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保姆》

文/荔野

天莹净镜，白云舒卷，缥缥缈缈。

盛夏的太阳炽烈笼罩着地面，遍身如焚，街边的桐树没精打采蔫着。

没到江城之前，顾野从未想过这里的夏天比老家还要炎热许多。

作为拥有全国最多高等学府，更是经济中心的江城，顾野一直对这个地方心神向往，在高考结束后不久，确认分数远超往年江城大学的招生录取线后，没在家里等候通知书便早早拖着行囊来到这里。

这座城市好大好大，和电视里看到那样，四处可见的摩天大楼，宽阔的马路条条车道不计其数，纵横不断的车流，来来往往穿着时尚摩登脸上挂满自信的人们，顾野身处其中，有点格格不入。

在小县城生活十几年的她，第一次走进这样的繁华大都市。

从火车站出来顾野有些晕头转向，在转了好几次公交，距离目的地还剩不到一公里路下车开始步行。

地板砖的人行道上是阵阵行李箱轱辘的声音，没走几步路顾野便出了满头大汗，热得人口干舌燥，几欲脱水。

只好停下赶路的步伐，顾野将身后的背包脱下搁置在行李箱上，拉开拉链，从中取出半瓶水来，拧开瓶盖一口气喝光，随后拧上瓶盖，便见着一只手朝自己伸来。

那是一只晒得黝黑且粗糙的手，顾野惊诧抬眼，眼前站着一位奶奶年纪的人，她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垃圾袋。

“给我吧，免得你去丢了我还要去捡。”奶奶说话直且不客气。

顾野的手指不安地在塑料瓶身上摩擦，脸颊发烫支支吾吾道：“我，我还要的。”

“不早说。”奶奶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拎着垃圾袋健步如飞走开。

过路的行人以为发生什么频频抛来好奇观望的目光，顾野脸颊更是烫得厉害，赶紧将空塑料瓶重新塞回背包，背上来继续朝前走。

又根据手机导航走了没太远，语音提示她已经抵达目的地附近，下一秒导航自动关闭。

顾野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定格在有着“安心家政”招牌的大楼。

终于到了。

她暗暗舒了口气开始朝那里走去。

刚走进大楼，扑面而来的凉风瞬间驱散被太阳炙烤后的燥热。

“请问您是需要什么家政服务吗？”一位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小姐姐上前询问。

顾野不由抓紧手下行李箱的拉杆，鼓足勇气：“我是来应聘的…”

“啊，原来是应聘啊，请问你有预约吗？”对方再问。

“在网上预约过。”顾野回答。

“好的，稍等一下，我去叫我们人事经理过来，那边有饮用水，需要的话可以自取。”

顾野顺着望去，拖上行李上前，先用包里的水瓶接满整整一瓶，而后再使用免费提供的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就近坐下安静等候。

这时有个挎着帆布包素面朝天头发有些乱的中年女人从外头走进来，在大厅里左看右看。

“王经理，王经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保证好好做，保证好好做。”女人快步上前拦住一人的去路，是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微秃顶，啤酒肚。

“你这个月都被雇主投诉多少次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出来干这一行就别想有个性有脾气，我帮不了你了，你还是去别处找活儿吧。”男人冷漠得将其推拒，目光转而落定在不远处的顾野身上。

恰好顾野也在往这边看，下一秒自觉站起身，她想这就是那位人事经理吧，本人和微信头像稍稍有点不像，照片上瘦点。

“王经理，你别这样，大家都是出来给人打工的，你通融一下，我家里还有好几个人等着养，拜托拜托。”女人不依不饶说着可怜话。

“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男人深吸口气，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弛，“算了，你的档案公司先给你留着，看看最近有没有活，我现在还有个新人面试，你别妨碍我。”

“哎是是是，谢谢王经理给我一条生路，谢谢王经理。”女人点头哈腰，极其谦卑。

男人来到顾野跟前，先是细细打量一番，“你就是网上跟我预约今天面试的顾…”

“顾野。”顾野及时回答。

“你成年了吗？”根据外貌男人不大相信网上提供的资料。

“算成年…了吧。”顾野没什么底气。

“什么叫算，我们公司可不聘用未成年人，这违反国家法律的。”

没办法，顾野只好将自己的身份证取出来交给对方看，“经理您看，我月底就满十八了。”

“那还是未成年。”对方一把将身份证还给她，兴致缺缺，“等你成年了再来吧。”说完转身走开。

顾野咬咬唇，自己大老远跑来这里，不想就这么放弃，想到方才发生在眼前的一幕，这位经理应该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只能上前继续乞求。

“王经理，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拜托您给我一次机会，要不我连上大学的钱都没有了。”

男人脚步一顿，拧着眉头很难抉择，末了，他松口道：“我女儿今年刚上高中，算了，你先留下吧，像你这样年纪小的，也不大容易找到活，拖着拖着也就成年了。”

顾野很开心，“谢谢王经理。”

“先别高兴太早，还有一点需要提醒你，公司提供食宿，但需要每天上缴30元的费用，直到被雇主带走。”

“每天30块吗？”顾野暗暗计算身上所剩不多的钱，没底气地问：“能不能便宜一点王经理？”

男人被她的天真给逗笑，“30还贵吗，小丫头你出去上外面打听打听，别说食宿了，就是住宿，你在江城都找不到30块一晚上的。”

同一时刻，一辆白色保姆车停在家政公司门口。

“纪总，这种事情交给手下人去办就好了，您根本不用亲自跑这一趟的，现在天气怪热。”司机说。

“我妹妹的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纪曦如淡淡说完戴上墨镜下车。

“您好，请问您是需要家政服务吗？”

“有住家保姆吗？”

门口的对话引起厅内顾野以及王经理的注意。

“你先等会，我过去看看。”王经理交代完朝那边走去。

女人脸很精致，即使戴着墨镜依然难当风韵，衣着高级很有品味，浑身上下散发着有钱人的气息。

“经理，这位小姐需要住家保姆。”

“住家保姆我们这多得是，不知道您对于保姆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咱们去我办公室详谈。”

“我是给我妹妹找的，她独居，喜欢安静，保姆最好要会做饭，只招两个月。”

王经理笑得合不拢嘴，“这样的保姆我们这多的是，您随我去挑选。”

眼看着他们就要离开，被晾下的顾野有点不知所措，一想到经理方才所说每天三十元的食宿费，有些头大，若是错过眼前这次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身上的钱真的能撑到那天都不好说。

“王经理，这份工作可以让我去吗？”顾野追上前方二人的步伐，斗着胆子争取。

“不是让你在那等着的嘛。”男人小声斥责。

“这位是……”纪曦如疑惑。

“让您见笑了，这是刚来我们公司的小丫头，看她怪可怜的就暂时留下了。”

“你会做饭吗？”纪曦如问。

“会做一些家常菜。”顾野不敢直视对方，双手不停在裤子上摩擦。

“看你年纪好像不大，怎么会想着出来做保姆。”

顾野低着头，咬了咬嘴唇说：“想要打工挣学费，因为保姆的工资比其他工作多一些。”

“还挺诚实。”纪曦如嘴角溢出浅淡的微笑，顾野余光瞥见，有些温柔。

“她初来乍到没什么经验，我还是给您介绍些经验丰富的老手吧。”王经理说。

“不了，就她吧。”

顾野不可置信抬头，呆呆地张开嘴。

纪曦如适才一笑，“这样的孩子，应该给她一次为自己努力的机会。”

顾野心里抑制不住的欣喜，嘴角情不自禁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这个姐姐好温柔。

简单办理完手续，顾野便跟着这位温柔大姐姐一起离开家政公司。

门外的保姆车上，司机见纪曦如带着这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由疑惑，但也没有当着人面多问。

“上车吧，我先带你去我妹妹家。”纪曦如说。

顾野还是第一次坐空间这么大内饰如此豪华的车，呆呆不敢乱动。

小姑娘的一举一动被纪曦如尽收眼底，“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顾野，四顾茫然的顾，野火烧不尽的野。”顾野乖乖作答，不多说话。

“我叫纪曦如，一会你要去的我妹妹家，她叫纪千妍，前阵子为了一桩生意陪客户在阿拉斯加滑雪，结果把腿摔骨折了，所以需要你帮着照顾她两个月了。”

“纪姐姐我会努力做好的。”顾野坚定点头。

“你刚刚叫我什么？”纪曦如吃惊发笑，“看你资料才十八岁，我比你大十七岁呢，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该叫我阿姨了吧。”

在去的路上，对方一路都在和她交代未来两个月的注意事项，从只言片语间，顾野大致能够感受出来对方的妹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独立，要强，工作狂，也不知道这份工作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好。

透过车窗，顾野瞧见的是满是摩登大楼的繁华世界，车辆川流不息，街边林立的招牌店铺。

她真的来了江城。

中途，纪曦如接了通电话，从对话中顾野猜测，对面那个人可能就是她的妹妹纪千妍。

“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说一百天，至少两个月你给我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先好好休养，保姆已经给你找好了，我们现在在去你家的路上，再说不要也不行。”虽是很强硬的话语，听起来却依旧很温柔，没有半分愠怒。

做她的妹妹，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吧，有这么一位温柔关心自己的姐姐。

顾野不禁想。

不知不觉车子驶入一个住宅区，兰井庭，顾野眼前是一闪而过的小区名字，好优雅。

时值午后，烈日没有丝毫的懒散，地面晒得发烫，小区内几乎没什么人在外面闲逛。

“别紧张，放轻松，我妹妹这人很好相处。”临上楼前，纪曦如轻拍顾野的肩安慰。

在见到纪千妍前，顾野曾试图在脑中想像一万遍对方的模样。

电梯停在三楼，出来只有一户人家，应该就是这里了。

顾野咽咽口水，手心开始发汗。

纪曦如使用指纹解了锁，打开门进去换鞋，顺带叫上顾野一起。

“千妍，我带她过来了。”纪曦如朝里头唤了声。

直到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女人坐着轮椅出来，她披散着长卷发，脸小小的，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鼻梁高高的，皮肤很白，长得比电视明星还要好看。

顾野本以为纪曦如阿姨是她目前为止现实中见到长得最好看的女人，没想到她的妹妹还要好看些。

在见到纪千妍后，顾野服输自己贫瘠的想象力，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能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这就是我妹妹。”纪曦如做着介绍。

纪千妍瞧着眼前这个这个小丫头，廉价的帆布鞋，洗到发白的牛仔裤，一张素颜清秀的娃娃脸，眼睛却像小鹿般格外明亮。

“叫什么名字？”她问。

“顾…顾野。”顾野没由来紧张，竟开始磕巴。

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注视，这短暂的时间里却让顾野觉得格外漫长，犹如一个世纪那般，她甚至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皮肤火辣辣的烫，手指不停摩梭着手掌心，呼吸都感到压迫。

纪千妍低头，左手是一张不久前打印的A4纸，上头是纪曦如车上发给她的资料，眉头微皱，“姐，年纪是不是小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