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宁倒是浑不在意,四人极为忠心,况且内室除了她们四人便不会再有人进来,她自然放心得很。
“外头为何这般热闹?”这语气里,总算听出了些区别于这两日平静的好奇。
岸晓见状忙道:“外头正在换小湖里的荷花呢,今年夫人让人新换了重瓣菡萏的小芽......”
宋晏宁闻言果然来了兴趣。
丫鬟们一见近日整天呆在内室的姑娘总算要出来走走,忙手脚伶俐的点了线香去凉亭走一圈,去了些淤泥的腥土气。
待宋晏宁走到凉亭时,就已摆好了瓜果和一套镂清竹白瓷煮茶小具。
宋晏宁抬眼看过去,湖边有十来人站着,还有二十来人在放好水的湖里栽种新苗,空气中间或伴着泥土翻起的腥气。
岸晓岸雨侯在一边,一人煮着茶,一人剥着今早庄子新送来侯府的甜柑橘,看着姑娘再次神思放空,暗叹好像起了热之后就变了。
以前姑娘虽然身子骨差,基本没怎么出府宴饮,但在姬云阁琢磨的趣事不少,央着执月念话本,找二姑娘打叶子牌,试穿三天两头便送来的新衣......
现下姑娘病好后这三日里,也不想听话本了,话也少了,连夫人差人送来的新衣头面也都随意的堆着,还常常一人愣神,真的是愁死身边几人了。
这些菡萏荷花五月定是好看得紧的,倒时也不用多久了,父兄会率着大靖军将乞伏东胡赶出大靖的土地,六月便班师回朝。
而后,大靖二十六年,定远侯叛逆全府受牵连,年末的时候,高位上的人可能是迫于百姓的民怨,将定远侯夫妇圈在狱中被审问了一年。直到大靖二十八年,她身死,也不知父母兄长是否沉冤得雪。
怕是,难吧。
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了,宋晏宁想到这,虽然不愿承认,但她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能在官场帮她的人。
六皇子傅陵早年与她在汀州养病时结识,但他是时贵妃之子,背后是时家,时家!宋晏宁眼中划过一丝暗恨!
要说圣上傅闻是最想将定远侯铲除的人,那么时家就是那把刀!二伯宋速一家也是一把刀,是巨人身体里的刀,将人搅得心肺不剩!
平复了情绪,宋晏宁权衡思索,众皇子中,只剩三皇子傅度和五皇子傅陵,三皇子是嫡长子,为人温雅宽和,素有贤名,便是不用反叛也是储君的最佳人选。五皇子,醉心山水,更是无意......
难道,她真的还要再去找那人吗?
京都衙署。
户部尚书罗义坐在右手的凳子上,反复捏着手续续的陪笑着,再配上他那有些油光水滑的脸盘,让人有些哑然。
上首的男子倒不置一词,甚至眼神也施舍着没斜看一眼。
厅中上首坐着的是一缎袍绣白泽的男子,莫说没见过这人的脸,只要一见这人身上的白泽官袍,便知是谁,现在满朝文武,也就这一人能用白泽形制官袍,地位自是不用言说。
小吏恭敬的将热茶放在上首男子坐着的案桌旁边。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原是不敢乱看,退下时还是悄悄的窥了一眼又立马低头:
男子身形修长,往上可见其俊朗之姿,玉面英眉,皎如玉树青竹之姿,一身霜色锦袍称得眉眼间的清冷更似化不开的霜雪一般。
官袍边角绣异兽白泽:虎首麒麟身,头生两角,四足飞走。京绣的滚针让异兽的毛发更加蓬松,栩栩如生、精美绝伦,加上白泽便是荡尽一切邪气的神兽,穿在这人身上看着更加尊贵不可犯,通身的威严之气让人之敢悄悄瞟一眼便不敢再造次。
见江昼那双修长的手把玩着一块环形玉佩,指腹转着摩擦环玉,让人无端的心生凉意。这环玉就如同今日的户部,头上悬着刀呢。
一旁立着的劲衣近侍见这布衣小吏还大着胆子的乱瞟,忍不住皱眉:“你这小吏,还不快退下!”
小吏忙忙告罪,瘦猴般的脸满是谄笑:“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人这就退下,这就退下——”
户部尚书见惹恼了人,忙喝道:“快滚下去。”扭头笑着像是惭愧的道:“大人,是下官御下不周,大人勿怪。”
嗤笑一声,男子终于纡尊降贵启唇道:“你知道便好。”
罗义哑然,想起这人此次来的缘由,倒是赔笑也笑不出来了。
“几时了?”江昼倒是不管他是不是下了人面子,冷然出声问。
一旁方才呵斥小吏的男子立即拿下方才怀中抱着的剑,拱手回道:“大人,快午时了。想着长调也快回来了。”
江昼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捏着茶盖拨了拨顺着水涡旋着的浮沫,不置声的又将茶盏搁在一边。
牧寻依旧退回一边,静静的立着,看这模样,大人应当逐渐不耐了。
江昼位及右丞,掌司直,管公卿博士人才,主监察。另有左丞李祎掌管集曹征集谷事农桑。右丞的主要职责便是见监察百官,大靖向来都是选择皇室成员,主管监察。
除了出生护国公、长乐长公主唯一的子嗣和当今圣上的外甥这一身份外,江昼自身也惊才绝艳,熟读诗书,博古通今。圣上特意赐了白泽袍,更是可以直接考核、罢黜和诛赏六品以下官员,风光无两。
去岁遇大寒,眼下正是春雨消融,河面破冰,汀州禹州深受水害,在江昼和李祎召集众人商议扩建排水渠一事时,就有折子递到了大殿上——禹州州府上奏村民暴动。
要说这汀州连年富庶,此次大灾倒是还算挨得过去,汀州州府的来头也是不小,乃是今定远侯的庶兄,更是如今皇上身边得宠的宋昭仪母家。
至于为何宋昭仪的父亲何故还只是个小小的州府就不得而知了,这也是他们不能揣测的。
见禹州这遭事,让人着手一查才知,这户部计相王锡竟贪墨了灾银!也只能怪着这王锡贪得无厌撞这档口了。至于这罗义当真毫不知情,还是包庇,或王锡帮他顶罪,他自会查得一清二楚。
约着再等了一刻钟,门外响起了一阵嘈杂,旋即,一个有些精瘦的人被揪着从人群里扔了出来,正是户部计相的小官。
方才进来揪着一人衣领的是刚才牧寻所说的长调,同样是江昼身边的近侍之一。
江昼身边的近侍总共有四人,分别是牧寻、牧折两兄弟和长调、长幕四人。四人身形高挑矫健,身手不凡。虽说是近侍,但地位同江昼身边的属官无异。
长调对坐在上首的主子回话道:“大人,皆已查清,所有灾银与往年贪墨都藏在寒山寺后山王锡私砸的洞窟里。”
方才扔在地上的计相身边的小差跪爬着伸出手,欲拉住江昼的衣袍,连连嚎哭这求饶:“丞相大人,大人!小子真是不知情,我只是帮忙算了算钱财,求大人饶命啊,我家中还有幼子啊,大人。”
斜睨一眼这连连求饶的小吏,江昼睨了一眼,冷笑。
去年大雪,发雪灾,压坏了不少庄稼。今年自天气回暖河水滥溢,连月水灾。百姓水深火热,王锡倒好,贪墨成性,这计相的小差也跟着捞了不少油水,倒真是烂到骨子里了,他岂会轻易放了他去!
江昼起身,接过近卫递来的帕子净了手,修长有力的手拿着帕子擦着,指骨分明,看着赏心悦目,寸锦寸金的云锦竟被这大人当做寻常帕子擦手。
“罗大人,你的人,我可是帮你找回来,先想着如何禀报圣上罢。”
“是是是,下官知晓,下官知晓——”
罗义闻此连忙笑着说道,额间冒汗也只敢捏着袖子匆匆一擦,看着人施施然走了,悬着的心才稍稍放到肚子里。
江昼母亲是先帝的嫡长女——长乐长公主,是圣上傅闻的亲外甥,长乐长公主难产血崩去世,圣上怀念嫡姐,对这江世子自然是百般教导纵容,舅侄两人关系非凡。
宋晏宁接过茶饮了一口,捋了捋思绪,江昼能掌百官监察,哪怕最后还是走到了那一步,只要江昼不点头,谁也不能处置父兄吧?是以前世的她才托着病躯从他安排的别院出来去求见他。是了,现在还是二十六年,他还不知道,还蒙在鼓里......
重生的宋晏宁怀揣着一个江昼的秘密,一个江昼也不知道这是密辛的秘密。
姬云阁是侯府里面唯一个有小湖的院子,湖边中了几株垂柳,万条垂下绿丝绦。姬云阁的小主子常年养病不外出,自是在院子里下功夫多些。
院里有一莲花池和几树西府海棠,闲时可坐在凉亭吃茶赏莲,入秋可以在小园摘果赏奇花。屋子的长廊部分临溪而建,这小溪正是流入院东侧的荷花池中。
院中凌溪搭桥,从院子到屋内,需得走上青石板的台阶,绕上凌水上的外廊。
台阶两边放了介个半人来高的怪石,势头的空凹处均种上幽兰,左边因地势,做了个一丈宽小塘,放了些品种稀奇的水莲。
外廊上方卷着的竹帘,若是日头盛,可将竹帘放下,临水听溪水潺潺,让人心旷神怡,却也反映着这里住的这位小主子有多娇宠。
因着宋晏宁又像往日那般活跃起来,姬云阁上下也是喜气洋洋的。
往日宋晏宁不苛待下人,但众人也小心谨慎的伺候着,只因宋晏宁时常病弱,若不仔细有什么疏忽便是侯夫人也容不下他们,主子好,他们才好。更何况姬云阁比起府里其他院,可真是个肥差了,连月钱都比别的院里高,他们焉能不仔细小心。
看着两个粉衣小丫头笑意盈盈边说着话边给花浇水,宋晏宁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一圆头圆脑的丫头身上,不经意问道:“咱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白芨的丫头?”
岸雨本就是管着账房和这些丫鬟月钱的,自然清楚,回道:“是有个叫白芨的丫头,伺弄花草很有经验。”
岸雨说完嘴皮动了动,到底没将疑问问出口。
宋晏宁看两个人同时吞吞吐吐的模样,颇有喜感,好笑道:“怎的我话变少了,你们也变少了?”
“那姑娘何故知道白芨,可是犯了什么事?”一边煮茶的岸晓见姑娘又开始打趣了,忙问道。
是了,她现在还是不知道白芨的,虽然信任,但她也不想将重生之事跟任何人说,不想再将侯府的惨状再描述一遍。
宋晏宁:“唔,我偶然听洪大夫说过,院中有个丫头叫白芨,跟她的名字一样都是同音的中药名。”
岸雨点点头,原来如此。
“哎,你们先下去吧,把这丫头唤来我瞧瞧——”
宋晏宁之所以对白芨关照,是白芨兄妹的忠心。
在前世的时候哥哥被革去世子之位流放西南,方出了京都就遭欺辱,那些时家走狗一般的官兵想折一折这个少年将军的傲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