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玉碗(一)

孟琅移开一块堵在大门的石头,土扑簌簌掉下来,像沙子。石块后面还是石块,甬道已经被完全堵死了。

“那毛僵触发了机关,整个甬道都塌了。”孟琅不停地擦着头上流下来的血,心情灰暗地说,“我们真被困住了。”

“你受伤了。”阿块轻轻碰了一下孟琅的头,掌心湿濡的触感让他很不快,他闷闷地说,“你流了很多血,你有药吗?”

“皮外伤,过一会就好了。”孟琅从袖中拿出一块白布,按在头上。阿块很不满地问:“你没有药吗?”

“没有。我不需要那东西。”

“那你受伤了怎么办?”

“过一会就好了,神仙没那么容易死。要是我伤得太严重,就回穹庐峰去。那儿有灵池,什么伤一泡灵池准能好。”孟琅看他这么紧张,忍不住开玩笑道,“我有一次都给万箭穿心了,结果一泡灵池,还是好了。神奇吧?”

“一点都不神奇!”阿块生气地喊道。孟琅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和近乎调侃的语调激怒了他。阿块闷头走到一边,随便捡起地上的石头扔到一边。石块落地的咚咚闷响在墓室里不断回荡。

“我也得找找看了,没准能发现些什么。”孟琅又从袖子里拿出一颗夜明珠——之前那颗不知道滚哪去了。

“咚!”阿块粗鲁地把一块石头砸到地上,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随之响起。孟琅吓了一跳,跑过来一看,阿块砸碎了一堆陶瓷。

“小心点。”孟琅说,“这里没准还有别的机关。”

阿块粗声粗气地说:“我又不会受伤。”

“你毕竟看不见,还是小心些好。”孟琅将阿块拦到后面,“你去那边找吧,这到处都是碎片,会伤到脚。”

阿块痛恨这样的体贴,可他听着孟琅温和的声音,又气不起来了。他感到十分挫败,拖着脚步离开了。他们仔仔细细把墓室找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孟琅哀叹:“公主殿下,您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啊。我这次可是被您害惨了,您生前我怎么没看出您是这么个性子呢......”

阿块问:“你跟她很熟?”

“见过两次。”孟琅说,“一次是我随父亲出使仙鹤的时候,一次是我去仙鹤搬救兵的时候。”

“你好像跟她很熟。”

“算是吧,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认识我了。”孟琅爬上棺材,说,“外面都已经找完了,现在,只能看看棺材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了。”他默念一声得罪,开始把棺材里的东西往外搬。

阿块说:“要是我们真出不去怎么办?”

“先找找看吧。”孟琅说。

其实,要真没有出口,他也能出去。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那个办法。

阿块气愤地说:“你跟她很熟,可她却把我们关住了。”

“殿下又不知道来的人是我,不过,就算她知道,兴许也记不得我这个亡国之人了。”孟琅自嘲地说,“我跟殿下并无深交,或许可以说一无所知......”

然而,翻检着棺材中的一桩桩物件,他再次看到了五百年前那位尊贵的公主。她最珍爱的东西都埋藏在这里,首饰、玉佩、胭脂水粉漆盒、银爵金器瓷枕、还有各种各样的干花,当然,最多的还是绿色的碗莲。

干花下面铺满了珍珠,然而,在玉碗公主手部的位置,干花下面却是一卷帛书。

“这是什么?”孟琅随意翻开看了看,却停住了,这似乎不是普通的书。阿块听见响动,问:“你找到了什么?”

“这......”孟琅从袖子里接连掏出了四五颗夜明珠,棺材里立刻亮如照烛。他仔细看了看帛书上的字,说:“这好像是玉碗公主的手记。”

手记开始的日期,是四方如意九年。

【边关有盗,父大怒,以为乃连兵欲侵,伪为盗匪,先查探之。父王素恨连人,早有战意,正愁无托词也。遂言战。舅深然之,谓连王昏庸,又无力将,且十年前连人夺我一城,今当雪耻。满朝文武皆以为然,纵有别见,亦不敢言。】

【父王意已决,乃命元公为帅,成武弟为副将。战不可免,唯祈平安。】

【胜矣!闻元公连下二城,大喜。】

【成武弟连捷。吾知吾仙鹤男儿皆英雄也。】

【捷报频传,盖回师之日不远矣。】

【元公惜败,舅舅老矣。当路何人也?竟可败我宿将。】

【战况大不利,连人得当路如得猛虎,天何不顾我也!闻此人为狼子,力大无穷,暴虐贪婪,每胜,则食敌将肉,人闻之丧胆。吾仙鹤民得为猛兽食耶?愿当路早死!】

【败。父锐意出征,必取当路头颅。】

【闻父截连军,胜,杀三千,俘五千,快哉!】

【成武中当路埋伏,丢三万人!】

【败。】

【又败。悲乎!我仙鹤男儿,竟为野兽所食!】

【父久无音讯,吾与弟皆心焦。】

【父死也?父死也!成武弟亦死。呜呼哀哉,呜呼哀哉!我已无母,今又无父,此皆拜连国所赐!若我为男儿,必披甲上阵,取当路头颅!】

【弟意似和也。吾甚不乐。众臣畏战,皆愿和。吾不忍和,去信元公,令必除当路。】

【竟不与尸骨!受此奇辱,怎能和?不如战。宁知仙鹤无当路耶?元公嘱我缓弟意,言连君臣似不和,或有机可乘。吾去信,令诬当路。】

【和矣!竟和矣!弟大糊涂!】

【和,固耻。父骨不还,更耻。空棺下葬,耻甚矣。号太平永世,耻之极也!闻连国之俗,以骨砌墙,吾父在何处楼阁中耶?鲜廉寡耻,吾弟已为极也。吾不识吾弟。】

【吾与弟生口角,已半月不语矣。坊间传当路已死,已数去信元公,何不回?】

【使臣至,何之速也!吾不忍睹。】

【果无救耶?不可改耶?吾今无父无母,亦无弟耶?】

【元公来信,当路死矣!不可和,不当和,不能和。吾必阻之。】

下一页纸被撕掉了。接着,玉碗公主字迹凌乱地写道:

【当路已死,弟何不信我!连人所赖者当路也,彼一战而起,败宿将,收城池,所向披靡,如有神助,狼面所至,吾军股栗,当路之威至此也!但使当路死,吾军将如再生。

今连太子昏庸,中我之计,自断臂膀,元公领奇兵一千,一夜而得乐城,足见连兵固疲弱,徒赖狼军英勇。当集精锐,速赴边关,则收复失地,迎还父骨,指日可待。吾弟为连国使臣所吓,已全无主意。此人大害,当除之。】

【事不成,弟禁吾宫中,连诏催元公还。使臣嚣嚣不休,真如一大公鸡也。可笑。复相至,吾不见。】

【闻和书成,心肝摧裂,呕血不止。弟言当路未死,吾怒批之,弟恨恨而去。又闻元公失爵,吾大忿恨,血湿床褥,或将死也。】

【吐血愈甚,恐怕时日无多。国虽在,却有亡国之耻,吾不堪忍也,不如速死。】

【宫中遣太医来,不见。吾决意死。】

【弟来,不见。】

【弟又来,吾但骂之。夜又吐血,然梦母来,母亦知儿苦也?】

【吾将死也。郎君言后日乃登基大典,吾当振作。登基,国之大事,吾不忍阻之,故食粥一。】

【弟来,吾见玉旒龙袍,立吐血。弟大悲泣,吾意稍动,然身如残烛,谅不久于人世也。现书遗书一封,嘱弟必收复失地,取连君头颅,迎还父骨,吾纵死,魂当长存,以待捷报。弟不可一日忘今之耻也。】

孟琅念着念着,沉默了。手记中的一字一句,牵动了他久远的回忆。他在穹庐峰闭关五十年,飞升后又在山上呆了两百年,他再次下山时,正是仙鹤国最后那几十年。那时,连国已崛起为山北的庞然大物,玉碗公主的愿望并未实现,仙鹤最终还是亡了国。

她弟弟将她关在棺内,是否是因为害怕姐姐的亡魂报复?所以这墓才会建得这样奇怪,位置偏远,是为远离皇陵;墓室颠倒,是为镇压厉鬼;铁索捆棺,更是要她永生永世都不能出来。

然而,她还是出来了。

她出来会去找谁?孟琅立刻想到了答案。

合宫。她如此仇恨连国,必会杀了王爷夫妇!

“我们必须得想办法出去!”孟琅将手记揣入怀中,却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掏出来一看,是那把石钥。

他突然想起了第二间墓室的那条甬道,那么窄,那么矮,跟他们进入墓穴走的那条甬道完全不同。他又想起这钥匙是藏在木偶里的,可墓穴里根本没必要藏一把钥匙,皇族最怕的就是别人进入自己的墓穴,怎么还会把钥匙藏在里面?这实在奇怪,更奇怪的事,这一路走来,他根本没有发现要用钥匙的地方。

孟琅确信自己之前已经把每间墓室都翻得干干净净了。如果哪里有一扇门,有一把锁,他应该不会漏掉。

那么,这钥匙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忽然想到了那些死在甬道里的工匠。

皇室贵族常常在修完陵墓之后就将工匠留在墓中,任其活活饿死,可是,这些修墓人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地逃出去,甚至在修墓之始就设计机关——

孟琅双眼一亮。

或许,这钥匙就是那些修墓人留下的。

四方如意,太平永世都是年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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