的话,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所以,在小兰为了小哀极度心疼的时候,像是常人会通过号啕大哭或者指责他人来宣发怒意与委屈一般,毛利兰却将一切全都怪在了自己身上。
所以如今毛利兰又怎会再让灰原哀一个人去面对什么啊,她要永远和小哀站在一起,从今往后,都陪小哀在同样的命运里。
所以,这样的话......
“好。”于是,莎朗这样说着,应了她的Angel。
“其实除了暗自调整药物成分和配比之外,她做过更危险的事。”莎朗说着。
而要说起那件事,是在明美有一次来这里和志保见面之后。
那一天,距她们的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
那天下午,志保刚从实验室走出来,是了,那个充斥着鲜血、死亡与恐惧的实验室。
她关上实验室的门,却有些无力的靠在一边的墙上,沉重的低头喘息着,这并不只是身体的劳累,而是,只要她身在这个实验室里,就不得不压抑自己心中的诸多情感,恐惧也好,或者愧疚也好,她知道,什么都不该出现。
而这样,真的好累。
她只有在走出实验室,独自一人的时候,才允许自己这样去想。
刚才在实验室里发生了一些突发状况,此时她的脸颊上,还有白色工作服上,都有着刚刚溅上,现在尚未干涸的血迹,而这些血迹,来自于某一个人体实验品。
简单来说,是刚才有一个人受不住药物带来的剧痛,在她给这个实验品进行注射的时候,那个人爆发了最后一点绝望一般的惊人挣扎,她要给这个人注射的是头部,而这个实验品在她刚将针头推进去的时候,竟然在她的助手死命按着他的情况下,拼命扭动头部,生生将针头扭断,当然,细长的针刺入颅内,这个人微微抽搐了几下就彻底死去了。
很显然这是那个药物实验之中又一次染血的惨剧,而造就这些惨剧的,似乎就是她,这些人体实验本就是因她负责的药物研究而存在的,而刚刚动手将注射器刺进这个人头部也正是她,她无法控制的这样想,她自愿与否,对于这些作为实验品的人来说,已经太不重要了。
这也是她不得不暂时离开实验室的原因,她打算去她的私人休息室里清洗一下,换一件衣服,顺带休息片刻。
她原以为这个过程里,不会有不算她以外的人。
“志保。”
是姐姐的声音。
宫野志保心中一颤,抬头向声音来源看去,没错,是姐姐啊。
见到姐姐,她自然是有着弥足珍贵的开心,她原应像以前那样,快步走上前去,和姐姐有一个见面时都会有的轻轻的拥抱,这算是她们之间的一个习惯,但此时她亦有着一直藏着的秘密有可能被发现的不安。
她其实从未告诉过姐姐,自己在为组织进行怎样的研究,还有这个实验室里发生过的事情,都被她轻描淡写到毫无真实性可言。
明美对此任何的质疑,都被她用“我没事”之类的话盖过。
若是此刻与姐姐见面的地方是咖啡馆,她自然有很多办法去掩饰自己不愿让姐姐知道的一切,她会按照自己的喜好仔细搭配衣服,甚至还会,在去和姐姐见面的前一天,好好的多睡上几个小时,来让自己的黑眼圈不那么明显,好以此来证明,自己跟姐姐说的“没有很辛苦”、“只是一般的研究工作”......
只是,她就这样被姐姐看到了她现在的样子,她身上的血迹、刚从实验室里出来的的状态,甚至,或许还有......她眼中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情绪。
她这样想着,心里的不安愈发明显。
但那天,姐姐好像并没有为此多问什么,只问了她身上的血迹,担心她是否受伤了,而她只说是不小心打翻了实验室的动物血液样本。
明美泡了奶茶给志保,她们许久不见,明美想来和志保一起喝下午茶。
守在外面的组织成员告诉明美可以在实验室外等志保,所以,宫野志保会在一走出实验室的时候就看到姐姐。之后,她们一起去了志保的私人休息室。
回到休息室里,宫野志保先去了洗手间。
虽然姐姐没有多问什么,但她仍未确定自己极力隐藏的一切是否被姐姐看出了破绽,仍未确定自己说的话姐姐是否完全相信。毕竟,在刚才来这里的一路上,她们之间有些过于沉默了。虽然她们每一次见面的确也不会一直说个没完,但对于见面的前几分钟来说,也还是过于安静。
她知道,如果姐姐看出了任何破绽,一定都会很担心她......
于是,她快速脱下染血的衣服,有些懊恼的扔进浴缸里,打开花洒到最大的功率,浇向衣服上的残留血迹,直到浴缸里的水已经漫过了衣服为止,她才放下手中的花洒,关掉开关,走到洗手池那边,洗去脸颊上的血迹,又拿过了新的白色工作服换好后,走出了洗手间。
明美已经摆好了茶具,将奶茶分别倾入两个茶杯里。
那天的见面,从始至终,较往常的会面的确过于沉默。
而她亦在这沉默中不动声色的无措着,心中仍有因为实验室里发生的事而未散尽的沉重情绪。她想做些什么来终止这样的沉默,比如像以前那样问问姐姐的近况,也试探一下姐姐是否发现了什么异常,但这终究不是她的长项,而且此时的沉默不也是再显然不过的异常了,所以,她最终仍是没有先开口说些什么。
“志保。”片刻后,还是明美打破了沉默。
“怎么了,姐姐?”
“最近志保工作很辛苦吧,黑眼圈已经很深了。”
“还好啦。”
这也是她一如既往的答案。
“就是还会冒失啊,明明都已经是化学家了,竟然还会打翻血液样本啊,简直就和小时候打翻味噌汤一模一样呢。”明美笑着打趣说。
听到姐姐轻松的打趣,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那一次冒失,志保终于瞬时放心下来,同时眼中亦有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姐姐用这个来打趣,说明姐姐相信我说的了,对吧?她这样想着。
还好啊......姐姐没有发现......她那时相信了自己只是虚惊一场罢了。
“我知道,志保是喜欢化学的,对吧?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当然很好。”明美说,“但是,如果还是太累的话,不如跑掉怎么样?之前在美国念书肯定很辛苦,现在就算回来工作,也该多去外面走一走,试着轻松一点嘛。”
“姐姐......”
“总该这样的。”那时,志保总觉得姐姐这样说的时候,不知道是对着她,还是对着自己。
“姐姐,你在说笑。”
后来,宫野志保已经说不清,和姐姐的那一次见面里,自己的心情究竟高低起伏了几个来回。即使之后她为了没能及时察觉姐姐所有心思而后悔,她亦不能确定自己当时是不是有一瞬间,感觉到了姐姐的那些想法。
而等她全然明白姐姐那时的意思时,是她的生命承受了几近崩塌的痛楚之后,她已经没法在世界的任何一处找到姐姐。
不过,对于那个时候,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正是从这时起,她们心里都有曾经原本不敢有的念头,在隐隐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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