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一门门主莫衡玉以及随他一同前往玄阳宗参加青云大会的弟子都死在你手上,你究竟是何时与极妄城的魔修厮混在一起的?同你里应外合的同伙又是谁?”
邬临春半阖着眼,沉默不语。
“身为青云宗的内阁弟子,你师尊又那样器重你,背叛师门、勾结魔修、残害同僚,这些事桩桩件件都不该是你邬临春的做的。”荀长老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你对得起青云宗,对得起戚行吗?”
听到戚行的名字,邬临春呼吸一滞,张了张干裂起皮的嘴,但终究没说什么。
荀长老见他这幅冥顽不灵的样子,心中怒气更甚,厉声说道:“邬临春,你若当真是铁了心要放弃光明大道同那些歪门邪道的魔修祸乱人间,那我青云宗也不是吃素的!”
这些车轱辘话这几日翻来覆去不知道说了多少,荀长也自知得不到回应,说罢关上牢门愤愤离去。
荀长老平日是个乐呵呵的老头,无论是内阁亲室弟子还是外山洒扫门童,他见谁都笑眯眯的,鲜少有这样厉声厉色的时候,可见真是气得不轻。
从事情败露到如今不过短短三天,邬临春早已看不出平日端方君子的模样,破烂的衣袍混着血肉,胸前两根漆黑的锁链从琵琶骨穿过,全身上下都是严刑拷打的痕迹,荀长老一走,昏暗的牢房里只听得见他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门才又被人打开。
来人一袭青衫,面容憔悴脚步虚浮,进来后也不说话,只沉默地在他身前站着。
邬临春垂着头不看孟禾之,这些天宗门上下来了无数人,孟禾之也来了无数次,从一开始急切地问“师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是不是被冤枉的。”到后来只是不解和痛苦的一遍遍重复“为什么?”这是他头一次沉默了这么久。
邬临春当下便猜到他此番为何而来了。
果然,良久之后孟禾之艰难开口:“师兄,师尊……师尊说他知道你的性子,一开始没说,那往后就更不可能开口了。”
孟禾之闭了眼,深吸了口气,再次开口,尾音却是颤抖的哭腔:“既然如此,师徒一场他只能给你个痛快,明日一早,登云台,这一程,他亲自送你。”说完,定定地看着他,期盼着眼前这位曾经他视作亲兄长的男人能有只言片语,但回答他的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
两个人像是较劲似的,一个原地罚站,一个沉默以对。
终于,孟禾之败下阵来,头也不回地走出牢房。
邬临春看着孟禾之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明明都是年轻一代叫得上名号的人了,却还是像长不大的小孩,这种被人抓现行的事,再狡辩也是徒劳。
虽说他一直知道戚行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真的知道他要杀了自己时,心里还是泛起一阵难言的痛意与不甘。
师徒情分数十载,私下来见一面都不肯吗?
若是……若是今日被关在这儿的孟禾之,怕是另一番景象了。不,如果是孟禾之的话,那些人连孟禾之的头发丝都别想碰到,戚行将他保护得那样好,根本不会让他进地牢,更别说让人对他严刑拷打。
邬临春又想起那日一刀割下莫衡玉头颅之前,那位曾经风光无两的门主看着他满身魔气,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大笑着对他说道:“贤侄啊贤侄,你所托非人,所托非人!不出三年,我们必定再见,我且等着你!”
哪用得着三年,三天足矣。
当今修仙门派大致以三宗六门为主,其他小的门派不计其数,但真要论资排辈青云宗当属玄门之首。
如今出了弟子勾结魔修,残害同僚这样的丑事可谓震惊了一众玄门中人。但当得知这个弟子居然是天下第一剑戚行的亲传弟子邬临春时,众人更多的冷汗直流,暗自担忧。
连这样的天之骄子玄门新秀都投入魔修麾下,极妄城究竟在玄门渗透了多深?玄门还是那个玄门吗?
一时间玄门百家都在关注青云宗对此事的态度。
翌日,青云宗,登云台。
传说青云宗开山师祖于宗门内的一处山头飞升,登祥云上界,登云台由此得名。
登云台上来的人不少,各派掌门端坐在上方的高台上,合一门为首的位子空了出来,一群身着缟素的弟子站在后方。
邬临春是被人一路拖着上的登云台,事发以来的每一日他都在被人逼供审讯,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
殷空右是莫衡玉的关门弟子,原本也是要和莫衡玉一同前往青云大会,但那时他刚好和几位师兄弟在陵溪城外清理作乱的妖修,说好结束后大家在玄阳宗碰面,哪成想分别不过数日,再见却阴阳相隔。
此时看见邬临春,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能将他扒皮抽筋,他飞身上前,朝邬临春腹部狠踹一脚,随即揪起邬临春头发,双目赤红道:“你杀我师尊,屠我师兄弟,如今我要你血债血偿,想来你青云宗不会有异议。”说着将腰间的佩剑抽出就要往邬临春颈上斩去。
嘭──
殷空右被一阵剑气扫开,踉跄几步,被合一门的几个弟子堪堪扶住。
“是该血债血偿,但贵门才遇白事,如今再见红怕是冲撞了,不如在下代劳,也算是清理门户。”
殷空右闻声望去,戚行正好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青云宗地势颇高,登云台又在山顶,温度更是低得吓人,戚行一身鸦青色缂丝水纹长袍,明明是修道之人,还偏生怕冷似的罩了件同色系的大氅,与他身后正在收剑的孟禾之形成鲜明的对比。
戚行越过邬临春,缓步走到殷空右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是我管教不力,才让我这逆徒做下孽来,我定然会给贵门一个满意的说法,还望贤侄给个机会。”
殷空右被他这么一拍,脸色顿时一变,被恨意冲昏的头脑也清醒了几分,连忙垂下头来低声道:“晚辈不敢。”
邬临春再怎么样都是青云宗人,更是天下第一剑修戚行的弟子,戚行是什么人?玄门数百年来最年轻的炼虚期剑修,在青云宗的地盘上想要邬临春的命,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这个外人。
戚行听到这话才像满意了似的,面色温和的对殷空右笑了笑。
照理来说这样玉质金相的人,那微微一笑可谓是难得一见的好颜色。
但他是戚行。
在场的所有人的清楚,他从举止亲和言语带笑到一剑出鞘血溅三尺只需眨眼的功夫。
“你也听到了,你犯下这般大错,纵使是为师也保不了你。”戚行转头朝着邬临春看去,这是他这段时间来第一次见到邬临春。
邬临春没有接话,只是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师徒一场,”他直直望着戚行的眼睛“若师尊此后身旁再无临春,可会伤心?”
戚行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他蹲下身来,动作称得上轻柔地将邬临春额前散乱的头发拨开,目光落在邬临春憔悴惨白的脸上。
邬临春自知连日来的严刑拷打如今自己必然算不上不是什么好颜色,但偏偏自己的师尊向来是个注重皮囊的人“肤浅”之人,他顿时有些难堪,猛地转头想将脸藏起来,却被戚行眼疾手快地捏住了。
“小春,感情牌已经不起作用了。”戚行的声音温柔,仔细听似乎还带着些许不合时宜的笑意,像是平日里再普通不过的师徒闲聊。“况且,禾之还在呢。”
邬临春怔愣了一瞬,嘴角动了动,扯出个似笑似哭表情,半晌,终于认命般闭上了眼。
戚行冰凉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勾了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覆上了他的脖颈。
紧接着,
噗呲──
温热的鲜血喷洒而出,血珠溅落在邬临春的脸上。
他听见戚行痛苦地闷哼了一声,但他没有睁眼,只是用力将手上的匕首又往前送了送,又坏心的将刀刃重重旋了一圈,这一刀他用上了自己全身的力气。
众人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才被人狠狠踢开。
他是真想要戚行的命,黄泉路上,师徒同行才不至于太凄凉。
但戚行这样冷漠自私烂心烂肺的恶鬼,一刀下去,喷涌而出的竟然也是温热的鲜血,邬临春心想。
他还以为只会掉出一堆腐烂恶臭的蛆虫。
“戚行!”“师尊!”“宗主呢?快去找宗主!”“……”
戚行跌坐在人堆里,身边乱作一团,邬临春被人踢到了一边,一拥而上的人影几乎瞬间就将他们隔绝,他甚至没来得及看看邬临春是什么表情。
戚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插在自己胸前的匕首,手柄上刻着不知名的繁复咒纹,匕首的刀柄上还镶一颗通体漆黑的晶石,这是多年以前他送给邬临春的结丹贺礼。
没想到最后这匕首竟然插在了自己身上。
戚行有些想笑,他费力地扯了扯嘴角,发现难度系数委实太高,只得作罢。
眼皮越发沉重,血腥味一阵阵上涌,熏得他作呕,气海翻涌,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远,渐渐听不清了。
景正三百三十二年秋末,青云宗弟子邬临春勾结魔修、残害同僚,并于登云台弑师叛逃,举世震惊。
同年,由三宗六门牵头,玄门百家正式成立仙盟,由青云宗宗主言仓担任盟主,其余各门主各司其职,倾力配合,开始了对玄门长达数年的大清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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