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老头的讲述，整个案件顿时明了了起来。

老头退休前是个小学老师，他几乎当了一辈子的小学老师。

性格也偏向于守旧古板，平日里的日常就是，早上在家里看看报纸，一个字一个字的读过去，再读一下订的杂志。中午吃过饭后就吃药，再午睡一个小时，起来后便编撰书目，将毕生教育所学所想付诸纸上。晚饭后，在小区里逛一圈，回来看会电视就睡了。每天的日子不差分厘，寡味而平淡。

而老太太呢，年轻时候是村花，相貌美丽，与老头结合也是群众喜闻乐见。然后他踏实过日子，老太太把孩子稍稍养大之后，也找了份普通职员的工作帮补家计，一直到自己退休。退休之后，她却仿佛重新活过来一样，加入了居委会，小区太极剑、旁边广场舞协会，甚至扭秧歌都有她的身影，完完全全的焕发了自己的第二春。

按理说这也没什么，两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像是搭伙过日子一样，如非必要也不会闹离婚啊。

老头在席上侃侃而谈，他是老教师，声音洪亮，言语缜密，几句言语便将双方的背景和概况说了个七七八八。

要是所有的诉讼人都有这个能力，那审判长估计能轻松不少。

“诶。”陈妙可戳了戳林安逸，凑过去小声道：

“我听说，现在霓虹时兴这么一种做法，霓虹的一些老太太，在等到丈夫退休之后，儿子也长大了。就离婚享受自己的人生去了，她们未必是有了其他的爱人，有的只是单纯的想过自己的人生。”

林安逸颔首，这件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说来也与霓虹的社会环境有关，霓虹国的男主外女主内，丈夫的工资便能养全家，就算到了现在，还有不少家庭是这个传统。霓虹的太太日常就是管财务，早上做早饭，中午的便当是冷食，然后打扫家里，出去购物添置一下东西什么的。晚上，丈夫一般得加班，甚至霓虹社会以男人加班来取决于地位，太早回家会被人认为没有能力，所以霓虹的丈夫就算是下班了也不会马上回家。

如此病态的环境下，妻子与丈夫的关系就算刚结婚时很热烈，日子久磨之下也被磨平了。丈夫没退休之前还好，习惯了这种生活就像是两个人在平行世界一般，但丈夫退休之后，这个人就从平行世界跳了出来，丈夫不习惯退休生活，妻子也不习惯丈夫。于是便时兴各自分居，甚至离婚追求生活的操作。

当然，这个还是建基于孩子都长大了不需要照顾，以及相对偏向女方的离婚法之上。

“……老婆子天天出去耍剑弄刀的，我好奇跟过去看过几回，有几个老头子对我家老婆子大献殷勤！再后来，她就说要离婚了。”

老头的陈述也陷入了尾声。

审判长把目光投向老太，“被告，原告说的是否属实？”

公众席上的人也跟着投向老太。

老太嗫嚅着喊道：“冤枉啊，我是经常去跳舞练剑，团里也是有不少老大爷，但我可没搞婚外情啊！”

“那你为什么要离婚呢？”多年审理案件，审判长也是非常直接的问了。

“我、我起初只是说说而已，因为老头子不肯配合我……”

她还没说完，就被老头打断了，老头气急而笑，“配合你？你那个舞谁跳得来……”

“啷个多老大爷都跳得来，你年纪还比他们小，囊个跳不来？”

老太反驳道。

“我是跳舞耍剑的人么？我……”

老头话还没说完，就被审判长用小锤子打断，“肃静。被告，你现在还要离婚吗？”

审判长很敏锐的发现了老太话语里的涵义，“起初只是说说而已”，说明态度也不是很坚决嘛。

“要。”不料，本来很啰嗦的老太这次却异常坚定。

众人：……

得，还得继续调查理由，看看能不能调解。

老头气得直拍桌子。

他要是和老太太没有感情，早就离婚了，不然也不会一纸诉状，对簿公堂。

而他对面，老太一脸担忧，“老头子，你拍个什么劲啊，手不疼啊？”

审判长继续问道：“你们说的那个‘配合’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老太解释道：“法官大人，是这样的，老头子呢……”

她絮絮叨叨说不清楚，于是由老头开口说。

他们俩退休之后，本来各有各的生活，刚开始的时候还结结实实的吵了几顿，老头嫌老太天天不着家，老太嫌老头天天在家也不做饭。

吵归吵，但也没办法，几年下来也就磨合了。

可就在前不久，老太不知是什么想法，说要改造老头。

她说老头常年在家，也不出门运动活络，三高就是这样害出来的。

于是要改造老头，老头当然不肯，他在家看书看报写文做的好好的，你把他拉出去他浑身不自在。

两人扯皮好些日子，他终于拗不过老太，还是去看看她所谓的改造是什么。

老太说是体验生活，其实就是带他去跳舞挥剑，有时还去外面的餐厅，吃没吃过的菜。此外，展览、画展、艺术展也没少去。

老头宅了大半生，也节俭了大半生，根本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别说出去逛展子享乐了，就是不让他看报纸、写文章他都难受。

这可是他养了一辈子的习惯啊。

于是老头开始不依了，但老太却“变本加厉”，改造的力度越来越大。

老头消极抵抗，今天说头疼不出门，明天说便秘又复发了得在家静养，后天说老同学来看望得招待，大后天说老同事约了钓鱼得出去玩。

反正就是不和老太出去接受她的改造。

“……我平庸半生，哪里消得住这些新潮东西，什么分子料理，吃进嘴里也和其他菜没什么区别。画展倒是挺新鲜的，可我的老腰老腿受不了啊。”

老头无奈的说道。

“你说的好听，又是老同学又是老同事的，我还以为真有人约了你去玩。可没想到你还是待在家里，根本没有出去！法官大人，他这样又不出去活动，也不和朋友联谊一下，是不行的啊！”

老太说的真切，很是为他考虑。

审判长问道：“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和原告说的离婚？”

老太想了想，回道：“原本是想着以此督促老头子接受改造，没想到老头子竟然不管不顾，既然如此，那这个婚倒是离了好。”

她语气平缓，但话里词意颇有冲动，倒是让人一时摸不透是冲动之语还是深思熟虑之语。

但老头可是气坏了，又大拍桌子，他突然捂着胸口，一副难受的样子。

老太也急了，连忙对旁边的人喊道：“他有心脏病，药在他兜里，快给他吃！”

旁边的工作人员连忙上前，可老头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老头喊道：“你别逞能啊，死老头子。”

老头缓了环，这才直起身，只不过老花眼镜下，眼睛有些灰暗。

“原告，你需要暂停休息吗？”审判长问道。

老头说不需要，审判长又和他说如果身体不适，可以随时申请暂停。

庭审继续。

见到老太如此做派，别说陈妙可和林安逸两个路人了，就连老两口的子女亲戚也大感奇妙，一头雾水。

林安逸小声对陈妙可说道：“感觉两个老人家的关系还不错啊，老太太还很关心她丈夫。”

陈妙可小幅度点头，“是啊，不知道你注意没有，他们俩是吃了早饭一起过来的。还能一起吃饭，说明关系还是很好哇。”

审判长也纳闷了，“你因为原告不肯接受改造，便要与其离婚？”

老太虽然很担心老头的情况，一直再看他，但被问到这个问题，还是犹犹豫豫的说了声“是”。

审判长又看向老头，“夫妻宜解不宜结，那原告可愿意接受改造？”

说来也是没办法，调解就是和稀泥，这种家事根本不适宜审判，更不适宜在庭上说了。所以一般来说，调解员也是劝双方各退一步，解开心结，弄清矛盾点和双方诉求，能不离婚的就不离婚。非得离婚的，也处理好双方诉求，解决离婚分配等问题。

那老头也是生了气，居然一缩脖子，闷声的说道：“不愿意。”

审判长无奈了，得，还得继续调解，这对老夫妻要是真让离婚了，那才叫一个怪异呢。

审判长对老太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原告只不过是和你生活方式不一，你又何必强求呢？”

老太诉苦道：“他一整天只待在家里，连门都不出，这怎么能行，就算是憋，都把人给憋坏了。老头子以前教书还有点生气笑脸，一退休在家，脸就阴沉下来了，整天在家就是写他那个东西，人都瘦了一大圈，就这，还养出了三高的毛病，其他的身体毛病更是多。他还不愿去看医生，这种生活方式是一种‘病’啊，老头子病到骨子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