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还不想死啊

夜色黑沉,皓月银晖仿若光滑绸缎,静静缠绕在朱启红瓦的侯府周围。

一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蛾子,扑扇着翅膀,飞进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卧房。

“少爷,少爷?”

钟怀洌意识昏沉,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无意识地皱眉,手指攥住身下的布料。

“少爷?您醒了吗?”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钟怀洌猛的睁开眼。

古色古香的暗金色纱帐垂落在他枕边,雕花的床头边,站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清秀少女。

钟怀洌视线逐渐清晰,他顾不上身边的人,猛地坐起来,嘴里喃喃:“完了、完了……”

少女手脚麻利地将他扶起,递来一盏温热的茶。

钟怀洌靠在床头,接过小丫头递来的茶盏,惊疑不定地拍着胸口。

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吗?

他抬头,发现身处一间极尽奢华的卧房,宽阔的室内,摆放着许多肉眼可见其昂贵的工艺品。地板上铺了柔软的轻绸,以免主人下床时被冷硬的地板硌到。

正值夏日,就连用的冰盆都是黄金打造的,镶嵌着蓝色的宝石。

窗外挂着一轮明月,周遭连虫鸣都听不到,安静得有些瘆人。夏日的风吹过冰盆,往床上送来丝丝凉意。

这分明,是他在侯府里的卧房。

钟怀洌低头一看,他身上没有沾血的囚服,而是松松披着一件淡青色的里衣,敞开的胸膛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背后的伤口被撕扯到,痛得钟怀洌打了个激灵。

他喝了一口杯中的茶,苦得难以下咽,落黎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喉间干涩,一时发不出什么声音。

钟怀洌闭上眼,努力让自己脑子清醒。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所在的世界,只是一个……断袖话本。

断袖而已,钟怀洌不是没看过。他的那些“知己好友”中,也不乏精于此道的人。只是这个话本比较特别。书中说得上姓名的人物,基本都不是什么正义之士。

上至九五之尊,东宫之子,下至乡绅县令,九品小员,大部分都是两面三刀,鸡鸣狗盗的小人。

只是能攀上高位的人,手段格外狠辣罢了。

原书中的主角受谢霜枕,身世凄惨,命途多舛。生于书香世家,祖父是当代大儒。

但十岁那年,昏君听信奸人谗言,抄了他的家。谢霜枕尚且年幼,在流放途中逃了出去,饿晕在乡间小道上。

一对外出耕作的夫妇收留了他,起早贪黑供他读书,考取功名。

在他离乡参加乡试的那年,太子南下巡游,为圣上祈福。路过小山村时,嫌弃谢家夫妇的屋舍简陋,饭菜寡淡。

太子傲慢惯了,以不敬储君之名处死了他们,强抢了谢霜枕刚及笄的妹妹,放火烧了谢家的房子。

直到谢霜枕中了解元,回乡道喜,却只看到了眼前焦黑的土壤,和讳莫如深的村民们。

他一句话也没说,用身上最后的几两银子改了籍贯,在三年之后,进京赶考,成为了风光无两的探花郎。

而这本书所讲的,就是谢霜枕如何一步步爬上高位,手刃皇帝和太子,为家人报仇,最后扶持爱人二皇子登上皇位,两人共治天下的复仇爽文。

而他钟怀洌,只是书中的一个炮灰男配。他自诩天性纨绔,但手段相比谢霜枕,就像一个爱蹦哒的小蚂蚱。

钟怀洌哑然。

他娘亲裴氏是京中有名的皇商,经营的铺子开遍了整个大景。

父亲昭烈侯是朝中四等侯,清正廉洁,勤勤恳恳,年轻时跟随圣上征战沙场,向来忠君守纪。

两人恩爱非常,家中只有正房夫人,成婚三十多年,从没抬过妾。钟怀洌还有两个哥哥,大哥钟怀清入仕,二哥钟怀泽同母亲学了经商。

一家人和睦美满,唯一的败笔大概就是钟怀洌这个小儿子。

钟怀洌性格纨绔,不服管教。15岁那年,乖张暴戾的他,同几位世家子弟在侯府后院打起了架,还闹到了前堂正在议事的侯爷等人跟前。

他将那几个人打了个鼻青脸肿,左将军家的小公子还被他折了一条胳膊。

因为这事,他被娘亲裴氏遣进了乡下的庄子。

在庄子里待了两年,他在夫子的教导下勉强学会了收敛脾性,但内里还是黑的,只是从毫不收敛,变为了阴晴不定,笑里藏刀。

钟家到底不舍得幼子吃苦,便把人接回了京城。

但钟怀洌回京第一天,就在街上打杀了一个冲撞了他的仆役。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替谢霜枕出门买吃食的小厮。

之后的几天,他在坊间听说了不少关于谢霜枕的流言蜚语,以为这位清高小官是个忍气吞声好欺负的,便隔三差五的上门招惹。

虽然没给谢霜枕造成什么损失,但这样的行为就如同,一只虽然没长毒刺,但总爱在耳边嗡嗡作响,甚至有时还会飞进汤羹中的蝇虫一般,令人厌烦、恶心。

而昭烈侯本来也不喜这位自视清高的探花郎,便也对小儿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按理来说,钟怀洌身为侯府小公子,虽然纨绔暴戾,但不至于无缘无故,蛮不讲理地去骚扰一个颇有势力的朝廷官员。

或许是作者在给身为主角的谢霜枕铺路吧,钟怀洌想。

毕竟书中他的死,在文中起到了推动二皇子和谢霜枕感情升温的作用。昭烈侯的倒台,也加速了太子执掌朝政的进度,以便留下更多的把柄,为主角所用。

钟怀洌睁开了眼,喉结滚动。他背上的伤,是前几日忤逆侯爷后被打出来的。伤势颇重,应该还得躺个十天半个月。

如果没记错,按书里的剧情,一个月后谢霜枕便会以“藐视皇权”之名,让皇上降罪于侯府。而此刻,二皇子连峰派来的刺客应该已经潜入了钟府,打算给他下毒,为心上人泄愤。

还有太子,他应该也在计划伪造侯府罪证了……

太子一党和二皇子向来不对付,但在扳倒侯府这件事上,想法倒是出奇的一致。

钟怀洌狠狠叹了一口气,扯着嗓子喊:“落黎!落黎!快给我叫大夫来!”

丫鬟落黎颠颠地跑进来,喊了他一声:“少爷,已经叫大夫啦。”

钟怀洌点点头,将手中的茶盏递过去,“去给我换一杯凉甜汤来,沏这么浓的茶,你想苦死我不成。”

落黎有些为难:“少爷,不是我不给你喝,是夫人不让你夏日贪凉。”

“这甜汤您今日都喝两回啦。”

钟怀洌摆摆手,有些烦躁,“那去给我弄杯温水,我现在不想喝茶。”

钟怀洌喝了温热的水,送走了前来诊治的大夫后,他再次躺到宽阔的大床上,闭上眼睛。

好累。

钟怀洌身心疲惫,但脑子却在高速运转,在黑夜的催化下,一切阴暗的念头在他脑中滋生,恶意如同一张厚重的大网,将他整个人裹挟。

找方法杀了他们,杀了谢霜枕,杀了二皇子。杀掉太子,然后随便找个人当皇帝,这样就没人能害他了,他只想活着,其他无所谓。钟怀洌恶狠狠地想。

但写满恶念的那张纸,很快就被一只带着理智的手撕了个粉碎。

不行,他不能杀掉谢霜枕。他是这本书的主角,这个世界是因他而存在的。

钟怀洌再次皱起眉。万一谢霜枕死了,这个世界崩塌了怎么办?

再想想,再想想……

钟怀洌猛地睁开眼,眼球中布满血丝。

“想什么想!再过一个月我就要死了!”他暗骂一声,随即忍着痛翻身下床,拖着脚步走到书桌前。

他还不想死啊。

他烦躁地扯过案上的纸笔,手臂的动作让背上的伤口又开始阵痛,额头也开始冒起冷汗。

钟怀洌无暇顾及,自顾自的沾了墨,不理会手指的颤抖,强忍着不适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他写了一个“谢”,又在旁边写了两个“连”,代表谢霜枕,二皇子和太子。

“让我想想,谢霜枕和二皇子,他们都和太子有仇……”钟怀洌在三个字之间划了几条线。

“太子……谢霜枕……太子放火烧了谢家,还强抢了谢霜枕的义妹。”钟怀洌忽然想起原书中的情节。

“谢?谢霜枕?”钟怀洌提笔画掉了那个“谢”字,在旁边写了个“宋”。

谢霜枕的祖父是当代大儒宋酉,他原名该是姓宋的。

只是宋家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昏君抄了。

钟怀洌捏了捏山根,“这老皇帝怎么这么爱抄家……”

这么一来,谢霜枕和连家的两个君王都有大仇,但却和身为二皇子的连峰有私情。

钟怀洌放下笔,顺手将刚写过的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烛台。

他现在的脑子非常清醒,适合想一些大逆不道的东西。

“太子……好像不是皇家血脉。”钟怀洌突然有些兴奋。

原书中,先皇后和一个宗室有私情,成为皇后之后还经常偷偷与那位亲王厮混,混淆皇室血脉。

如果让病重的皇帝知道,他栽培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是他弟弟的孩子,他会不会被气死?

钟怀洌心情有点好,这种知晓一切的感觉令他愉悦,

在书案前坐了小半个时辰,钟怀洌心中有了一个成型的计划。

直到躺回床上时,钟怀洌都没有丝毫睡意。天边已经翻起了白光,快天亮了。

他冲外面喊了一声:“来人。”便下了床,慢慢往屏风后走去,打算换掉身上的衣服,出去溜达一下。

丫鬟们很快拿来了几件衣服,钟怀洌翻了几下,都是素净的浅色。他娘亲向来不喜他穿得张扬,觉得不够成熟。

他皱了皱眉,道:“就只有这些吗?”

几个丫鬟顿时浑身一颤,扑通跪了一地,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说:“少爷息怒,我们这就去取!”

仔细一听,声音还带着颤。

钟怀洌:“……”算了,他以后尽量脾气好点,为自己积德。

他沉默片刻,挥手让她们赶紧去。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喜欢艳色,娘亲送来的那些素衣,往后放着便是。”

不一会,丫鬟们端着几件样式精美的衣衫走了进来。

钟怀洌挑了件赤色的暗花团霞纹锦衣,重工繁复的花纹绣在宽大的绣袍上,仿佛从天上捉了一片彩霞,镶在衣袖间。

望着红艳艳的颜色,钟怀洌心满意足地穿在了身上。

穿戴整齐往铜镜里一看,钟怀洌有些愣神。

“……活着真好啊。”

他满意地打量一番镜中肤白貌美、腰身纤细的自己,弯了弯眼。

随即又开始扯嗓子哀嚎:“落黎!我要喝甜汤,还有福宝斋的四喜丸子!我饿了,快传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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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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