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我会回来的。
——
打记事起,陈铮就知道,他该是要烂在这座小城市的。
谁让他年迈的奶奶,和婚后没享过几年福的母亲,摊上那么一个懦弱没担当的丈夫(儿子)。
家里生意败没,他爸瞒着所有人,借了高利贷过渡。
结果公司运营无能还是走向破产,钱都打了水漂,面临员工的声讨跟放贷人的催债,他选择了一死了之。
母亲接受不了枉为人夫的父亲就这么抛下她死了,也跳河跟着去了。
这巨额的债务,就这么落到才十几岁的他身上...
彼时的他本该有着铮铮傲骨,趁着当下的大好年华追逐梦想。
却早早为了还债,攒奶奶的医药费压弯了脊梁骨。
过着人人讨嫌的生活。
直到那个新转学来,与这小城市格格不入,性子傲慢的女生,闯进他灰白的世界,掀起久久难平的涟漪。
他才真的觉得,世界对他总是不公的。
...
父母过世的突然,陈铮没钱给他们办葬礼,那些个势利眼的亲戚,也嫌晦的对之避如蛇蝎。
他只能到处找日结工资的兼职,用赚来的几百块,买了块特价便宜的墓地将两人安葬。
奶奶病倒进医院至今没醒,父母出事前住的房子被查封,他只能自己把两人的行李搬到,老小区租的十几平狭小的单间里。
天天学校,医院,工作兼职三边倒。
即使如此他还依然能保持稳居前排的成绩,学校便宽容的对他课上睡觉,常旷晚自习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枯木逢春的开春,奶奶从昏迷中醒来,陈铮终于不再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
新学期他还是穷苦的,穿着洗到发白发旧,补着蹩脚针线的校服。
与周遭光鲜亮丽的同学,以及台上每处头发丝,都保养的泛着乌亮光泽,宛若高贵的白天鹅的女生,形成鲜明的对比。
落差感让他自卑的抬不起头。
“喂。”女生踢着他的椅子,傲慢无礼的语气听着让人格外不爽:“让让,我要进去。”
陈铮挺直腰板贴上课桌边沿,双手将椅子往前拉,给人空出一条狭窄的小道。
女生骨架小身形也纤瘦,很轻松就越过男生,进了里面空置的位子。
课间前桌的女生,用余光瞧见又在趴桌睡觉的陈铮,她背过身刻意压低声音,带着对男生满满的恶意,同盛町问:“同学,你怎么偏偏选了和这个穷鬼做同桌的位置?”
“我劝你最好还是找老师换个...”
盛町最讨厌仇穷的人,出言打断她:“什么时候上学选个座位还分三六九等了?怎么没人提前告诉我?”
女生被怼的脸色难看转回身,“不识好歹。”
“呵”盛町冷笑,“自己说别人还有理骂我不识好歹?”
女生从着装能看出盛町家境硬实,她惹不起挨下这句反讽不敢吭声。
并没有睡着的陈铮将两人的话语全听进耳,本来还对女生初印象不好的他,在心里冷嘲自己对她人的偏见。
*
接连数日盛町发现,自己的这个同桌每回来学校,总带着新旧交错的淤伤。
因为好奇她佯装随意搭话,问后桌的同学:“唉,你知道他身上骇人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想知道?”女生冲她勾手指,示意她将耳朵伸过来,“他爸早年是我们这小城市的富商,后来公司破产借的高利贷还不上,他爸跳楼不久他妈也跳河跟着去了,还债的担子自然而然就落到他身上了。”
“但你也知道他一个未成年的学生,能有什么钱,所以那些要债的隔三差五就上门打他。”
“这么惨?”盛町有些不敢相信男生的背后藏着那么悲惨的经历。
她好像忽然就懂了。
难怪他那么穷苦,一件衣服穿的布料都变形,袖口破烂宁愿缝缝补补,也舍不得换件新的。
自认为没有怜悯之心的她,此刻竟然有些替男生难受...
转学来的这些日子,盛町依旧没有收敛,先前荒废学业的叛逆。
她爸为了惩治她,停了她的卡。
这晚放学还在怄气的她,没上司机的车回家,偷偷跑到了学校附近的行街游逛。
走到一家装潢很独特有亮点的冰淇淋店前,她被图片上诱人的冰淇淋球吸引进店。
“你好,一共消费三十六元。”
点餐前台盛町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卡被停了,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只找出一张皱巴巴,旧的不知放了多久的十块。
面对店员礼貌又灼热的目光,她尴尬窘迫的不知如何自处。
这时操作间里的陈铮,拿着一个双拼的冰淇淋球突然走出来,塞到她手中帮她打破僵局:“她是我同学,这冰淇淋我替她买单。”
盛町坐在前台旁,边吃着甜腻的冰淇淋,边囫囵的问陈铮:“喂,你每天都会来这打工吗?”
陈铮眉心一跳,不满的直言反问她:“你喊人都这么没礼貌的吗?”
“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盛町无辜理直气壮道:“除了喂我还能喊什么?”
“陈铮。”
“耳东陈,铮铮傲骨的铮。”陈铮说:“你现在知道了。”
盛町“噢”了声,刚想说他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就被找来的保镖带回去。
出了店门她忽然停下,冷不丁问保镖:“带钱了吗?”
保镖点头掏出一张,面值最大的百钞恭敬的递给她。
接过钱的她折回店中,把钱塞给少年,转身快步离开途中,她扬起手里化了的冰淇淋说:“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吃你的冰淇淋,钱给你不用找了。”
陈铮盯着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内心有些复杂,那句不用找了像是她随手的施舍,让他自尊受挫。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该是讨厌的憎恶她啊...可为什么会没有?
他不懂。
﹉
五月六老爷子过七十大寿,放学出来盛町坐上去机场的车。
小城市的交通跟大城市比也好不到哪去,常因为大货车发生堵塞,现下便是如此。
她觉着车内有些闷的呼吸不畅,降下车窗让潮热的晚风吹进来。
正巧堵车的路段是老城区,视线不经意的一望,她的目光稳稳落在,远处顶着一后背劳累的汗水,肩扛沉重家具的陈铮身上。
“难怪...”她失神的低声喃喃。
难怪在学校里,她每次看他行走的身影,他总尽显老态的弓着腰。
回想那时不知情,她曾偷偷吐槽过他驼背的仪态,现在回旋镖正中她的心窝,不由暗骂自己。
“盛町你真不是个东西。”
老爷子的大寿过完,人盛情的让她多留几天。
本就爱玩成性的盛町该答应的,可不知为何她却拒绝了。
她迫切的想早点回到那座小城市,见那个为生活奔劳,碾碎傲骨的少年。
一天的课程下来陈铮都在睡觉,盛町根本找不到机会跟他说话。
人好不容易醒了,低头收拾的几秒,再抬眸人早走没影了。
她带着对自己磨蹭的不满,黑脸双手环抱快步走出学校。
远远瞧见巷子那边的陈铮,她暗沉的眼底忽然亮起,又再度灭了下去。
因为少年被一群不怀好意,像凶神恶煞的□□拉进了巷子里。
她不傻自然能想象到,他被拉到里面去,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盛町自知自己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况且陈铮和她也没有多相熟。
她收回目光背过身往司机停靠在路边的车走。
迈了几步,腿仿佛灌了铅致使她停下...
她最终还是打破了原则,扭头忽视内心因为害怕的恐慌,不管不顾冲进巷子里,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撞开打他的男人,挡在受伤的他面前。
“你们凭什么打他?”盛町瞳孔扩大怒斥面目凶相的男人:“打人是犯法的你们知不知道?”
被撞的男人恼怒的吐了口唾沫,看清来人是穿着校服的女生,他骂道:“哪来的臭娘们?少TM多管闲事。”
“这小子欠了我们很多钱,我们是他债主,他还不起钱我们打他出出气怎么了?”
“今天这闲事我管定了。”盛町掏出身上回去给人过寿时,老爷子偷偷塞给她的卡,抛到男人面前,“这卡没有密码,他欠你们的钱我替他还了,你们以后不许再来打他。”
放高利贷的人不仅见钱眼开,还是实打实没有良知的败类。
盛町长的好看,他们盯着她起了不轨之心。
少女身后的陈铮看出了男人眼里流露的**,强撑着残败的身体站起,攥上女生纤细的手腕,头也不回拉着她逃出巷子。
跑到大人流的地方,确定那些人不会追来,他松开她忍着五脏肺腑的抽痛喘息。
“钱我会尽快还你的。”陈铮冷漠的扔下这么一句越过她离开。
今天这场闹剧,盛町知道她对他的帮助,很伤他的自尊。
回想之前看见他打零工搬重物,她怕他为了仅剩的那点自尊,尽早将钱债还清于她,而不要命的工作劳累过度猝死。
她追上去和他并肩站在一块,向他提出抵债的提议:“这钱你就是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工作,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凑齐。我正好缺个家教不若你给我补习抵债好了。”
“好。”陈铮思虑了片刻后答应了。
他知道以他现在的境况,就是把这座城市的零工兼职包圆,他也确确实实凑不出那么庞大的一笔数目。
更何况他还要负担奶奶的治疗费...
年一的一对一补习,比上补习班要好。
许是心疼自己都没来得及捂热花出去半分的卡,盛町一改往日不着掉的纨绔,势必要以汲取知识来学回本,这笔帮人还债花出去的钱。
她爸见了她这幅打了鸡血的模样,顿感欣慰由衷欣赏喜欢,给自己女儿补习的少年。
就是有些可惜了...被那样的家庭拖累。
*
陈铮背上自己破旧的包,离开时瞧见客厅里,少女跟家人和乐融融的一幕,喉间莫名梗塞酸楚。
他记得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的家也曾是这样的。
今晚还有夜班的兼职,他没去医院看奶奶,撑着把折角的小破伞走在滂沱大雨中,往工作的店里赶。
凌晨骤雨停歇,店铺也迎来打烊。
长时间积压的劳累在此刻迸发,陈铮疲乏的步履蹒跚,整个人有些虚浮。
爬上高楼他以为终于能回到那处狭窄的房子休息,不料蛰伏在黑暗中的恶人,缓缓站起映入他的视野。
冰冷的棍棒,硬的像石头的拳脚,落在身上真的太疼了...
狼藉的屋内,陈铮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声音孱弱的问:“钱已经还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男人似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蹲下攥住少年碎短的黑发,提起他的头让他跟自己四目相对说:“就那几百万也妄想将钱还清?别忘了你爸欠的是高利贷。”
“想连滚带利把钱还清,这几百万可连零头都不到。”
男人羞辱的拍打着陈铮挂彩的脸,以债务要挟袒露龌龊心思:“不然你让上次替你还钱那娘们,来陪哥几个玩玩?玩好了这债...哥就发发善心少让你还点。”
“做梦。”陈铮愤恨的骂道:“你这个败类。”
男人被骂恼松开抓着陈铮的手起身,朝身旁的兄弟吩咐:“继续打。”
出够气男人带着从陈铮身上搜刮到的钱骂骂咧咧离去。
被打的太惨,陈铮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痛晕过去,还是劳累的睡着了。
皮肉犹如被人活生生撕裂啃食的痛,让他疼醒了,他艰难的爬起来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大半夜跑去了墓地。
捶着死去的父亲的墓碑不满的指责,“你凭什么心安理得丢下一堆烂摊子一死了之躺在这?”
“你凭什么?”
——轰隆
雨又下起来了。
“呵。”陈铮冷嘲这场为浇灭他怨恨的怒火而下的雨,“如今连怨...都不能怨了吗?”
钱都被抢走,他交不起学费,干脆不去了。找个工资高的长期工作,尽可能多赚些钱。
_
新学期开学已经两周,盛町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不免担心了起来。
放学她带着打听到的地址,去了陈铮租的住处找他。
从没翻新过的老小区外墙,蒙着层岁月洗涤留下的深色厚污垢,加之缝隙长年受风雨摧残,还长出了辩驳的潮湿苔藓。
看着很破旧恶心。
这座楼没有电梯,只有陡窄的楼梯,陈铮住八楼她要找他,就必须爬楼梯。
盛町多次因为窄短的阶梯踩空摔倒,她隐忍着躁怒的情绪忽视擦伤,走走停停终于爬上八楼。
走进过道她被喷绘在墙壁的恶毒话语惊的瞪大了眼,她怔愣了一秒反应比脑快,冲到陈铮房前疯狂的敲门大喊:“——陈铮”
“陈铮。”
她喊的声嘶力竭,慌乱的神情泛红的眼眶,像是害怕极了他出事。
去医院看完人回来的陈铮见少女焦急的身影,他径直朝她走去,眸光冷寒凝望着她质问:“谁让你来这的?”
盛町没理会他的质问,被失而复得的情感冲击的失了分寸,抱住伤痕累累的少年,带着哭腔在他怀里低语:“太好了,你没事,陈铮。”
她竟然担心他到发抖...
陈铮身形一僵,回想起那些讨债人丑陋的嘴脸,他猛的推开她,故意说狠话下逐客令:“盛町你回去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我不需要你同情而施舍的帮助,欠你的钱我每个月会按时打给你的。”
盛町用力将拉开一条缝隙的门推合回去,生气的揪住陈铮的衣领问:“陈铮你觉得我这段时间对你的好,帮你还债是施舍你是吗?”
“难道不是吗?”陈铮说。
“可我从来不是一个圣母心泛滥的人,也不爱管闲事。”盛町看着他深如一谭汪水的眼睛说:“我对你好,帮你仅仅是因为,你是陈铮。”
“我对其有私心的陈铮。”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份私心。”
陈铮拽下她的手装聋作哑到底,“我还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喜欢你,陈铮。”她说:“我想带你挣脱在这沾染的满身尘泥,不再被债务拖累。”
“可我不喜欢你,盛町。我没有像你一样殷实的家境兜底,没有可以依傍的父母...”陈铮垂下眼眸看着终日潮湿脏黑的地板警醒自己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注定是要烂在这的。”
“而你也注定是要离开这的。”
“我们不是一路人盛町...”
盛町刚想反驳,突兀老派的铃声忽然炸响,将她呼之欲出的话堵在喉中。
诺基亚的来电铃声,让陈铮本就稀碎的自尊心,烧成灰烬随风吹散于无形中。
他努力忽视无形中压迫他的自卑感,掏出手机接通电话。
二手特价买的诺基亚有严重漏音的问题,听筒那边传来护士焦灼的说:“病人家属,病人现在情况不容乐观需要马上进行手术,请尽快来医院一趟。”
盛町当即摒弃刚才的所有,拉着陈铮快速下楼,坐上停在小区外司机的车往医院赶。
充斥消毒水味的手术室外,护士拿着签字单出来递给陈铮,“这是病人的手术单麻烦家属签下字去缴手术费。”
陈铮抖着手签完字,迟迟没有动作。
面对这比金额不小的手术费...他真的拿不出来。
站在陈铮身后的盛町看出他无力的窘迫,上前拿过单子说:“我去缴费你在这守着。”
深夜的手术室外,从缴费回来就一直不曾离开的盛町,见陈铮担心焦灼的把手指都扣烂了,不自觉抬手覆上他冰冷的手背安慰:“放心吧,你奶奶肯定会没事。”
陈铮双眸暗淡无光,眼皮眨也不敢眨,死死盯着紧闭的手术室门,像是自我安慰一般喃喃:“嗯,会没事的...”
“陈铮。”盛町为了让人卸下紧绷,冷不丁问:“你能告诉我这学期开学你为什么一直没去学校吗?”
陈铮抽出被她握住的手,背过身去良久,才缓缓沉声回答:“盛町,我没有钱。”
“我现在一无所有上不起学。”
那句‘一无所有’,盛町听的心如刀绞。
她不想被生活压弯脊梁骨,受尽白眼羞辱冷打,依然没有放弃活着的陈铮真的烂在这。
动作小心翼翼的,轻扯了几下他的衣角,给予他她力所能及的帮助劝他,“陈铮,等奶奶情况稳定了就回去上学吧?学费的事情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谢谢。”陈铮已经欠她很多很多,他再受不起她的帮助,“盛町,很晚了你回去吧。不然你家里该担心了。”
盛町唇瓣嗫嚅想说她不回去,包里的手机却不适时响起她爸的来电铃声。
她接通对面的人没有责怪她晚归,却催促她赶紧回家。
推拒不了盛町掏出身上所有的现金,连带写着自己电话号码的纸塞给陈铮,“以防万一这些钱你拿着应急。”
“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会帮你。”
等少女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消弭,陈铮才抬起低埋着的头。
不知何时他的眼角竟沾上了湿润。
他爸死的时候,他不曾为其流过一滴泪,他妈跳河抛下他时,他冷血的更不曾哭过。
奶奶病倒垂危,为讨生计被人羞辱,他也都没落过泪。
可现下盛町毫无保留的说她会帮他,他却没出息的涌出了不甘的热泪...
他第一次这么憎恨,这个世界对他的不公。
让他在自己一无所有,最无能为力的境况遇见了盛町。
*
老人脱离危险醒来,第一时间就是抓上孙子的手问他:“小铮,你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没去学校了?”
陈铮自然不敢说实话,人刚醒哪能受刺激,咬死否认:“没有奶奶。您这是从哪听来的不实风声?”
“你撒谎,小铮。”老人拆穿他的假话,“我给你老师打电话问过了,你就是没去学校。”
陈铮缄默,病房突然死寂下来。
老人打破僵局同孙子说:“小铮,你给奶奶办出院吧。”
“奶奶去找点手工活赚钱供你上学,不能真的拖累了你。”
“奶奶您别说这种拖累不拖累的话。”陈铮态度坚硬:“什么也不要想,好好在医院待着把病养好。”
看着孙子离去,消瘦驼背的背影,老人心疼的湿了眼眶。
——造孽哟
她怎么就偏偏摊上那样一个懦弱无能没担当的儿子。
苦了她的小铮...
没等到陈铮电话的盛町不请自来,看望脱离危险的老人。
这个时间的陈铮去上班了,她没碰上他,就坐下来请年迈的老人当说客,劝他回去上学。
联想前天发生的一帧一幕,老人长长叹了口气,“小姑娘我也很想当这个说客劝小铮回去上学,可他态度很强硬。加上我们没钱...”
被拒绝在盛町的意料之中。
但她不甘就这么放弃他,离开医院去找他。
混乱的酒吧里,盛町带着保镖,将差点走上歧路的陈铮拽出酒吧。
她看着眼前,衬衫衣领大敞,幽深的眼迷离,冷峻的脸因为酒精浮现潮红的陈铮,恨铁不成钢甩了他一耳光,试图将他打清醒。
“陈铮。你真的甘心让自己这么堕落烂在这吗?”
“不甘心又能怎样?”陈铮看着她盛满怒意的眼睛,“我有的选吗?”
“为什么没得选?我说了我会帮你。”
可他不想接受这份,会让他更加在她面前,自卑的抬不起头的帮助。
陈铮不想再跟她多费口舌,不知好歹的转身离去。
留在原地的盛町望着人远去的背影,恍惚间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的她也是如此的倔,但她跟他不同,他是被原生家庭拖累而上不起学,她是叛逆厌学。
接连数次劝说无果,盛町又恢复最初,被她爸带来这前的纨绔性子,逃学上网流连酒吧。
灯红酒绿下,陈铮眼瞧舞池里有人要吃盛町豆腐,他扔下端着的酒冲过去,将她拽出酒吧。
手腕被攥的生疼,盛町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拧着细眉骂:“陈铮你是不是有病?我玩的好好的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陈铮回头看着眼前,衣着性感画着浓妆的盛町,突然觉得她好陌生,他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冷冷呵斥:“回去盛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呵呵”盛町冷笑像听见笑话一般反问他:“这是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和你陈铮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管我。”
陈铮被问的哑口无言。
见人沉默,盛町扭头走回酒吧继续玩,懒得跟他僵持着。
好了没多长时间,盛町又一朝回到解放前,她爸倍感头疼。
每每欲要跟她好好交谈,人总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拒绝沟通跑出去鬼混,他气的给自己掐人中。
眼见还有一年的时间就要高考了,他不愿看她如此下去,找上了最初给她补习的陈铮。
陈铮打工的店里,男人跟他面对面坐在角落的位置。
“叔叔,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陈铮不解的问盛町的父亲。
男人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我想资助你回去上学,请你做盛町的私教老师继续给她补习,带她考大学。”
陈铮警惕:“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她唯一愿意接受的私教。”男人眸光泛着商人的狡黠,将一个文件袋推至他面前,“只要你愿意答应做这个私教,我不仅可以资助你上学,还可以负担你奶奶的医药费。”
陈铮欲开口拒绝,男人却没给他机会,抢先一步开口:“别急着拒绝我,这事我希望你能慎重好好考虑一下。”
“毕竟我想你肯定也是,很希望能回去上学搏个好前途改变现状的对吧?”
陈铮沉默了,因为他确实曾这样想过。
临走时路过陈铮身旁,男人停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在他耳边留下一句。
“没有什么是活着解决不了的问题,别为一时的阴霾跟自己的执拗把自己困住了。”
陈铮本意还是拒绝男人提出的交易,可当他在酒吧看见,喝的烂醉的盛町堕落的差点跟人走时,他推翻了所有。
他快步走去不顾男人不爽的咒骂,将人带到卫生间的洗手台前,猛扑了把冷水到她脸上,表情阴沉的可怕:“清醒了吗?盛町。”
冷不丁被浇了把冷水,盛町酒醒大半恼怒的骂:“陈铮。你TM是不是有病?”
“回去。”陈铮吼,“别让我说第二次。”
“不可能。”
“盛町。”陈铮松开紧攥的拳头,深呼了口气垂下眼睫,“我听你的回去上学,你也别再来这种地方了行吗?”
“好。”
两人之间的硝烟,终于在今晚消散。
看着熟睡的盛町被扶进屋,陈铮站在门前局促掐着手心,跟面前盛町的父亲说:“叔叔,我考虑好了。”
“我答应继续帮盛町补习,您资助我回去上学就够了。”
“我奶奶的医药费就不必再麻烦您了。”
_
次日盛町彻底酒醒,为了验证昨夜陈铮跟她说的话的真实性,停止逃学的行为回了学校上课。
安静的教室里,她视线紧盯身旁,穿着发白发旧校服的陈铮,确认了他没有骗她。
两人几经波折的生活,终于再次短暂的回归平静。
暑期某日的补习,学的有些厌烦,盛町丢掉笔开小差问陈铮:“陈铮。你成绩那么好毕业了想考去哪?”
“去哪都行。”陈铮说,“只要能离这越远就越好。”
盛町嘴比脑快,双手托着脸笑盈盈看着他:“那你跟着我走好了,正好我要去的地方离这很远很远。”
少女明媚的笑颜使陈铮心头一颤,将真实的心里话说出了口。
“好。”
陈铮每天都很忙,忙着上学,忙着给盛町补习,忙着兼职,忙着照顾住院的奶奶...
忙的他的时间如过眼云烟,不过几个瞬间就又流逝了一个夏季秋季。
今年的除夕,盛町邀请他到她家吃了年夜饭,还打包了饺子陪他一起去医院看奶奶。
他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久违的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从医院离开,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忽然吵着要放烟花,陈铮拿她没办法,随便找了个卖烟花的摊贩买了烟花,带她去了一处荒地。
——砰
少女清透的嗓音,混着烟花的炸响一齐入耳。
她说:“陈铮,或许我们真如你所说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注定走不到一路。”
“但我们都不要烂在这好吗?”
凝视着少女明亮的眼眸,陈铮忽然就懂了,她当初执拗的劝他回去上学,让他不要堕落烂在这是何种心况。
他不自觉抬手贪婪的想抱抱她,可看见自己穿着又旧又有些烂的衣服,他克制住了拥抱她的念头收回了手。
从梗塞的喉中挤出一声“嗯。”
新年之后便是冲刺高考的最后一个学期,已经很久没再见过讨债的人上门,陈铮猜测许是盛町爸爸怕,讨债的人间接影响到盛町,暗地里帮了他。
万物复苏的春季,枯木逢了春,奶奶的病情一点点在变好,他兼职攒下了些许碎银,盛町的成绩进了年级前十。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春天朝着好的方向延伸...
六月底夏至
他们迎来了高考。
考场前盛町打气的拍了拍陈铮的肩膀,“好好考,我们都不要在这场考试让彼此失望。”
陈铮用笔袋轻敲了下她的头,皮笑肉不笑损她:“‘好好考’这句话你应该对你自己说,毕竟我可是你补习老师成绩比你好。”
盛町听了他损她的话,稀奇的不恼反而笑了。
她觉得刚刚的陈铮,终于有了丝人味,不再似以往像块死板的木头。
——
七月中旬陈铮跟盛町一起去开电脑查成绩,两人都没出息紧张的不敢点开页面。
于是她求助店员帮她们点开。
透过指缝盛町看见刺眼的黑色字体写着
——总分620
她惊诧的侧头去查看陈铮的。
——总分658
他们都考上了。
盛町喜极而泣,激动的抱住陈铮哭了。
“我们考上了陈铮。”
陈铮后侧拉开跟她的距离,抽过电脑桌的纸边替她擦泪边说:“嗯,我们都考上了盛町。”
录取通知书下来,盛父知道女儿考了那么好的学校,高兴的给她大办升学宴。
这场升学宴除了她爸邀请的人,盛町只邀请了陈铮一个人。
她想把这场升学宴,变成他们两个的升学宴。
因为高兴盛町喝了不少酒,现下已然醉的脑子不清醒。
盛父还要留在这送宾客,陈铮便将醉酒的盛町背起送她回家。
门口陈铮小心翼翼放下盛町,将她交给佣人阿姨,她却闹腾的推开阿姨牢牢抓着他不肯放。
他没办法只能再亲自背她回房。
灯光昏暗的房间,陈铮细心的脱下她的鞋,给她盖上薄被,才放心的欲起身离开。
床上迷糊睡着的盛町突然坐起,攥住他的衣摆,嘴里囫囵的喃喃:“不要走...”
陈铮拉下她的手,语气无奈的醉鬼的她说:“不走难道留下来吗?”
“可以吗?”盛町眼巴巴望着他。
陈铮弹了她个脑瓜崩呵斥:“当然不行!”
盛町吃痛的捂着额头委屈。
见人安静了,陈铮起身往外走。
不知为何莫名心慌的盛町爬下床拉住他,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能不走吗?陈铮。”
陈铮转回身,猝不及防对上她蒙上一层水雾的眼睛,叹了口气哄骗她:“我还要去医院给奶奶守夜呢。你听话,等天亮之前我就回来。”
盛町的双眸被酒精浸染的雾气氤氲,她努力忽视那股莫名的心慌,攥着他的手嗓音梗塞:“那天亮之前你一定要回来。”
陈铮笑着答应,“好。”
从盛町家离开,陈铮想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医院。
老城区的路段,路灯闪烁不明,陈铮毫无设防被人在身后捂住嘴,拖拽进阴暗潮湿的巷子里。
借着黑夜洒下的月光,他看清来人是那群讨债的恶魔。
“唉,大哥他包里有封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搜包翻找钱财的男人问:“要不要撕了?”
“废话。”男人吞吐出一口烟雾,淡淡的说:“当然撕了,留着让他真跟那娘们去了那学校,保不齐就跑了。”
他极力反抗挣脱那些人的束缚,想去抢回那张录取通知书。
这些人见他扑过来,面目狰狞朝他拳脚相向,不知道他们带了刀的他,跟这些人扭打在一块。
混乱中陈铮的腹部被耍阴的男人连捅了几刀,无力的失去反抗栽倒在地。
领头的人瞧见这一幕,恼怒的扇了捅刀的男人一嘴巴子,骂道:“谁TM让你捅他?”
“你TM把人弄死了我找谁讨债去?”
男人扔下刀战战兢兢问:“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拿上你的凶器跑路啊。”
恶魔离去,丢下陷入短暂休克的陈铮,自生自灭。
阴暗的巷子里,从休克中醒来的陈铮,拖着残败的身体靠墙坐起,手捂着被捅穿的腹部艰难喘息,破口的额头有滚烫的血液流到眼皮上模糊他的视线。
想起出来前他曾和她说过。
——天亮之前我会回来的。
他努力抬眸朝太阳升起的方向看去,晨光映射刺激的他闭上眼。
意识混沌之际,他脑中忽然浮现少女明媚的面庞,她紧攥着他的手,倔强的不让眸中因离别生出的泪落下,嗓音梗塞的同他说
“天亮之前你一定要回来。”
他不甘的流下两滴热泪,强撑着五脏肺腑破裂的剧痛站起,身形颤巍的迈出一步,却还是无力再次倒下。
他都还没来得及还清欠她的所有...
陈铮不甘心,不甘就这么死在这,拖着残败的身体,费力爬行,想爬出这条阴潮的巷子寻救。
可腹部鲜血淋漓的伤口,流失了他所有的生机。
积压在胸腔那份不甘的愤恨,让他致死都没有闭上眼。
“天亮之前他回不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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