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三)

薛寄瑶那日并未等到沈遇的回答。翌日,景贤王却是派人接回了沈遇。

一年后,景贤王反攻定安城,手刃了自己的亲弟。随后又捧出了先皇的遗诏,那诏书确为先皇所立,上边儿赫然写着,这皇位本是传给景贤王沈安的。

因此,在朝中一帮老臣的拥护下,景贤王登基称帝,沈遇亦荣升为太子。

薛寄瑶这才晓得,父亲为何时时嘱咐自己不要招惹沈遇,原是他早就知晓,沈遇是天家人,惹不得。

元贞二十六年,太子及冠,新帝下令,为其择选太子妃。薛寄瑶亦在名录之中。

五月初五,薛寄瑶同一众良家子站在了朗月台上。

燥热的夏风中,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她随众人跪倒在地,先步入朗月台的并非沈遇。

来人衣着华贵,头顶的步摇划出一片流光溢彩,目光如炬,扫了眼地上的良家子们。

那是新任皇后,叶芸,沈遇名义上的母后。

只见沈遇静坐在叶芸身侧,并不言语。一年未见,他的五官更加地挺拔,不似从前般的温润,平添了些帝王家才有的冷冽。

那一刻,薛寄瑶发现,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沈遇了。

“哪位是薛寄瑶呀?起来让本宫瞧瞧。”叶芸笑得一脸和蔼,薛寄瑶却从其眼中感受到了探究的意味。

“太子,听闻你当初便是在薛家借住,依你看,姑娘可合你的心意?”

薛寄瑶跪立于下方,两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角,上好的料子被其揉成了一团。

过了许久,才听得上方传来了沈遇的声音:“薛姑娘姿容秀丽,倒是个少见的妙人。”

众人闻言,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

“不过,这太子妃的位置还是叶家的叶舒更为合适,薛姑娘嘛......过于聒噪,倒不像个女儿家了。此种性子,怕是担不起太子妃之位。”

众人皆知,叶舒是皇后的侄女,这太子妃的位置怕是非她莫属了。

一年不见,少年的嗓音仍似从前般清澈,可说出的话,却不再有曾经的柔情,顷刻间,化作了刀片,刺入了薛寄瑶的心中。

薛寄瑶也忘记了那日是如何离开的皇宫,她回府后,便大病了一场,等人恢复过来时,恰逢沈遇同叶舒的大婚。

太子大婚,定安城热闹非凡。

“别喝了!”景和拿过了薛寄瑶手中的酒盏,一手撑住了她歪下去的头。

世人皆叹太子同那叶舒是郎才女貌,天赐良缘。却无人注意到在宾席下,饮酒浇愁的薛寄瑶。她灌了一杯又一杯。凉酒落至心口时,是无人知的酸涩。

却也只有景和规劝着她。

薛寄瑶怀揣着酒瓶便冲出了席位,待景和寻到她时,她已经瘫倒在了小亭的石柱旁。

月光落在了她凄白的小脸上,她奋力地将酒瓶摔在了石柱上,溅起的碎片划伤了她的手,可她却浑不在意。

景和从未见她哭得这样伤心,当初在边关中箭时,她都不曾流过一滴泪,今日,她却为了沈遇,哭成了泪人。

“薛寄瑶,你醉了,我带你回家。”景和刚刚上前,却被薛寄瑶拉住了衣袖。

“他难道就如此厌弃我吗?明明,明明......”她抽噎着,连句完整的话也串不起来。

“明明他当初戴上了我送的红绳,他怎么能,怎么就这样娶了别人?”

景和低声宽慰:“他或许是迫不得已的,新帝根基不稳,他必须娶叶家的女儿,以笼络叶家的势力。”

“我薛家难道就不能了吗?当初薛家能护他,如今就不能了?”薛寄瑶说完,便昏睡了过去。

景和的眸子暗了暗,他最终也未把那句话说出来。薛家功高盖主,沈安是万不会再让薛家嫁个女儿到皇家来的。

景和俯身将人抱了起来,正当朝门外走去时,却撞上了一身喜服的沈遇。

他薄唇轻抿,目露焦急,一身绯红的喜服配上月辉,衬得他似玉非玉而胜似玉。

“劳烦太子殿下让一让,瑶瑶累了,得回府休息。”说罢,景和便略过了沈遇,径直离了去。

景和怔怔然转过身,从袖中摸出了一条红绳,苦涩一笑:“原来,你的身边还有别人。”

(四)

元贞二十八年,明德帝遭人刺杀,太子沈遇即位。同年,从前只是夷狄遇之的姜国却是跃然成为虎狼之国,屡犯大燕西北边境。

“嘭”的一声,上好的青花瓷化作了一地的碎渣。

“朕决不允许你前去小春城!你死了这条心吧!”一身黄袍的沈遇负手而立,冷眉横竖。

“皇上,如今战事告急,臣的父亲已为国捐躯,他未完成的,理应由臣代之!”

自沈遇大婚后,这是两年来他和薛寄瑶的第一次见面。这一次,他二人是以君臣相见。

沈遇两步冲到了薛寄瑶面前,轻掐住了她的下巴,满目猩红,一字一句道:“我大燕何曾需要一个女子领军打仗了?”

薛寄瑶抬眸正视沈遇:“皇上,当初是您说的,臣女哪里像个女儿家了?况且,我自小在军营长大,行军作战,未必我就不行。”薛寄瑶的脸上挂着一丝得体的笑容:“这也正是您厌恶我的一点,不是吗?”只不过,这话她并未说出口。

沈遇倒吸一口凉气,他突然欺身上前,薛寄瑶忙不迭地低下头,唇瓣上却覆上了一层冰凉,他疯了般攫取着她的香甜。似是坠入了一个缱绻的梦网,让沈遇不愿抽身。

薛寄瑶挣脱不得,又不敢对沈遇动武,只一行莹泪缓缓滑落。

沈遇一愣,忽而嗤笑道:“你就这么讨厌朕?”

薛寄瑶不语,沈遇掐住她下巴的手骨节泛白,他粗鲁地揩去了薛寄瑶面上的泪痕道:“好,薛寄瑶,你想去,便去吧。”

“臣......多谢陛下恩准!”

薛寄瑶起身走向殿门,却是在跨过门槛时顿了顿。身后再次传来了沈遇的声音:“朕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来到朕的身边。”此话,沈遇亦是埋在了心底。

同薛寄瑶一同出征的还有景和,那日薛寄瑶征得了沈遇的应允后,景和也主动请缨去小春城,他本以为沈遇不会准许,却未想到他竟真的允了。

小春城

黄沙漫漫如雪堆砌,燕山秋月似弯刀一轮,交叠不齐的枯叶挂在布满苍痕的枝头上,苟延残喘。

“若此战顺利的话,你回去后可有什么打算?”景和一袭紫衣在月辉下散着浅光,他嘴里叼着根枯枝,倒是个恣意潇洒的模样。

“回去?此战凶险异常,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何谈归去呢?”薛寄瑶望向不见边际的星空,脑中浮现了另一人的身影。

“你既知此战凶险,为何还来?你们薛家对大燕亦是仁至义尽了,满门忠烈,皆为国牺牲,今还要搭上你?”

薛寄瑶怅然一笑,不再回答景和。

元贞三十年春,大燕军大败姜国,班师回朝。可他们的将领,薛寄瑶却死在了战场上,尸骨无存,只有青史上留有一笔,昭示着这个明艳炽烈的女子曾来过这世间,曾守护过这大燕。

刺骨秋风卷了一地污血,红甲被砍成了碎片纷纷扬扬落了满地,高扬的马蹄踏过余热的尸体,溅起满天沙土,将士高呵声中,挥洒着一腔热血。秃鹫翱翔于天幕中,注视着已被血浸染的黄土,等待着厮杀的结束。

“噗呲”一声,长矛穿过了女子的身体,戎装被刺的碎裂,喷溅出的鲜血在秋阳的照射下如同上好的玛瑙。

她重重地跪倒在地,手中的朗月剑无力地落了下来,大雁哀鸣,她应声而倒,斜阳余晖下,她弯了弯唇角,如初见沈遇时的笑颜。

“你看呐,我也可以替你护住这江山的。”

姜国大败,却在临逃前抢走了薛寄瑶的尸体,他们将她的尸体挂在了城墙上,秃鹫蚕食了她的肌肤,蛆虫爬满了她的骨架,最终,只剩下一把枯骨埋在了小春城的黄土上。

景和再次见到沈遇时,那个风光无限的九五之尊却是披散着头发,眼眶凹陷,衣衫褴褛地跌坐在门前。

景和擦干了剑上的血迹,在他一旁,是叶舒的尸体。自大燕军班师回朝后,景和便杀入了皇宫。

“你可知,薛寄瑶本不会死的?若不是叶舒暗中同姜国联合,设下埋伏,薛寄瑶也不会一人应敌,中了他们的道,最终死在了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只有秃鹫几许,啃食着她的躯体!”景和一把扯住了沈遇的衣领,眼中满是愤恨。

沈遇只喃喃自语:“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她说她第一次见你便喜欢上了你,每每去寻你时,都会变着法儿地逗你开心,上元灯会那次,她是故意支开了我,欲同你独处。她一直以为你厌恶她,嫌弃她没有个名门闺秀的做派。此战凶险,可她仍是替你守住了这江山。可你呢!你为她做了些什么?”

景和将剑搭在了沈遇的脖颈上,颤声道:“你可知,我也是喜欢她的呀......”

景和微闭上了眼,那剑却是收了回来,对于她所喜欢的人,他始终下不去手。

倏然,沈遇如魔怔了般,躲过了景和的剑,剑锋直指左胸,刹那间,血液四溅,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只回绕着沈遇的一声声呢喃:“瑶瑶,瑶瑶。”

(五)

“今儿个故事算是讲完了,各位觉得如何?”老者挥了挥扇,兀自喝了口清茶。

“先生,这故事说得极好,但亦有一点不足。”我拍着手,缓步走到了楼下。

“哦?公子说说,可是何处不足?”

我笑了笑道:“设计害死了薛寄瑶的并非叶舒,而是沈遇,他以为薛寄瑶喜欢上了景和,于是设计埋伏景和,却不曾想追出城外的是薛寄瑶。”

“到头来,是他自己害死了她。”

老者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公子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后人所言自是比不上亲历者。”

后人自是不知沈遇亦是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薛寄瑶,可父亲始终告诫他,他在这世上,绝不可为情所困。他要做的,是参透治国之道。于是,为了权力,他娶了叶舒,可他从未碰过叶舒,他心里装的是另一个人。

他曾羡慕过景和,羡慕他可以陪着薛寄瑶,后来,这一份羡慕,便成了恨。他的恨,害死了薛寄瑶,也毁了自己。

他死之前,想到了那年上元灯会的说书先生的话:“既是心中有人,何不为此一搏?”

他后悔自己没有去给自己和薛寄瑶搏个未来,他恨自己从前囿于一方小屋,迷上了至尊的权力。

可也只是后悔罢了。

走出瓦舍后,我又走上了人来人往的街道,顺着人群,我绕到了一处卖红绳的摊子。

我摊开了手心,里边儿赫然躺着一条红绳,那是薛寄瑶给我的,我庆幸重生后,它还在身上。可活过一世的我再看这红绳,只觉着无非是哄骗人的东西罢了。毕竟,我时时将它带在身上,它却并未栓牢我和薛寄瑶。

正当我离开时,却撞上了人,一阵清香窜入了我的鼻尖,我脑中一片空白,慌乱地朝对面看去。

女子黛眉微弯,巧鼻细挺,朱唇轻扬。该有多久了,该有多久,我未见过她了?刹那间,前世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面前人不是薛寄瑶又是谁?

“公子,您没事儿吧?”女子轻声询问。

我怔愣着盯着她,却见另一人走了来,手里拿了两根红绳。

“夭夭,红绳买好了,我给你系上吧!”一男子垮着大步走了来,他与景和生得一个模样。

见了我之后,又小声道:“这位公子是?”

我心下一颤,原来他们并不记得我。

“是在下鲁莽,冲撞了这位姑娘,敢问姑娘可是叫薛寄瑶?”我怀着期待向她看去。

那女子只笑道:“想必公子是认错人了,我叫李夭夭,所谓夭夭呢,就是要让我活得炽热明艳!”

“嘁,又来了,巴不得所有人晓得你的名字。”那男子垂眸,红着脸,给李夭夭系上了红绳。

“裴昀,有你这么说自己媳妇儿的吗?”李夭夭撅着嘴,眼里全是笑意。

我心上泛起一阵苦涩,突然开口:“听闻这红绳十分灵验,今日相逢也算是缘分,在下就祝您二位白头偕老了。”但愿这一世,她能求得个好姻缘。

李夭夭立在灯笼下,红光显得她更为娇艳:“多谢公子了!敢问公子叫什么呢?”

我转了个身,与他二人擦肩而过道:“姓沈。”名遇。

当年的薛寄瑶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今日的李夭夭亦是,我心下了然,我是重生,而薛寄瑶与景和是轮回转世。

这一次,她的红绳终究是和别人绑在了一起,不再是我了。

人声杂乱,模模糊糊中,我又听见了李夭夭和裴日升的声音。

“那位公子好生眼熟,似是在何处见过。”

“你呀你,怕不是又被那公子的脸给迷倒了?”

“裴日升!是真的觉着眼熟!”

......

我轻笑了笑,本握在手中的红绳,不知落在了何处。

罢了,惟愿她此生顺遂无忧,活得如花般明艳。

高三写的全是be,嘿嘿看我精神状态有多差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瑶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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