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洢低着头，握紧了手里的外套，唇瓣微张，酝酿了好半天又合了回去。

“算了，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陆迪一把背起她，赌气走到了目的地，然后自顾自离开了，连外套都没拿。

罗洢在街边长凳呆坐了两分钟，草原上的风说起就起，陆迪内搭的针织衫很薄，往他离开的方向追去，碰见卡玛在街边转角处跟他说话。

“你要做慈善何必通过这种方式？”他不冷不淡对卡玛道，“硬要卖的话，加上我牧场里的不难凑，不过这事明显是她没着落的亲家故意为难，重点给不到现钱。”

卡玛戳戳指头，“这个生意，我想做做看，如果失败了，就当买个教训。”

“那就去做吧，建议你签合同时先问她要二十万订金，你也是生意人，别给卡赫琳娜添太大麻烦。”

罗洢与他们隔了一个转角的距离，听到这儿有些动容。

“墙角那边的耳朵，听够了吗？”

差点忘了，陆迪的空间魔法能定位，只要他想知道，罗洢根本瞒不住自己的行踪。

“卡赫琳娜，你悄没声息地躲这儿干什么？”卡玛注意到陆迪挂下的嘴角，找了个借口道：“我还要去牛奶厂，先走了。”说完一溜烟跑没了影。

“这姐妹，有事真跑啊。”

街头的风呼一声在地面卷了个边，吹往别的方向。

罗洢自觉笑话比风冷，递去衣服，“等下感冒了还得送你去医院，穿上吧。”

陆迪接过外套，良久，苦笑了一声，“我脾气急了，对不起。反正打脸也不是第一次了，你既然清楚我的意思，好好考虑吧。还有，不许躲着，我们——跟往日一样相处。”

态度几乎一瞬转变，罗洢顿了顿，内心暗骂自己，出口还是回避了，“那我让法务拟个合同，不够的你凑数。”

陆迪冷哼，拉起她胳膊往服务中心去，“败给你了，把我气半死，还要帮你做生意。去对岸了解清楚了，回来再拟合同也不晚，如果不是方格露说的那回事，会落下属抱怨。”

“还是陆总考虑周到”，罗洢心理负担卸去大半后感觉轻松不少，“话说回来，真做成生意，钱还是你赚大头，就别埋汰我了。”

陆迪在服务中心叫了两个保镖，其中一个是魔法大战的退役军，五星雷系，叫吉利。另一个叫楠，没有魔力，各种枪械玩得贼溜，雇佣兵出身。

吉利跟魔法学院人事部签署劳动合同，楠的人事关系则在政府主导的派遣公司，陆迪只能算他们名义上的老板，不过他出手大方，只要出任务都会给不少的佣金，所以使唤的动这俩大爷。

一般没事的时候，他们都在美食镇坐镇。

陆迪喊了两声，楠到车库开了一辆越野车来，“陆，去哪儿？”他们习惯这样称呼陆迪。

根据卡玛向方格露了解的，她那不靠谱的亲家在江对岸正在建造的贸易中心大楼监工，叫雷彭。

罗洢乍一听这名字以为是老乡，让卡玛多问了一嘴，方格露并不清楚对方的来头，说雷彭应该是地道的厄加镇人。

他们跟做房地产的没交集，亲自去核实情况放心一些，以免被人做局。

车子开上跨江大桥，清爽的河风透进车窗，并不十分寒冷。

俯瞰望去，江心主题游乐公园人流量一般，夏季水上公园开放才热闹，现在是淡季，唯有游乐场开门营业。

这处的产业与他们的美食镇同一年建造，属国有经济，与美食镇、金溪湾也算连片的景点，互相带动。游船小艇往来其间，远方水、云、山互为映衬，莽莽苍苍，这一带不出所料指定会发展得更加繁荣。

“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在想，江心的那户人家早就搬迁了，不知道那对老夫妇有没有如愿以偿，养育出大窝的鹅。”

阳光洒在陆迪的侧脸，下颚轮廓似乎比在学校的时期更加硬朗清晰，罗洢觉得这个男生更具魅力了，但气质与以前极大不同。

少了目中无人，多了含情脉脉。

罗洢最近回避他的视线多半因为害羞，而不是自卑。

如果不是前排坐着两活人，她这刻就想尝尝肉粉唇瓣的滋味。

一个急刹车，楠低沉骂了嘴，罗洢收起邪恶的想法，透过挡风玻璃朝外望去。

车子刚下桥正要穿过第一个十字街，路边走出游行队伍，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看样子在抗议什么。

带头的男人瞪着又干又狠的一双眼，极不友好地盯向他们，他的眼白呈现黄铜色，散落的长发卷曲脏乱。大约停顿了三四秒，才又继续往前去。

他背后，一带血的白布匹上写着“拒绝开发，拒绝侵占土地！”

罗洢这边的窗户缓缓闭合，陆迪拉了她一把，让她离自己近一些。

“这群人是反魔法的无政府主义者，游行从去年秋天就开始了，厄加镇的卫军估计不久会上街驱赶。”楠对车后座的两人说道。

“还是为这事啊？”罗洢以为早翻篇了。

当时厄加镇的原住民不肯开发，事情闹得很大。但是帝国也下了大决心，千摩次城的经济之所以在东南部五城中排末尾，可以说就是被厄加镇拖了后腿。

这里居住着大量的外来人口，有的从西部比较落后的地方来，有的从北部魔壤森林外围来。这些人与当地本就难搞的俗称土条的人半融合半排斥，形成了杂乱的势力，政府处理起来也显得掣肘。

前年造跨江大桥就闹了一波，去年秋天开始，政府实行“土地清退发展比肩”政策，将原本外来迁居过来没有居住证和所有权的人统一迁移到千摩次的北边，势必会瓦解他们的势力，于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

不过现在政策已然实施，罗洢没想到他们还在闹腾。

“啪！”

罗洢吓了一大跳，陆迪下意识环住她胳膊，顺势把人带到怀里，让楠锁门。

车窗上贴了个人，他舌头上戴的金属钉子刮着窗户，发出类似粉笔书写断裂刮黑板的毛躁声。“魔法会让世界毁灭！”他舔了一嘴窗户冒出这句话，不怀好意地对着罗洢笑，迈出标准的流浪汉步伐小跑开了。

他们的上半身和脖子总是向前倾，扎各种粗布，戴着红的紫的蓝的各色头巾，披破皮风衣，走路时脚跟不需要着地的样子，游走在发展较落后的城镇。

“陆，要他赔钱吗？”楠淡定问道。

“然后呢？你用武力征服他，他再用武力征服弱小，抢人家给家里嗷嗷待哺小孩买粮食的钱。”吉利给楠好一通怼，他俩凑一块儿从来秉持往死里怼的风格，罗洢倒是习惯了。

“算了。”陆迪不以为意。

他没松开手，罗洢僵僵的不敢动。还是吉利回头扫了一眼，陆迪才抽回手。罗洢直觉，职业素养让吉利迅速转回头，但是女老板被男老板搂着，让他不自觉望向车前排反光到后座的物品。

贸易中心大楼在厄加四车道宽的新街十字路口，门口卫兵守着，这倒是见所未见。不是行政楼也不是什么保密的地点，居然出动政府的卫兵。

罗洢几人没有通行证，他们的头头怎么都不肯放行，也不肯说出关于里面人的任何信息。

马路对面有几家商店，几个工人在其中一家速食店啃三明治，陆迪让罗洢等着，招呼楠跟他一起去。

这边，罗洢还想试着跟头头扯皮，“先生，再请问下，除了内部员工，其他人都不能办理通行证吗？”

卫兵大约看罗洢态度好，小声说了句“西边转角直行两百米，办公室。”

“感谢感谢。”

陆迪也刚从对面回来，道：“他们说里面监工有十多个，不认识叫雷彭的。”

罗洢招手上车，“去别的地方看看。”

到卫兵说的这处，只找到了售楼部，罗洢进去问了一嘴，里面三个人都说不知道办公室在哪里。

这段路环境不好，街边到处裸露钢筋断材，不注意的话走路都容易闹出人命。

“好好的路，刚建好就被重型机械破坏了。”吉利说的很肯定。

几只鸟惊叫着掠过天空，从贸易中心大楼方向传来嘈杂声，似有一群人在呼号。

“停工复原，停工复原……”

声音渐渐清晰，售楼部哐啷一声连大门都关了。

“现在有两个选择，绕一圈回去，或者把车藏好偷摸进去。”吉利点了根烟，坐在一段从地下冒出地面的弯曲粗钢筋上一晃一晃。

“你决定吧，翻进去围墙里还是打道回府，或者去售楼部再找找，这里没别的活动区域了，我估计贸易中心的办公室就在售楼部内，刚才你出来的时候，我听到男的说你挺好骗。”陆迪道。实际上读唇语读出来的。

“你耳朵也太灵了。”罗洢斜了个白眼给他。

她倾向于去售楼部内，如果直接进工程现场，很难说能不能问到认识雷彭的人。

陆迪要用空间魔法进去，不过还没动手，关上的售楼部大门自行开了，唯一一个小姐姐探出头，先小心地张望街头方向，再冒着星星眼问陆迪：“你是陆陆吗？”

陆迪：“……”

罗洢心说有门啊，忙点头替他回答：“金溪湾霸总陆陆，是他是他。我们跟外面那些人不是一伙的，真的是来找人。”

“快进来吧，那些人很可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小姐姐开大门缝，催促陆迪几人快点进去。

大厅总共就三个人，都穿着职业装，陆迪再说明了一遍来意，这回小姐姐二话没说，带着他们上了二楼，来到一间挂了贸易中心牌子的办公室。

“刚才没说清楚，我不敢带你们上来。你们自己去问吧，我不太清楚情况。”

罗洢：“……”他跟我同一套说辞吧，这回你就相信我们不是坏人了？

小姐姐跟里面人简单说明两人来意就下楼了，罗洢向趴桌上无所事事的女人打招呼，“女士你好，我叫卡赫琳娜，是风车草原畜牧场的，刚才那位姑娘也说了，我们主要想了解下雷彭监工的情况。”

“劝你们收手，跟那个人做生意的没一个不后悔的。”女人两脚挂上桌子，插手抱在胸前，端出一副女大佬的姿态。

罗洢稍微琢磨了下说辞，不能给方格露女儿的**说出来。“不是跟他做生意，您对他家里人有了解吗？听说他儿子要结婚了，家里要求女方出两百多只牛羊？”

“嗐，他儿子也不是好东西，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就坐地起价，好意思为难那对住草原上的母女。我看啊，就算人家拿出来，他也不一定会娶。”

罗洢尬住，合着这事她知道。“那雷彭今天在贸易中心里面吗？”

女人眉眼一挑，“不太清楚，我老公做木材生意的，有意向合作吗？”

“谢谢，暂时——”

“名片给一张？”陆迪打断罗洢的话，“刚前段时间装修房子了，不知道您做这生意，以后翻修，或者家里的牛羊圈需要重盖维修的，一定麻烦您先生。找雷彭不是为了合作生意，有其他事。”

“噢”，女人放下脚，从抽屉里翻出张一寸照递给陆迪，“就是他，找不到的话里面随便拉个人问都认识。”

回到大厅，罗洢才说出自己的疑问，“楼上姐姐说的这么肯定，但速食店那几个工友没一个认识他的，难道他们都是新来的？”

“陆陆？”大厅的小姐姐害羞叫了声陆迪，“那个，以前我天天都看你的直播，现在也每月一场不落的，可以跟你合个影吗？”

陆迪从始至终没露过一个笑容，罗洢把他推过去，“他私下是个害羞的人，我帮你们拍。”

她找好角度，道：“笑一个，三、二、一。”

“梆！”

地面一震，窗户猛颤，就要炸了，手机差点脱手。

“天哪！外面怎么了？”小姐姐吓得抱头。大厅的窗户不在沿街一面，没法看见外面的情况。

“我去看看，你们别出去。”

吉利从售后部后门出去，一转眼就没入周围破败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