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遇

天显二年冬,尚未入腊月,距离大惠都城长宁六十余里外的云乐山便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冬雪。

先帝驾崩,新帝尚年幼,云乐山下的温泉行宫也没了往年冬日的热闹,先帝高宗尚在之时,每年冬日都会来此住上数月,待天气转暖方会回去皇城,此温泉别宫亦由高宗钦赐名为乐泉宫,可惜如今的乐泉宫没有了帝王亲临,显得颇为冷清萧瑟。

高沉星从乐泉宫东外围的初云寺下山之时天色尚明,外围路面虽有宫人定时清扫,但由于这一整日小雪绵绵未断,此刻路面上依旧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马车行进的速度较之平时要慢上了不少,待马车在东华门外停下时,天色已经开始渐渐转暗。

蓉儿与穗儿搀扶着高沉星下了马车,蓉儿先行一步去门内让宫人准备步舆,穗儿则抖开手中的披风替高沉星披上,又在身侧撑开伞替她挡去了纷纷落下的雪花。

少顷,蓉儿空身一人从门内出来,面上不无疑惑:“不知为何,这东华门内外连个人影都未见着。”说着又望向高沉星道,“殿下,不若您在此稍作等候,我去里面再寻寻看?”

高沉星将手伸出伞下,几片雪花落在了她的掌心很快便幻化无影,她阻止了意欲再去寻人的蓉儿道:“无妨,这雪瞧着也不大,我们走回去,权当赏雪了。”

乐泉宫虽大,好在高沉星居住的揽月阁距离东华门并不算远,穿过东边大片的观景园便是揽月阁所在,三人沿着长长的宫墙缓步朝里走去。

宫墙内的路面显然要比外围清扫得更细致一些,一路走来鞋面都未沾湿,只是奇怪走出这么些路依旧未见着任何宫人,虽说先帝驾崩后此处宫人确实清减了一些,不过平日里人手尚算充足,怎么也不至于像这般连个打扫的宫女都见不着。

“今日怎么这样冷清,连掌灯扫雪的人都没了?”穗儿也同样不解,“难不成看天气不好都早早躲屋里去了?”穗儿嘴上这般说着,却也知晓并无可能,乐泉宫虽比不上皇宫,但作为帝王亲临次数最多也是最大的皇家别宫,这里的规矩要比寻常高门宅院森严不少。

蓉儿刚想打趣穗儿几句,只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宫墙内的宁静,闻声连高沉星都顿住了步子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此刻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只能隐约瞧见一名身着黑色披风的男子胯着一匹枣红大马破开暮色从宫墙尽头策马而来,他的速度很快,不知是未瞧见高墙边的三人还是本就未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在经过高沉星身边时亦未勒马减速,若不是蓉儿眼疾手快用手中的纸伞替高沉星挡住了马蹄溅起的泥水,高沉星这一身素色衣裳怕该遭殃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

穗儿见状气急,拔高了音量便欲指责那骑马之人,然而不待她说完高沉星便制止了她:“穗儿,无妨。”

许是穗儿的声音依旧传到了那男子的耳中,已走出很远的男子回头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明明此刻傍晚的天色已十分昏暗,高沉星却觉得自己依旧能清晰看到那人眼底的清冷与傲慢。

穗儿心有疑惑正欲开口询问,却在瞧见身旁蓉儿微微摇头的动作时不由噤声,高沉星似是没注意到穗儿满目的不解,径自拢了拢披风继续朝着揽月阁走去。

行至景观园的月门时便已能瞧见不远处的揽月阁,不待高沉星开口,蓉儿便心领神会道:“殿下,您先回宫中歇息,我去前殿探探情况。”

高沉星点头,不忘叮嘱:“天黑路滑,小心一些。”

回到揽月阁后,穗儿将从初云寺带回的吃食拿去后厨加热,高沉星独坐在桌前喝茶,可即便手里捧着热茶,她的指尖依旧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当穗儿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屋之时,蓉儿也带着前院的消息回来了揽月阁。

蓉儿进屋后将房门掩上,走至与高沉星身侧开口道:“殿下,安阳大长公主来了,还带了不少仆从,听说是准备在此长住些时日。”言及此,蓉儿又压低了些声音道,“且摄政王也同来了,不过因为此行并未提前知会,所以今日乐泉宫中半数宫人皆被临时遣至了前殿帮忙。”

高沉星眉头微蹙,心中疑窦顿生。

孟陆离自三年前将北崛异族驱逐出了百里关后,不仅手握边关数十万重兵,其少年将军的声望更是名震朝野,一年前父皇临终之际亦留下遗诏曰“太子年幼,军国大事内有不决者兼取太傅许季松进止,外有不决者兼取广宁王孟陆离进止”。

权力、名望、先帝遗诏,孟陆离三者兼备,如今朝野内外谁人不尊其一声“摄政王”。

月余之前,高沉星离开长宁时她母后正因垂帘听政之事与孟陆离争锋相对,按理而言,孟陆离此时如何都不应该会离开京城,高沉星也不相信这短短一月时间她母后便能压过手握大权的孟陆离一头让他主动离京。

然而孟陆离现在却出现在了乐泉宫。

思及此,高沉星问蓉儿道:“可知晓摄政王与大长公主住在哪个宫中?”

大长公主高瑞安乃是先帝长姐,当今天子高临与长公主高沉星的亲姑母,当年她与孟驸马婚后膝下并无亲出子嗣,唯有孟陆离这一过继的养子。

“摄政王依旧住在前几年来此居住过的衔山宫中。”蓉儿道,“只是安阳公主这回入住了飞霞宫。”

高沉星动作一滞,再次确认道:“飞霞宫?”

蓉儿点头答道:“我担心听错,特意去了飞霞宫外查看,里面灯火通明宫人忙碌,确实无误。”

飞霞宫是这整座乐泉宫中除了先帝住过的锦绣宫外唯一一座带有私汤的宫殿,以往只有皇后或太后住过此处,虽无章程规定但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人打破这一规矩,然而如今安阳公主却选择飞霞宫入住,背后之意彰明较著。

高沉星未再开口,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穗儿布好菜,高沉星食之无味地吃了些,思绪杂乱。

原本她来此便是为了避开京中繁杂,父皇驾崩后,朝堂之中暗流涌动,母后不知为何待她越发苛责,她不想与母后之间心生嫌隙,便索性借了身子畏寒需调养的理由来了乐泉宫休养长住,只是没想到才安稳了一月时间,孟陆离竟也来了乐泉宫。

她虽不知晓孟陆离究竟为何会离京来此,但直觉眼下这安稳避世的日子估计不会长久了。

方才在城墙下瞧见的那倨傲之人与记忆中那张沾染了血迹的冷厉面容渐渐在脑中重叠,最后汇成了父皇驾崩那日站在人群外冷眼旁观的淡漠身影,被压在心底的回忆交织着现实,高沉星的心也越来越沉。

***

次日一早,飞霞宫的宫人们便扫雪除尘忙碌了开来,高沉星前来时,安阳公主正在暖阁内修剪整理着丫鬟们刚摘回来的腊梅花枝。

宫人通传后,安阳公主随即放下手中的花枝邀高沉星进屋,她在软榻上坐下边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净手边吩咐人备茶。

高沉星走进屋子后与安阳公主见礼道:“沉星见过姑母,姑母安好。”她作为小辈,知晓安阳公主来了,自是该主动来问安的,她解释道,“昨日我从初云寺下山时天色已完,担心打扰姑母休息便未来叨扰。”

安阳公主虚扶了一下高沉星并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暖和些的地方来:“无需多礼,过来这边坐。”丫鬟替高沉星取下厚披风,安阳公主瞧着高沉星披风下略显单薄的身影不无关切道,“怎么瞧着又清瘦了不少,可是近来天气太冷了?”

高沉星畏寒,宫中太医调养多年未果,此处温泉行宫修建好后,应太医建议高沉星每年立冬前后都会来此休养至开春,此事也算是宫中众人皆知。

高沉星回道:“今年确实要比往年冷一些,幸而此处温泉遍布,要比在长宁城中舒适不少。”

“这儿的温泉确有奇效,我昨夜只泡了一小会儿,今早这腰腿酸痛的毛病便似减轻了些。”安阳公主说着不禁笑道,“我本在长宁还不愿过来,多亏了陆离坚持,非得让我来此养养身子。”

高沉星正欲再询问几句安阳公主的身子情况,门外忽有宫人前来通传:“摄政王到。”

听闻孟陆离来了,安阳公主脸上笑意更真切了几分:“真是说谁来谁。”

看着门外走进之人,高沉星起身,待孟陆离给安阳公主问过安后,方朝他浅浅一礼问候道:“王爷安好。”

高沉星本就生得貌美,这会儿来给安阳公主问安,担忧气色不佳失了礼数还特意梳妆了一番,瞧着更是眉眼如画仪态端庄宛若画中淑女,不过这一切在孟陆离眼里却并未激起丝毫涟漪。

孟陆离只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径自在安阳公主对面的位置上落座,高沉星一时有些局促。

安阳公主太了解自己这儿子的性子了,见状笑言道:“陆离,你沉星表妹胆子小,莫再板着张脸吓着她了。”安阳公主边说着边又招呼着高沉星道,“沉星,坐到姑母这边来,陆离怎么说也是你表兄,不必这般拘束。”

安阳公主虽这般说,高沉星却是不愿再抬眼看孟陆离的,她接过安阳公主递来的糕点安静地小口吃着。

忽而对面传来一声轻笑,高沉星诧异抬头,意外对上孟陆离染笑的眼眸,他的样貌是极为英俊的,只是平日里积威甚重,周身弥漫的冷厉肃杀之气让人不敢直视,现在这一笑倒使得整个人柔和亲近了不少。

高沉星不知他为何发笑,不由心头一紧,连带着手中松软的糕点也被捏得粉碎。

见状孟陆离笑意更甚,他的目光落在高沉星身上仿佛在逗弄大长公主府里那只容易受惊的猫一般:“瞧着胆子是不大,与团圆差不了多少。”团圆便是那只猫的名。

高沉星擦手的动作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闭口不言不去问团圆是谁,幸而孟陆离不再调侃她,转而问起了安阳公主的起居事宜,又为安阳公主召来随行的太医把脉,高沉星这才适时起身告辞离去。

直待走出飞霞宫,高沉星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裳已经全部汗湿了,手指在宽大的衣袖下收紧,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出来,原来有些记忆即使被埋藏得再久也是无法消逝的。

虽然方才在安阳公主跟前的孟陆离温和风趣,与长宁城中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们无异,可若不是高沉星亲眼见过他手起刀落,俊美的容颜被刀刃下那死不瞑目之人的鲜血染红时的模样,她大概也能温声软气地称他一声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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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小可怜被读心后》文案:

身为侯府存在感最低的六小姐,孟知柔上无母亲庇佑,下比不过府中一个赛一个优秀的兄长与姐姐们,性子温顺的她打小便是侯府中的可怜小透明。

某日落水之后孟知柔发现兄长与姐姐们都变得有些奇怪。

严肃冷酷的大哥似乎多了丝人情味,清冷绝色二姐姐也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叛逆不羁的三哥从战场回来时竟给她带了只小兔子,对侯府不屑一顾的四姐姐也不再凶她了,风流浪荡的五哥还是同以前一样、不、是比以前更喜欢捉弄她了。

不久后的一场聚会,京中名声最盛的五位郎君齐齐坐在了孟知柔面前,温情脉脉言笑晏晏,孟知柔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孟家大哥、二姐、三哥、四姐、五哥:不是你属意人家的吗?

***

家宴之上,大哥与父亲起了争执,剑拔弩张针落可闻之时大哥忽而直直朝着孟知柔的方向望了过来,孟知柔头皮一紧:【难道方才自己肚子叫的太响了还是盯着桌上那片糖藕看得太不雅了?嘤嘤嘤大哥不会迁怒于我吧……】

闻得孟知柔心声的大哥收回欲掀桌的手,淡淡道∶“吃饭事大,有问题饭后再议。”

侯府花园,孟知柔偷偷盯着二姐姐那张清冷冠绝的脸发着呆:【二姐姐真好看,明日我也要学二姐姐穿素雅些的衣裙。】

孟家二姐喂鱼的手一顿,盯着自家六妹妹烂漫无邪的面容瞧了一会儿,柳眉微蹙,次日孟知柔便收到了二姐姐送来的一箱艳丽娇俏的衣裙首饰。

孟家三哥随军出征辞别之时,父亲黑脸母亲啜泣手足冷眼旁观,不起眼角落里的孟知柔正在心中碎碎念:【鲜衣怒马少年意气!三哥简直就像话本里走出来的小将军!呜呜呜战场凶险三哥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呀呜呜呜……】

孟家三哥听着六妹妹前言不搭后语的心里话,失落的眼底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扬鞭上马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战场。

打小长在扬州外祖家的孟家四姐自从孟知柔来了扬州后,她的耳朵便未曾清净过,每日瞧着孟知柔表面小心翼翼,内心无比聒噪:【四姐姐好凶但是好有气势好羡慕……】【这么多表兄当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四姐姐。】【好想去坐画舫。】【昨日那条鱼可真是鲜美。】【要是能跟着四姐姐一起出门见见世面便好了……】

于是,孟家四姐身后不知何时渐渐多出了一个小尾巴。

孟家五郎风流肆意,在府中时他最爱逗弄自家这位小六妹妹,每每瞧见她委屈巴巴气鼓鼓却只能在心底无声控诉的模样都觉得甚为有趣,他亦闻得孟知柔心中疑惑:【五哥一身才名究竟为何总是这般浪荡行事?】

孟五郎在高中之日终于为她解了惑,婉拒陛下赐婚,主动请调离京,他说:“小六,才名不该仅仅是由奢靡繁华堆砌的,现在我要去亲眼看一看人世的另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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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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