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仰望人间
【“人间是温暖的”，她终是这样想，曾经竭力仰望的人间，如今终于到了，她的天使带她来了。】
“......打败了邪恶的......然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当步美念完一个又是千篇一律的童话故事的时候，灰原哀几乎已经睡着了，她朦胧的想着，这种童话故事催眠的效果大概是来自于它的无聊。
当宫野志保还是小孩子模样的灰原哀时，步美时常会邀请她去家里，灰原哀在十次邀约中大约能答应两三次，每一次赴约，也不出例外的会被留下来过夜，步美总会拽着她一起睡。
老实说，那时她的确是不习惯的，在这之前，她跟别人一起睡觉的经历也只停留在她被送去美国前而已，那个时候她确实天天都和姐姐一起睡，被送去美国后，自然时一直一个人住，后来回到东京，为组织工作的极度忙碌又让她很少有时间回家，偶尔回到家，也只是能跟姐姐坐下来一起吃顿饭就要走了，再后来，姐姐又不在了......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经历，起初她是甚至有点想要拒绝步美的，不过最终到底是小朋友盛情难却，她还是答应下来。
只是，走进步美的房间，单看这围了满床的玩具和印着粉红卡通的床单，很容易就看得出这是一个小女孩的房间了。灰原哀不得不说自己多少有些羡慕，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应该有的生活，而自己在和步美一样大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她想都不敢想。
算了，就当是今晚弥补了那时的缺失吧，灰原哀这样想着，心里竟是不由得轻松了几分，她和步美一起躺上床，掀开被子准备要休息。
灰原哀原本要马上就睡的，只是步美有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念一篇童话故事的习惯。
灰原哀也就由了她，自己却闭上眼睛浅眠，有意无意的听着。结果......就这样被催眠了。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小时候听到这样的故事还会不会觉得无聊，她不会有机会去验证，她在应该听故事入睡的时候，就被分子离子细胞这样的知识塞满了全部人生，渐渐的，她也就忘了原本应该是怎样的，直到过了对童话感兴趣的年纪，也就理所应当的觉得这些故事无聊，如今回首，身体变小，可她的人生却无论如何都回不到真正的童年时期。
是了，她好像想起来，在她被告知要去美国的前几天，姐姐还买了一本这样的书给她。
“志保，等过了今年的生日，应该就能听懂里面的故事了，姐姐每天晚上给你念一篇好不好？”那时明美拿着书这样对她说。
她觉得好笑，当然了，IQ高出常人的她早就能听懂比这些更复杂的故事，不过她那时还是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期待的样子。
只不过后来她终究没到那年的生日就被送去了美国。床头的那本故事书，也再没机会听了。
可惜时光机不存在啊，她没机会问一问那时的自己，如果是你，觉得无聊吗？
“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听到这里，就算小时候没听过童话的灰原哀也知道故事要结束了，她想，自己终于能好好睡觉了吧。
“这些故事都是一样的嘛，好无聊哦！”
在几乎要睡着前忽然听到步美这样说，她倒是又清醒了几分。
原来连步美也都发现了啊，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嘛。
“小哀。”步美轻轻晃了晃身边的灰原哀。
“嗯？”
“小哀有没有看过不一样的故事呢？”
“没有。”简单的回答，却也是事实，还不一样的故事......她连这些都没听过。
“总不可能没听过童话故事吧？小哀这么聪明，会不会听过的故事都更有趣呢？”步美说。
“这到底有什么关系啊？”灰原哀好笑的想，“觉得无聊就睡吧”，她说，她承认对着步美，她算是用光了自己的好脾气和耐心。
“可是听不到有趣的故事，就会睡不着啊，等一下梦里都不知道要梦什么好了。”步美说着，躺回枕头上，到底是小孩子脾气。
“原来你还能控制自己的梦。”灰原哀想着，无奈的笑了笑，“我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
“所以，小哀给我讲一个我没听过的，好不好？”
“这个......我......”这还真难到她了，还不如让她帮忙辅导功课呢。
“拜托嘛。”
看着恳求她的步美，灰原哀知道，要是不想办法讲一个，大概今天整晚都别想睡觉了。
可是自己哪有小孩子听的故事啊？说起来，这个时候，要是她在就好了......哄小孩子的话......小兰最拿手了。
是了，灰原哀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毛利侦探事务所的女孩子......那时她刚开始用“小兰”来称呼这个人，心里想着这个名字，还有点不习惯呢，不过，是让她讶异的温暖。
“小兰。”她又在心中想了一遍，却像是作家们经常所说的灵感一现。她忽然想到了一个自己能编出的童话故事。
没人写过的故事，她居然真有点想写写看。
“从前有两颗星星，一起住在天上，其他的星星都离她们好远，最近的也有几亿光年，她们就这样住在宇宙最沉寂的角落里，不过，还有彼此相伴，她们还是快乐的。”
后来......
后来，有一天，一个巨大的陨石飞过来，大到她们根本躲不开，于是，她们被陨石砸到，受了很重的伤，从天上掉落，落进了冰冷的海里。
她们也想一直做星星啊，哪怕是残破的，可是她们发现，海里有太多鲨鱼了，要是一直保持星星的样子，她们迟早会被鲨鱼吃掉，于是，其中一颗星星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自己也变成鲨鱼的模样，然后将另一颗星星顶在头上，这样，她们虽然不能回到天上，但至少被顶在头上的那颗星星，可以呼吸人间的空气，还可以晒晒太阳，跟海洋外的生物打招呼，不用一直困在死寂又遍布鲨鱼的海里。
但是，或许是变成鲨鱼的那颗星星太笨了吧，又或者说她也幻想着能看看海洋之外的一切，所以她总是用自己的尾巴，趁着其他鲨鱼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往海面上够，她想触摸到只有人间才有的海风，哪怕轻轻一下也好，再不然，她能碰到海面上的光也好呀，就是那种每到晚上，海面就会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起的那种粼粼波光，她从前在天上就离真正的月亮好远，从没想过能拥有月亮，现在，她更只是想碰一碰这些映着月亮的波光而已，她总是觉得这些海面上的光像烟花一样，触到的时候一定觉得特别温暖。
她知道自己注定只能在海底仰望人间，可是，她却还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可能是海底真的太黑太冷了吧，而且有时看着其他鲨鱼咬死猎物，甚至她自己也要学着其他鲨鱼的样子去咬猎物，她实在是......想逃掉。
可她却忘了啊，她这样时不时摆尾，就算她一直小心翼翼，还是有被其他鲨鱼发现的风险，再说，万一一个不小心，将头上的星星晃下来可就糟了。就算这些没发生，她顶在头上的星星，却是能清楚的感知到的。
因为被顶在头上的星星也很爱变成鲨鱼的星星啊，她知道海面下的星星也很想到人间来看看，她也想着，换她来到海里撑着，让一直在海底的星星也看看人间，而且，说不定，如果她一进入海底就带着另一颗星星开始拼命的游，她或许还有机会带着另一颗星星回到沙滩上呢？沙滩总要比海底好很多吧。
于是，被顶在头上的星星，跳进了海里，她真的就这样跳了下去，动作快到变成鲨鱼的星星都没时间反应。
可是啊......被顶在头上的星星......或许是在海面上待的比较久了，她忘记了海底的鲨鱼有多凶残......于是，她刚跳进海里，就被一条很大的鲨鱼吃掉了......一瞬间，就消失了，来不及跟另一颗星星道别。
变成鲨鱼的星星想，从此以后，海底也好，人间也好，天上也好，无所谓了......她再也见不到与她相伴的星星，她永远只能是一个人了，就算她一个人回到天上，也比以前的海底要冷上百倍。
所以，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她不想做星星，也不想做鲨鱼，如果可以，她只想......和另一颗星星一起消失。
之后，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逃离鲨鱼的族群，游到了扑向沙滩的海浪中，任由海浪卷着她，狠狠拍在干涸的沙滩上。
其实她也知道的，做鲨鱼久了，她很可能......已经变不回星星了，既然是鲨鱼，离开了她之前一直想逃离的冰冷的海底，她反而不会再有生路，一条鲨鱼，一旦搁浅，结局是什么，谁都知道。
不过，她想，她的生命很快就会结束，然后......她或许就能见到另一颗星星了呢？她这样想着，死亡对她来说成了一种希望。
人间也是冷的......现在对于她来说是这样的，以前拼命仰望的人间，如今到了，却再也没有了另一颗星星的陪伴，所以，人间也是冷的......她终究......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求不得。
她就这样静静的躺在沙滩上，等待着生命的终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一直在昏迷，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直到她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温暖，包裹着她，她才发觉原来自己还活着，虽然已经绝望，但她终究还是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这暖着她的是谁，或者说，只是她生命结束前的幻觉......大概是，她的生命中得到的太少了，她实在想为自己再留下一点什么。
她费力的睁开眼，
她看到了，虽然有些模糊......但是，不是幻觉。
是了，不是幻觉，她看到，包裹她的是闪着粼粼波光的海水，就如她所想的那样，是暖的。
不止这些......她甚至还发现，在她身边，还有她从前在天上就觉得可望而不可即的月亮。
怎么可能呢？她想，月亮怎么会到人间来，陪在她的身边。可是，她深知这又不是梦，她怎么敢做这样的梦。
所以，原来月亮是温暖的，她知道很多人总觉得月亮是清冷的，可她却一直固执的认为月亮是温暖的，果然没错，是月亮将原本冰冷的海水变得这样温暖，闪着细碎的光......这样好看......
她以前还觉得，月亮是温暖的，但却一定有会烫伤她的温度，不过，现在看来，是让她非常舒服的温度呢。
“她想一直在这里躺上很久......如果可以，一辈子就很好。”
灰原哀说到这里，缓缓阖眼，没有再说话。
“然后呢？”步美显然听得很着迷，声音里竟带了微微的哭腔，她很想知道那颗变成鲨鱼的星星后来怎么样了。
也是啊，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所有的故事，都一定要有个结局才好。
只是，不是灰原哀不想讲下去，而是这个故事，如今就只到了这里而已。
她不知道那颗变成鲨鱼的星星之后会怎么样......
她不知道月亮会在她身边停留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天亮，或许海水就会退潮......这样月亮也就要回到天上去了吧，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亦不知道，还未结束的生命何时是终点。
她怎么说下去呢？
“她哭了很久吧，有时候是悄悄的，更多的时候月亮会看到，会抱着她。”
她又说了一句，可那时也真的只能到这里了。
是了，她不喜欢在他人面前落泪，可又有谁知道她心中的眼泪流了多久？
不过，至少仍有一个人是知道的。
“小兰。”
她又在心中唤着这个名字了。
“小哀的故事好棒。”她记得步美惊喜的说，虽然因这个故事而啜泣的眼泪还未拭去，“我好羡慕小哀，小哀这么聪明，果然听过的故事也是与众不同的。”
步美羡慕我吗......灰原哀无奈的笑了笑，拽过被子的一角，帮步美擦掉眼泪。
可是步美啊，你又知不知道，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却正是这个故事里，那颗变成鲨鱼的星星，在海底所仰望的人间呢？
时空轮转，岁月更迭，距灰原哀开始讲这个故事的那天晚上，已经过去了不多的年月。
此刻，灰原哀躺在酒店的床上，她知道小兰在她身边守着她，她正要从昏迷中醒来，意识已渐渐恢复清晰，只是眼皮还有些沉重，她身体的虚弱让她没那么容易完全清醒，于是，她也不急着睁开眼睛，就当再休息一下也好。
她不知道醒来之后要面对什么，有小兰陪着她，她这样半睡半醒的逃避片刻也是好的。
也不知怎么的，她却就这样忽然想到陈年往事，那个当时没有结局的故事......
现在，也还是没有结局，不过，她可以再添上几笔。
“她哭了很久后，终于渐渐的有力气抬起头，来仔细看看带给她温暖的一切，在她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之后，她才发觉，闪着如烟花一般的波光的海水也好，将海水变暖的月亮也好，都是由一位一直默默陪伴在她身边的天使带来的。”
她此前从未见过眼前的天使，可天使却像是认识了她很久，天使知道她喜欢月亮，于是就带着月亮，到了人间，到了遍体鳞伤的她身边，天使用魔力将涨潮的海水变得温暖，将温暖的海水一直留在她身边，替她护住最后的生机，又用月亮的光芒将海水变得那样好看。
她一开始只看到闪着光芒的海水和月亮，没有看到天使。
可天使却一直陪伴着她......看得到她过往生命的荒凉与如今心中的哀伤，天使一直在用魔力替她疗愈，即使在她还不知晓的时候。
只是她的确已经不知道，现在躺在沙滩上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在他人眼里，是鲨鱼，还是星星？
她只能感觉到天使拥抱着她，却一时不知道此时天使拥抱的，是怎样的她。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要亮了，海水退潮，月亮也要回到天上去了，可天使跟她说，自己永远不会走的。
她好开心，真的很开心。
可是，她却忘了，天亮后的沙滩，很快就会有很多人来这里，会看到她和拥抱着她的天使。
她原本已经忘记去想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反正天使不会离开她。
而来到这里的人们却不会对此视而不见......
“你怎么抱着一条鲨鱼啊？”
“快扔掉她，鲨鱼会咬人的。”
“她一定伤害过很多人了，要让她受到惩罚才对。”
......
原来，她还是鲨鱼啊......在海底待久了，果然再也变不回星星了......
没有人在意她曾经是怎样的逃离阴暗的海底，她尽力做过，可是失败了，不过，如今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值一提。
她的确是咬过猎物的，或许，是应该受到惩罚吧。
这样一来，她就不能让天使继续抱着她了，天使应该回到耀眼而美丽的苍穹去，而不是和她一起承受世人的口诛笔伐。
她正要忍着心痛离开天使的怀抱，要亲手放开她此生唯一能拥有的永恒的爱与陪伴。
可她却感受到，天使将她抱的更紧。
她还听到天使说......
“她是一颗星星。”
没错，她听到了，所有人都听到了，天使温柔而坚定的说，她是星星。
她又哭了，在天使的怀里。
她微微抬头，隔着泪光，她看到了，那样清晰的看到......
她的倒影，是一颗星星。
在天使明亮而温柔的眼眸中，她是一颗星星，是她原本的模样。
她知道是不必对天使再说那句“放下我吧”，因为天使的目光太温柔，太坚定，也太决绝。
她的天使，只要同她在一起。
“星星也好，鲨鱼也好，你就是你啊，我想要永远在一起的，是你，而不是何时的你，也不是怎样的你。”天使这样对她说。
“人间是温暖的”，她终是这样想，曾经竭力仰望的人间，如今终于到了，她的天使带她来了。
于是她放心的靠在天使怀里，怀抱很温暖，海风好舒服，她想要睡一会儿。
如果步美此时问起这个故事，她会这样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