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都是杜玲一个人,山路走的就格外的快些。她下山时,天刚破晓,并不温热的光撒落下来,透过薄薄的雾气,倾泻在密林间。
原先定好的位置没见到人,反而还有些许混乱中留下的痕迹。
杜玲看着黄土地上染着的些许鲜血,心往下沉了沉。
莫不是牛宏他们也被敌军发现了?
思绪间,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杜玲眼神一凝,握紧了手里的大刀往那处走去。她脚步轻巧,没发出半点动静。
低矮的木丛里像是藏了什么东西似的,枝叶晃动间不住发出细微的声响。
就在杜玲准备一刀劈开面前的枝桠探个究竟时,一个乱糟糟的脑袋从里头冒了出来。
“杜总旗!是您啊!”
是小队里头的人。这人年纪不大,做事却很老练,是个腼腆又能干的小伙子。
“你怎么躲在这里头,其他人呢?”
青年挠挠头,支吾了两声,没答上来。
杜玲眼眸低垂,用刀鞘将面前的灌木往两边拨开。
一双血肉模糊的腿出现在眼前。
青年脸色一变,连忙伸手将灌木又扒拉回来。
叫杜总旗见了自己这副模样,想必对方自己也能猜出来了。他叹了口气,说道:
“我们在山下等了没多久,就碰上了来这边巡视的通州兵,一番苦战将人打退,但也出现了些许伤亡,其他弟兄们运气好些没伤着腿,便跟着牛哥往回走了。”
“我嘛,运气差一些,就留在这了。”
杜玲没问为什么牛宏他们有马却不带他走.
这人的腿被大刀从膝盖处砍伤,伤口深可见骨,身下一地的鲜血,带走不带走都是一个结果。
他活不成了。
见杜玲不出声,只垂眸看着自己的双腿,青年突然很想把自己这双腿蜷缩起来、藏起来。
哎,好不容易叫总旗看到自己了,却是现在这个狼狈样。
他心想到。
“牛哥他们走了莫约有一个时辰了,大人还是抓紧追上去吧。”
“就是眼下没有马,大人要费些功夫了。”
杜玲看着整个人毫无血色,甚至已经开始不自觉打颤的青年还在想她该如何追上牛宏他们,轻声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
眼神已经有些涣散的青年反应了很久才接上话:“我回不去了。”
这句话一出口,就好像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这个从见面开始就一直乐呵呵、没什么烦恼的青年突然泪流满面。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滴在血泊中,晕出一个个小水花来。
青年一边哭着,一边哽咽道:
“我...我还没进杜大人的旗下呢,可是我要死了。我好怕啊,一个人待在这里好孤单。”
“怎么会,你现在不是就在杜大人旗下了吗?”
轻柔的声音响起,叫青年愣了一下。
“是...是吗?”
“当然。”
杜玲坚定的说到。
青年的身子剧烈的摇晃了两下,而后被一只手轻轻的扶住。
这次他怔愣的时间更长些,一动不动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天上。
“...那就好...我可...”
青年的嘴巴一张一合,就连离他极尽的杜玲也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时不时的应上两声。
手下的躯体越发冰冷,杜玲等了很久都没等到青年的下一句话。
她伸出手来,像为余万钱做的那般,将那双眼睛轻轻合上了。
.
“你这个贪生怕死的狗种!软脚虾!”
“被丢下等死应该是你!”
只剩下两百人不到的队伍里,两个士兵正扭打成一团。其中一人满脸的怒火,一拳一拳的往另一人的脸上招呼,十成十的力道叫被打的那人不住的哀嚎。
牛宏冷着脸看着面前的闹剧,喝道:
“够了!”
见打人那个还不住手,他快步上前,一巴掌扇到那人头上。
“都给老子安份点!杜大人还没回来,再胡闹我叫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大喘着气,将抓在手里的人往地上狠狠一推。
本就被打的头昏脑涨、浑身疼痛的男人顿时摔落在地。但他做了亏心事,就像刚刚挨骂挨打时的沉默一般,并不敢说些什么。
牛宏朝地上那人投去冷冷一瞥,嘴上却对另一个人说道:“军营里头几百条的军规,可没有一条是摆着好看的。犯了错,总会受罚的,你急什么。”
打人那个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里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牛宏的视线投向远处。
这已经是他们第二回停下休息了,拖着受伤的身躯赶路疲惫是其一,等杜玲是其二。
“这杜大人一直没见着人影,不会是...”
几个士兵低语着,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言而喻。
就在他们话音刚落下没多久,一阵马蹄声突然由远及近的传来。
被通州军追杀围剿怕了的士兵们忙不迭的抄起一旁的兵器护在身前,满脸戒备的看向来人。
“是杜大人!”
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的牛宏突然出声,语气里满含高兴。
其他士兵也纷纷叫起来:“真的吗?杜大人赶上来了?!”
杜玲在众人面前勒马停下,没管眼前看到的少了许多的人数,吩咐道:
“全都打起精神来,接下来路上不再休息,直接回营!”
“是!”
有了主心骨,士兵们又有了干劲,一齐高声应和道。
接下来的这一路,总算是没再发生什么事情了。一行人又走了数个时辰,终于走到了营地附近。
然而往日森严有序的军营,入目却是一片狼藉,所见之处皆是伤兵。
“这...这是怎么回事?”牛宏面色难看,怔愣道。
杜玲皱着眉,蹲下身对一个正在给自己处理手臂伤势的士兵问道:
“通州军打过来了?”
那士兵原本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见是杜总旗问他,便老实回到:“是,杜大人。”
“大家伙正收拾东西准备午时过后动身撤回丰川府呢,那通州军就突然打上来了。”
“斥候怎么没提前禀告?”
“就来了五六千人,听说好像是分成了几十支小队,斥候没留意到。等人离营帐很近了便来不及了。”
杜玲又问了些别的,但这士兵也是在吃午食的时候突然被叫去迎敌的,迷迷糊糊的上了阵,没打多久对面就撤了,旁的事情也不甚清楚。
“只知道这次死伤的弟兄数不胜数,将军下令,半个时辰后便要动身了。”那士兵老老实实的说到。
眼下还有这么多的受了重伤难以移动的伤兵,这么快便动身吗?
杜玲心有疑虑,在对许卫道回禀消息的时候便直接问了出来。
“听其他人说,营里一个时辰后便要动身了?”
“嗯。”许卫道点点头,“你也回去歇一会,免得赶路遭不住。”
“可我看营里许多伤兵的伤势十分严重,急行赶路怕是做不到吧?”
许卫道抬眼看向杜玲,反问道:
“那我该如何?等他们伤势大好,能跟上队伍了再撤退?还是说要给他们每人配一辆马车或是叫本就背着行囊的其他士兵驮他们?”
“跟得上的,自然能活下来,跟不上的,便要自己早做打算。”
许卫道淡淡说道。
杜玲抿嘴。
虽说是头一次碰上要紧急撤退的情况,但她也知道想把那些伤兵都带回丰川是件不可能的事情。通州军来一次就会来第二次,营里剩下的两万人同对面的四万人比起来是绝对的劣势。
撤退,是保全余下兵力的一个稳妥选择。
但营里那些受伤的士兵不是一百一千,而是近四千人!
和灵山上、山下那一百多人杜玲带不回来,这四千多人也要落个回不去的下场吗?
“没有别的法子吗?”杜玲问道。
譬如把这些人先找个地方安置,或是别的一些什么方法。
许卫道收回视线,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舆图。
“也许有,但我没有时间,剩下还能走能跑的士兵们也没有时间,甚至你,也一样没有时间。”
许卫道说着,声音冷了几分。
“与其在这里同我说些有的没的,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别到时赶路拖了大家的后腿。”
杜玲低声应是,离开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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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三刻,屏州军动身往丰川撤离。
四千余伤兵,有近半数连动都无法动弹的士兵留在了原地,军需处给这些伤兵留了一些伤药和食水。另外半数则缀在队伍的最后头,努力的跟着往回走。
等到大军顺利进入丰川府郡内,剩下那两千余人也只剩下不到三百数。
因此次失利,上头的几个将领们连着多日都忙着商议接下来该如何打,像杜玲这些进不了议事厅的小兵小将们便在军营里休整待命。
原先这种能休息的日子,汪庆定要拉着另外两人来找杜玲切磋指教,但现在余万钱不在了,他也就没了这个心思。
杜玲倒是仍每日到练武场去练习,练完后便去雁荷那待着。
和灵山一战,叫她处处不痛快,不舒坦,只觉得有股子火压在心底却又发不出来。
而这种不痛快,在军营里隐隐传出些奇怪风声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赶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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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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