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没有多余的房间,晚上天冬总要回药堂里住的。苏辞故意用袖子掩住嘴闷声低咳了数声,果然青棠推门走了进来。
她站在床前,苏辞伸手去扯她的衣袖,声音带着讨好,“娘子……”
“你病了三年,一开始每次咳嗽都要大口大口吐血,时常痛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有段时间痛到失了五感,看不到听不见。
那时候我总在想,我救你是不是在害你,害你受那么多折磨,害你活得这般辛苦。后来终于找到能医你的法子,我又想,还
好当初坚持下来了,你总会好起来,总会健健康康的活着。可是等你渐渐好了,我又在担心,会不会哪天你又受了更重的伤,我能不能再承受一次这样难熬的日子?”
苏辞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她按回床榻上,只听她声音冷冷的,“等到那时候,我也许会第一个杀了你吧?你的命是我救的,死在我手里,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强。”
苏辞左手紧紧扯住她的袖子,修长的手指指节发白,像是想要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会有下次了,相信我……”
青棠一根根展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衣袖从他手中扯出来,他眼里细碎的光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黯淡。
她将手与他展开的手紧紧扣在一起,“所以,相公,你要爱惜自己!因为你的命,只能由我来取。”
“好……我的命,只能由你来取。”苏辞眼里的光又一点点亮起来,亦紧紧扣住她的手。
苏辞养了半个月,才回到药堂里,黄大夫再也不敢放他天黑以后才回家,哪怕药铺里再忙的时候都不肯让他多留。
待到了夏至,天气已十分炎热,到正午时分街上更是行人寥寥,大多只敢躲在大树或屋檐底下乘凉。
这日,黄大夫又带了厚朴出门问诊,天冬正坐在柜台前打瞌睡。
门外突然进来一个披着灰色披风的女子,兜帽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年纪。
天冬顿时惊醒了,怔怔看着来人。
女子将一张药方放在柜台上,压着声音道,“抓药。”
天冬拿过药方,他学徒做久了,基本的药方都是可以辨认的,这赫然是一副保胎药。一般女子怀了身孕,若是脉象不稳,就会吃几剂保胎药温养身体,故而每月几乎都有人来抓保胎药,但来抓药的哪会像这人这样躲躲闪闪?
天冬有些好奇的抬头,但来人低着头,连头发都藏在帽檐里一丝不漏。
苏辞走过来扫了一眼药方,又拿起来细细看了一遍,忽然道,“我来吧。”
天冬愣愣地让到一旁,苏辞抓药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将药递给了对方。
对方压着声音道了一声谢,放下铜板就走了。
“抓一副保胎药需要捂这么严实?大热天的不怕中暑吗?”天冬见人走了,忍不住嘟囔一句。
“也许她尚未成婚,却又意外怀了身孕,故而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这……这不是背德之事吗?”天冬被他这番猜测惊住了。
“有时只是情之所起,也有可能是被一时蒙骗,情之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怎能用道德枷锁去强加指责别人。何况她既选择保胎,也许不日就能得尝所愿,嫁给如意郎君。”
小镇地处偏远,民风淳朴,镇民大多循规蹈矩,苏辞这番言论算得上惊世骇俗,天冬下意识觉得不对,却又找不出话反驳。
苏辞不再说话,坐到一旁提笔写下药方,待干了之后又将他收到抽屉里。
天冬虽然老实,却不笨,接下来一直偷偷留意着镇上谁家要办喜事,然而过了一个余月却忽然收到了王员外家的请柬。
这次不是王家大公子要娶妻,而是王家要招上门女婿,据说那女婿本是王家护院,因缘际会救了王员外一命,得了青眼,故而招了赘。
王员外身体素来不太好,一直靠黄大夫开方子调养,故而此次特地派家丁送了请柬,邀请回春堂上下去喝一杯喜酒。
婚宴并没有大肆操办,只宴请了十余桌人,因对黄大夫的奉承,还特地给他们安排十分靠前的座席。
苏辞第一次参加婚礼,觉得有些新奇,又带了青棠一起凑热闹,他们五人坐了半桌,另半桌坐的是黄家糕点铺子的掌柜和夫人孩子。
他家糕点味道不错,苏辞每天路过都会给青棠带一包。
苏辞虽病弱了些,但姿容在小镇里已算出色,待娘子还这么体贴,黄娘子早留意他许久,对青棠更是羡慕不已。
吉时还未到,席上只摆了些瓜果花生点心茶水之类的,苏辞细心帮青棠擦干净桌椅,给她倒好了茶又给她递点心、剥瓜子。
黄大夫坐在苏辞旁边,有些看不惯苏辞的作派,冷哼了一声,青棠扫了他一眼,他又不敢出声了,将头扭到一边。
黄娘子见自家掌柜的只顾着自己吃喝,完全不似苏辞这般体贴,也有些酸了,笑道,“苏先生待你真是体贴呢。”
青棠冲她笑笑,并不说话。
苏辞专注剥着瓜子,也不抬头。
黄娘子讨了没趣,也就转头去训斥自己三个不安分的孩子。
青棠端起茶放到唇边,偷偷伸手在苏辞腿侧拧了一下。
苏辞的腿瞬间崩紧,剥瓜子的手也顿了顿,其实那一下根本不痛,但青棠的手第一次这样偷偷贴近他,好像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一件很亲密的事情,让他心中软的一塌糊涂,眸尾的弧度如微风勾起,眼底惯常的冷意都消散了不少。
“吉时到!”
随着司仪一声呼唱,新郎和新娘牵着红绸并肩走进来。
新郎穿着红袍,原本还算英俊的容貌也衬得更加丰神俊朗,新娘盖着盖头,凤袍宽大,看不出身型样貌。
青棠抬眼看了他们一会,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又侧头看了苏辞一眼。
苏辞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扶着新娘的春桃身上顿了顿,又低下头,修长的手指依旧灵活地剥着瓜子,不过一会功夫,青棠面前的碟子里就堆了一小堆干干净净的瓜子仁。
待新郎新娘礼毕,宴席也正式开始了,桌上很快布好了菜,苏辞十分自然地举筷挑了些青棠爱吃的。
青棠顺手也给他夹了一些。
黄大夫莫名又觉得有些食不下咽,翻了一个大白眼。
赘婿地位不高,没有资格出来会客,故而是王员外带着王大公子敬酒,到了黄大夫他们这桌,王员外格外热情地与黄大夫寒暄。王公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王员外对他期望颇高,送他去县里有名的私塾苦读,平素很少回家,只盼望他有朝一日能一举高中,谋得一官半职。
王公子在县城待久了,本有些看不上小镇上的人,跟着王员外待客也有些态度敷衍,跟到这里却见青棠虽只穿着素色布衣,头上也只随意簪了一根木簪,却肤色白皙,明眸善睐,在一众夫人中十分出挑,王大公子只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县城里见过的那些大家小姐,都比不上她半分,竟一时失了神。
苏辞本来温和的眉眼顿时有些冷下来,故意侧身去替青棠夹菜,挡住他的视线。
王大公子回过神,只觉得眼前的青年目光灼灼,自己心底的阴暗似乎都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顿时有些自惭形秽。
自己竟当着别人相公的面看了人家娘子许久,当真有违读书人的脸面,但若是……若是自己能娶到这样漂亮的娘子,定然给
她穿绫罗绸缎戴珠宝首饰,定不舍得让她吃苦的,这般想着,他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青棠。
苏辞神色不愉,随手放下筷子,“娘子可吃好了?我带娘子出去逛逛?”
王员外家园子颇大,还有许多奇珍异草,平日大家很少有机会能进来,故而闻言天冬也有些意动,拉着厚朴道,“我们也去。”
厚朴被他强拉起来,根本来不及拒绝,只能扶额跟上。
后花园里早拉好了戏台,准备好了茶水座椅,这戏按照习俗,要唱上三天三夜,故而也十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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