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文

这是哪里?

云沉打量着完全陌生的环境,灰色窗帘将透过落地窗的光挡的严严实实,没开灯的房间有些喘不过气,桌子上零零散散几张手稿,墙壁上随处可见的画作,垃圾桶周围被随意抛在地上的纸团,与之格格不入的便只有床头柜了,一卷纱布和半杯水。

噗通噗通,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他慢慢撑起身,腹部猛然一痛,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是有伤的,也慢慢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

云沉看着腹部那个蝴蝶结,包扎的很漂亮,但并不是他熟悉的手法,他躺回床上,如果是被医生捡到就好了,说不定他还会轻松点,但眼前这个房间怎么看都是个设计师,他沉沉的闭上眼,眼不见为净吧。

关于昏迷之前的事情,一些细节自然记不起来了,但是有些想忘记的事却根深蒂固。

这次的暗杀行动,按理来说不该出现问题,但是人心难测,他心里很清楚,首领早就怀疑他了,他十岁便被卖入的组织,策划了一场阴谋将他踢出局。

信任出现裂痕,确实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滴答滴答。

云沉躺在床上数着秒等着他的死刑,现在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他也并不相信是大街上什么随随便便路过的人把他带了回来,还顺手治好了枪伤,这不,什么东西都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一分钟,可能十分钟,也可能一个小时,外面终于传来一串脚步声,脚步很轻但很稳重,即使是拖鞋也没有拖沓的声音。

来者只是扫了床上一眼,便知道云沉已经醒了,和他预计的时间差不多,他把手上的咸粥放在一旁,倾身向下,双手支在云沉身侧。

云沉虽没睁眼,但一直注意着那人的动作,对于他来说,有些东西是可以不用眼睛来判断的,来者还在继续他的动作,呼吸打在他的脸上,痒痒的热热的,这个人究竟想干嘛,他猛然睁开眼,入目便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四目相撞,谁也没有先移开视线。

来者唇角微微含笑,却笑不达眼底,一双眼仿佛漩涡要把云沉吞进去,深邃,捉摸不透,那人调笑着“原来哥哥醒啦,”他唇角慢慢靠近云沉耳侧,咬耳说了一句“怎么还装睡啊。”他侧脸看向云沉的双眸,拿出枕侧的窗帘遥控器,抬手按了下。

灰色窗帘缓缓推向两侧,阳光透过落地窗打在云沉脸上,突如其来的阳光刺的云沉闭了闭眼,习惯性的估摸着时间,但他身上的人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撑在那里,戏谑的看着云沉的眼睛。

云沉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双耳敲敲爬上红晕,他眸光暗了暗,翻身抓住那人的手腕,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两人互换了位置,但这一系列的动作,也难免撕裂了伤口。

那人顺势躺在床上,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任由云沉抓着他的双手,倒是也不反抗,反而慵懒的看着云沉,“哥哥,你不够专心哦。”

嘭!一语点醒梦中人,云沉抿了抿唇,强忍着压下心里的不安,是啊,他从什么时候放松了警惕,这个男人到底想干嘛。

“你是谁?”他缓缓开口,黑眸上下打量着身下的男人,他选了一个最没用的问题,无所谓,他不在乎。

空气中弥漫着几丝腥甜的血味。云沉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眸光闪烁了下,倒也没说什么。

男人只是温柔的看着他,或许也可以说是盯着他,云沉被那灼热的眼神逼得错开了眼,而那人显然没打算放过他,依旧一言不发的看着,那眼神深情且露骨。

“哥哥的伤口裂开了,我是会心疼的。”他的眼又不老实的瞥向云沉的伤口,不禁嘶了一声,这个碍事的纱布,根本看不出来云沉的伤势如何。

云沉见他忽略掉自己的问题,倒也不恼,自己好像确实没什么资格,可他还是不死心的又问了一次,一定要找个理由的话,就当是出于好奇吧。

“陆希。”他打断了云沉的提问,“沉哥哥还真是健忘呐。”

陆希…他猛然间看向陆希的双眼,仿佛想要探究什么,双手也不自觉的发力,只有不断收紧的双手诉说着他的震惊,他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是他吗?

童年的回忆铺天盖地的袭来,以至于他忽略了陆希后面说的话,恐惧感,孤独感,震惊感,甚至还有连他自己都忽视掉的喜悦感同时涌来,陆希!那个他藏在心底,从未与任何人言说过的人,更是他的禁忌。

“现在,该换药了。”看着云沉那探究的神色,他的心揪在了一起,说到底,是他连累了他。

如今他提线木偶般无知无觉,不正是他害得,云沉的目光太强烈了,重逢以来,陆希第一次先移开视线,他欠他一句道歉。

也只一瞬,陆希便调整过来,出于劣根性,调侃了一句“再说,这就是哥哥对待救命恩人的方式?”总要有人打破那尴尬的环境,陆希乐意之至,他可怜巴巴的看向被抓红的手腕,轻轻转了转,还明晃晃留着几个指甲印。

云沉整理好情绪,哪怕再不情愿,还是要顺了陆希的意,以他现在的样子,打不打得过暂且不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更何况,他是陆希,“抱歉。”

陆希转了转手腕,起身下床,看着手腕上的红痕,扁了扁嘴,“哎,下手可真很。”

云沉也是个闷葫芦,自然不会向陆希说明自己的伤势,更何况他也不在乎这点小伤,但是看着渗透过纱布漏出来的鲜红的血色,陆希还是恼了,恼他的哑巴,也恼自己的混账,声音一冷“躺好。”

云沉愣了一下,一句话抽空了所有的空气,切切实实的压迫感逼得云沉喘不过气,他脱了力般乖乖躺好在床上,陆希,很危险,这是出于他专业的职业素养得出来的结论,那是上位者的气息,这个人不简单。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现在的陆希都有绝对碾压他的实力,那么,陆希为什么收留他,真的是出于那段过往,他不信,说白了大家都是商人,无利可图的事没人会去做。

刚刚如果都是伪装,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再把自己拖回地狱吗?你当年既然选择了离开,又为什么再次闯进来。想到这,他苦涩一笑,陆希,放过我吧,遇到你,我的理智就丢了……

他双眼空洞的盯着天花板,任由陆希的手在他身上游走,很温柔,很轻,但他依旧紧绷着肌肉,他忌惮这个人。陆希,一个连名字就足够让他卸下全部伪装的人。

就和小时候一样,陆希总是能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哥哥安心养伤就好,在这里,你是安全的,而且,有些事你真的不好奇吗?”

他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抛出一些难以拒绝的话题。

陆希边说边摆弄着床头的纱布,“再说,那个不长眼的死老头都让哥哥自生自灭了,哥哥觉得,你还有家可回吗?在我这里安心养伤岂不是比露宿街头好太多?”

在陆希面前,他永远都没有秘密,从前是,现在也是。

陆希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和醒来时的一样。陆希长得很干净,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么会包扎的人,可他偏偏做得游刃有余。

“而且,哥哥怎么知道外面会不会有人在重金悬赏你呢?”说到这,陆希似笑非笑的审视着云沉。

扪心自问,他可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啊,小云沉,别犯傻,我不想与你为敌,陆希知道自己心软了,从把他捡回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云沉目光闪烁,陆希说的,确实句句在理,人要学会明哲保身,这是现实教给他的第一个道理。

“陆希?”云沉收回放在天花板上的视线,淡淡的看向眼前的男人,第三次针对他的名字发问,虽然已经给面前的人定了死罪,但是陆希,再骗他一次吧。

云沉再一次把眼神放在陆希眼里,探究着陆希的目的,谈判是需要筹码的,他寻找陆希的底牌。他知道陆希一开始就没打算动他,那么,代价是什么?

“陆离的陆,希望的希。”

陆离的陆,希望的希,云沉心里默念一遍,这一幕悄悄与十岁那年重合,一个小孩,迎着夕阳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我叫陆希,陆离的陆,希望的希。”从此生根发芽,如今开出了花。

陆希看着他呆呆地眼神,便知道他也想起来了,他扶起云沉,端来刚刚放在一旁的咸粥,“哥哥,也别总是问我,来,吃点东西,我熬了很久的。”他舀了一勺,俩人也折腾了许久,粥已经温了,他直接喂给云沉。

“对,刚刚那个问题,还没说完,”陆希一边喂着,一边说,云沉靠在床头,慵懒的抬了抬眼皮,把视线从勺子上离开,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哥哥,这么关心我,可以算算我们的八字,我是双鱼座,今年28,独立设计师,有房有车,会做饭,是个可以领回去居家的好老公哦!”陆希挑逗的不亦乐乎,仿佛看不见云沉黑如砂锅的脸。

他看着陆希不正经的样子,仿佛一只煮熟的鸭子,一声不吭,想关上自己的耳朵避免再次污染,不,是堵住他的嘴!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判断,可那压迫感,不可能出错,怎么会有这么极端的人,或者说伪装的毫无违和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又或许都是真的。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悲观,至少,你不会死。”陆希看着云沉现在的样子,说不心痛是假的,他知道,用现实一巴掌扇醒他是最有效的方式,可他还是选择了无异于浪费口舌的安慰,他舍不得,“而且,我不会让过去的事情再发生,你可以从现在开始试着相信我。”

陆希收起以往的戏谑,眼神里的光也逐渐迷离。

有些事,云沉迟早会知道,但错误的时机说对的话,明显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可陆希,偏偏做了。

那段过往,是陆希童年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但是对于云沉来说,却是痛苦的根源。是他带云沉见了阳光,又亲手把那束光挡住,云沉怕是恨透他了吧。

“你还记得当年那个搬走了的邻居吧,你肯定不会忘的,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失控,云沉,是你改变了我。”陆希苦涩的说着,自嘲一笑,垂眸看着云沉的伤口。

那年,死掉的是两个天真稚嫩的孩子。

云沉,多么久违又熟悉的名字,他偏头看向窗外,正午的阳光总是好的,但是好的有些刺眼,看窗外的树,这里是二楼,如果跳下去,也不至于摔死,但是来来往往没一辆车,会饿死。

他告诉自己不要期待陆希接下来的话,他迫使自己分析窗外的环境,可是,他骗不了自己的心。

窗外的鸟叽叽喳喳的,仿佛也在嘲笑他拙劣的伪装。

他等待着伤疤被再次挑破,反正这个破烂不堪的伤口,早就伤习惯了,困兽早已学会了自己舔舐伤口。

陆希是云沉的救赎,这是十岁时,云沉亲口告诉陆希的,他们都是没见过光的人,又成了彼此的光。

现在,他不会再回想那段童年时光,但也无法否认,陆希很长一段时间让几度想要自杀的云沉活了下来,他当时很想问:

为什么不告而别?

为什么他们都走了?

为什么爸爸妈妈也不要他了?

那是云沉最疯狂的十岁,也是永远停留的十岁。

云沉已经很久没听过别人叫自己的名字了,而是叫杀手零,刚进组织时,首领起的。

“怎么收了个还没断奶的娃娃?”

“从今天起,你就是零。”

“忘掉过去,以后,只能靠你自己。”

“我赌他今天就会哭着找妈妈。”

“我们以后不会还要哄孩子吧。”

……

嘲笑,谩骂,一句句刺着云沉可悲的自尊,和他狭小漆黑的卧室一样,透不过一丝气。

直到他完全接受了零,生活、名字甚至是思想,那一刻,云沉已经死了。

“印象里,每半年就会搬一次家,当时我父亲带我在那里停留了两年,只是因为那里很僻静,适合完成他留给我的任务。”陆希说着,眼里藏不住的恨意。

云沉知道,陆希所描述的经历中只是想让他看到的故事,故事省略了太多细节,结合他的记忆,也拼不出来整幅拼图,但显然,陆希也不想让他知道。

“遇见你,是意外。后来,迫于生计,我搬走了。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直到我十七岁那年,我又一次遇见你,你救了我,这次,我不会再把你丢了。”

陆希久违的一本正经的说着,“好啦,我的故事讲完了。活着,已经是最大幸运了,还奢求什么呢?”陆希故作轻松,云沉不想深究,毕竟谁也不简单,深究起来,对谁都没好处。

“很精彩。”云沉依旧语气淡淡的,装成置身事外的样子,“不过,我并没有搬走的邻居,也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云沉,你认错人了。”

“哦?”陆希挑眉看着他,云沉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藏在被子下的时候默默收紧,“那是我认错人了。”

“那,哥哥讲讲你的故事呗,我最喜欢听故事了。”陆希很随意的坐在床边,期待着云沉的故事。

“我,除了做任务,没经历过别的。”

陆希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也没了兴致,叹了口气,“不想说就不说呗,编谎话骗我有意思嘛。可惜啊,一片真心,都喂了狗了。”说完,兴致缺缺地起身拿走碗筷。

“休息吧,这是我电话,我就在书房,有事可以打我电话,你的东西都在第一个柜子里,最好不要下床,会撕裂伤口。”陆希推过去一张名片放在床头,说完也没等云沉答复就出去了。

他早晚会让云沉心甘情愿的告诉他一切,他不急。

安静下来的云沉,回忆着刚刚陆希的话。两人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八岁那年,因为家里穷也总是被嘲笑,直到遇到了陆希,陆希只是他遇到的众多客人中的一位,但来的次数多了,云沉自然也就记住了他。

说来也巧,有一天收摊的时候,他发现隔壁台阶上有个小孩坐在门口,他本就自顾不暇,也没打算理会隔壁小孩,但是,他认出了那是陆希,小孩子的友谊总是简单的,一来二去倒也熟了。

两个别人眼中的“怪咖”,成为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但是好景不长,在云沉十岁那年,云沉再次敲响陆希家的大门,无人回应,直到被父亲看到,还大骂了他一顿,他这才知道,他的小邻居搬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云沉坐在门口的石梯上,等着他的小朋友回来。累了就靠在石砖上,固执地等在门口,踢着脚边的石头,天色渐渐暗了,夕阳爬上了天边,染红了山脚的雾,打在小云沉的脸上,朦朦胧胧,染着划过的泪痕,折射出被打散的光,星星点点,空洞无神,他的小朋友,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不知道那天是几点回家的,只记得再次醒来已经不在家了。

云沉是被疾驰在山路上的车颠醒的,他警惕张望着周围的一切,几道恶意的眼神,他被颠的摔在车上,他大哭大叫,直到被打晕过去。

得知自己被卖掉后,他哭过,闹过,像是一只龇牙咧嘴的小兽,没有一点杀伤力,最终被折断了刺。

一次次的摔倒,一张张不屑的面孔,他才十岁,在这个杀手组织里活下去都是挑战,更何况还有完不成的任务,受不完的惩罚,他甚至觉得他大概会死在那里,就连宿舍对他来说都是密不透风的牢笼。

如果当年陆希是带着任务来的,那么,他悄无声息的离开,倒也说得通,毕竟云沉当时只是陆希消磨时光的工具,如果说,当年父亲卖掉他,不是因为钱,而是交易的话……

当年父亲曾去邻居家找过他一次,而那次的时间,就是搬家前一天!那么,陆希的父亲想要隐瞒行踪,必然会在父亲找上门后离开。

可是,为什么,他们还会活下来?父亲是为了自保吗?这应该就是他们交易的内容了吧,父亲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出于威胁扔掉了他这个烫手山芋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么,陆希的身份,见不得光的人,不是卧底就是反派,从小培养的卧底,应该没有吧,陆希,或许也是杀手,而且是某个杰出组织的首领。所以,是敌人!那他所说的一切,谎言?哄骗?为什么?作为敌人,费心救他无异于养虎为患,他的目的是什么?

云沉根据以往经手的资料仔细回忆着,回想哪个组织手下涉及设计领域,哪位杀手用画师伪装身份,显然一无所获,想到这里,他也坐不住了,翻身下床,打量着这个房间,陆希的威胁性实在是太高了。

可就在他极其不乖巧的探头探脑寻找线索的同时,陆希推开了门,靠在门框上,假装愠怒的说着,“是谁这么不乖,生病了不好好养病,还到处乱跑啊?”

云沉随手抄起桌子上的铅笔,脑子里考虑着把他扎向陆希颈部并成功的可能性,大概被陆希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了手腕,力量上悬殊的差距,他无力抵抗,他悻悻的扔掉铅笔,算了。

刚要走回床边,就被在他刚刚出神时,悄悄走到他身后的陆希抱了起来,“怎么,哥哥舍不得伤害我?”

陆希也不是瞎子,自然也看到出于应激反应,云沉抄起的铅笔,又泄气般扔回去的样子。

云沉本来没打算搭理他,老实的窝在陆希怀里,他可不认为现在挣扎着下去是什么好的选择,暂且不论会不会激怒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就他腹部的伤口也经不起这一番折腾,他还是很惜命的。

但是想到刚刚的事情,还是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啊?”云沉自嘲一笑,看向陆希的眼睛。

他被稳稳地放在床上,陆希诧异的抬了抬眼,他还是第一次见云沉收不住情绪。

“陆希,陆离的……”

“不是这个。”他期待在这张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显然,他又失败了。

陆希无力的垂下头,“抱歉啊,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说出来,也不会轻松很多,看着云沉理所当然的样子,那颗不会痛的心也久违的痛了一下。

“身份都是父母给的,我决定不了,你连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他们本就是两个满身是刺的可怜人啊!

陆希一脸失落的走到书桌前,收拾了一下散落在桌上的画稿和画笔,走到门口时,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云沉的伤口,轻轻推了推床头的名片,就出去了。

陆希是何等的骄傲,何曾这样卑微过,担心一个人却不能说,想要信任却不得不欺瞒,想到这,他双眼布满狠厉,如果我从未有过父亲……

受制于人的云沉心情更加糟糕,他被组织踢出局外,门外的人亦敌亦友,又该怎么办。

陆希,再骗我一次吧,说的谎多了,心就不会痛了。

陆希再次推门进来时,云沉已经蜷缩在床上睡过去了,小小的一团,脸上还留着泪痕。

他轻轻去抚云沉的脸颊,指尖堪堪要碰到脸颊时,被猛然间抓住,“看哥哥睡得香,就没敢打扰,来帮哥哥擦个泪。”说着手腕一转,抚到云沉的脸上,应该哭了很久了,泪已经干涸了。

“不用了。”说罢,云沉拿起床头的湿巾擦了泪痕。

“既然醒了,就吃了饭再睡吧,我来给哥哥换药。”

放松下来的云沉看着陆希的动作,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弟弟依旧那样照顾着他,又仿佛故事从来没变过,云沉看着陆希熟练的手法,一动不动,仿佛日子本该如此,这样看,陆希的手指青葱悠长,倒是还挺好看的。

夕阳透过窗户打在云沉脸上,衬起一片红晕,尘封的罐子开始松动,断掉的弦开始再续。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平平淡淡的过着,云沉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这是他自做了杀手后最悠闲的几天,他倒也乐得享受这样的日子。

唯一另云沉不满的,就是陆希不允许他下床,美其名曰:避免二次伤害,下床就被抱起来挑逗一番,也不知道是陆希太闲,还是他运气实在糟糕个透顶,每次下床都会被抓包。

甚至有一次,云沉在陆希刚刚喂过饭之后下床,都被抓包了。老狐狸说他碗忘拿了,倒霉催的,碗还真的在床头柜上。自那以后,云沉也认命了,就连陆希都笑他的运气。

就这么憋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了陆希要开会的日子,云沉躺的骨头都要散架子了,不让云沉下床,和让老虎趴窝有什么区别!

云沉毫无顾忌的开了卧室门,他的伤也早好的差不多了,还没参观过陆希的家,当他大大咧咧走到客厅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就当他要扭头跑回房间时“过来。”

完了,晚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为什么开会是在家里开啊!狗男人,又套路我。云沉扭头看着陆希得意洋洋的表情,一脸苦瓜相走了过去。

这不又坐怀里了,爪子也不老实,就该剁了!

就当云沉盘算着什么时候拿把刀把他爪子砍了的时候,那个欠欠的声音又传来了。

“不好意思,小男朋友有点害羞,让你们见笑了。”陆希依旧勾着云沉的爪子摆弄着,情绪稳定的好像在陈述什么事实,也不顾云沉满脸的惊愕。

“没事没事”大家应和着,也有人祝福。

废话!这可是他们老大!

况且老大金屋藏娇的事迹早就传遍了,今天故意来家里开会也是为了看一眼人,把这么一个定时炸弹放身边,老大也是用情至深啊!

陆希勾唇笑着,撇了一眼怀里的小东西:终于不用再藏着了,哥哥,这可是你自己撞进来的,可怪不得我哦。

“哥哥快叫人。”

“你们好,我是…”云沉顿住了,下意识看了一眼陆希,云沉,他的名字何时这么说不出口过,可是那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零(云沉)该怎么解释,陆希他…陆希握了握云沉的爪子,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着“别怕。”

云沉轻轻抖了一下,陆希好像很喜欢他的耳朵,但他始终不习惯这种感觉,威胁似的瞪了陆希一眼,嗯,毫无杀伤力,在陆希眼里就是老婆撒娇,“我是云沉。”

而这一番举动在别人眼里通通被算作“打情骂俏”。

“原来是沉哥哥啊,你好你好,我是阿苑,这个姐姐是檬檬姐,偷偷告诉你,千万别惹她,她可凶了!最后这位是我们的大秘书长杜哥,得罪谁都不要得罪他,他会克扣你的小金库!”说完阿苑幽怨的看了一眼杜哥,然后发现除了云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好像大家都火气好大,好可怕!

“阿苑好,檬檬姐好,杜哥好,如果不介意可以叫我沉,也可以叫我零。”名字一出来,谁还不知道谁,原来掉进敌方大本营了啊,也难怪陆希不在乎,原来做了俘虏啊,亏得他还以为自己那次任务是组织问题,结果自己连目标是谁都抓错了。

阿苑后知后觉的摸了一把自己脖子“你你你你你,你是零!老大!他…”

“怎么,有意见?”云沉坐在陆希怀里,可是清清楚楚感受到陆希动怒了,是动怒,比之前任何一次对自己更甚,或者可以说对自己都是小打小闹,出于本能对上位者的害怕,云沉抖了一下。

云沉就坐在陆希腿上,陆希自然也感受到了,收了气势,帮云沉顺了顺气,阿苑自然也能感受到,“老大,你先别生气,我没意见,只是,他之前差点一刀砍了我,有点害怕罢了。”阿苑委屈巴巴的说着,自己好歹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差点结果在零那里。

“零哥哥,你教我打架吧!”

檬檬姐看着老大的表情,救了阿苑一命:“或许,你再叫声哥哥,你的棺材板可就要压不住喽。”

“你零哥哥不方便,我倒是有空,练练?”陆希阴森森的开口。

“哈哈,老大你真会说笑,我和嫂子开玩笑呢。”废话!和老大练,不要命了!零哥哥都怕老大,他可不想当沙包。

这一声嫂子也确实取悦到了陆希,嗯,老大就是肤浅。

“说完了吗?哥哥身上有伤不能活动太久,各位自便。”

云沉抽了抽嘴角,活动太久,请问您老有让我下过地吗?本来想一个人好好溜达溜达,可到好,进了狼窝就算了,动手动脚也不分分时候!

回到了床上,云沉死死地盯着陆希,陆希以为云沉会质问他为什么隐瞒他,两人同时开口。

“我…”

“你…”

“哥哥先说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了我?”云沉很冷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情绪也没任何波澜,一个杀手的最终命运罢了,过往种种也被看成了目的性。

陆希愣住了,他这样想的吗?第一次,陆希感到了深深地无力感,“哥哥说什么呢,你可是我男朋友啊,我怎么舍得杀了你。”

“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你知道的,我是弃子,我也不可能加入你的阵营。”

“我不会用哥哥威胁任何人,我想得到的东西,不会通过让你涉险的方式来实现,哥哥,我想我爱上你了。”

这一次,陆希很老实的坐在云沉对面,看着云沉的反应,没有逼迫没有挑逗,只是耐心的等待着。

滴答,滴答,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

“走吧,男朋友,正式带你参观一下。”陆希主动岔开话题,他不希望云沉接受他是出于逼迫,早晚有一天,云沉会心甘情愿站在自己身边。

而云沉老脸一红,才想起来害羞,“换个称呼。”

“好的,老婆。”

不生气不生气,不和狗男人一般见识!能动手就不动口,然后给了狗男人一拳,后者则是笑嘻嘻的卸了云沉的力量,反倒握住云沉爪子揉捏起来。

陆希的家很大,一个书房,一个画室,他的手很巧,想到这,云沉不禁瞥了一眼陆希的手,真好看!自己的手握多了刀,好糙,想到这,云沉有些低落,参观的兴致也不那么高了。

陆希对云沉的情绪把握很准,以为他有些累了,直接开口道:“不逛了,你还没恢复好,不能走太久,想逛下次再带你看。哥哥今天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香酥虾。”云沉习以为常的报着菜名,对于吃的云沉没有什么挑剔,但唯独对虾格外偏爱。

“行,小馋猫,自己回房间乖乖等着。”说完陆希揉了下云沉的头发,软软的。

伤早晚会好的,云沉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哥哥,早安!”

“你教我画画吧。”

陆希难以置信的看向云沉,“你说什么?”

“教我画画吧,总要找点事干,不是吗?”

“当然可以了,我可以理解成哥哥想要走进我的世界了吗?”陆希紧紧盯着云沉的双眸,小狐狸似的,真是可爱啊!小狐狸先败下阵来,眸光撇向别处,陆希哪肯给云沉这个机会,指尖轻抬云沉的下巴,四目对视,“哥哥,我说的对吗?”

云沉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猛的推开陆希“我饿了。”

换来陆希的开怀大笑,他家哥哥怎么这么可爱啊。

“走啦,今天带你出去吃,快换衣服。”陆希拿出前几日准备好的衣服,“先试试看,合不合身。”

云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衣服还不错,只是,我的脸怎么这么红!!混蛋陆希!

云沉开门走出房间看着陆希,示意陆希带路,陆希看着换好衣服的云沉,这一身倒是把肆意张狂展现的淋漓尽致,美中不足就是这个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

“嘶!哥哥等我一下。”陆希从画室找了一根头绳,把云沉的头发扎了起来,这样才对嘛!云沉倒是第一次扎头发,不习惯的摸了摸,陆希赶紧握住哥哥的手,“别动,好看的!喏,你自己看。”

云沉一刻失了神,扎起头发的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吗?

“谢……”

“嘘!不需要,别破坏这个氛围,走啦。”说完,陆希自然而然的牵起哥哥的手,还捏了两下。

陆希确实是会打扮的,云沉本来底子就很好,最主要还很白,很艳的衣服穿起来也不会显得很丑,反倒有种相辅相成的感觉,红白搭配也很朝气活力,这大概是云沉第一次尝试浅色调的衣服。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约会吧。云沉见惯了杀伐,去高档餐厅吃个饭这种事绝对是没兴趣的,这也很考验陆希的功底,要非说什么事能让现在的云沉开心,大概是再摸一次枪吧,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陆希开车开了很久,但出乎意料的两人来了一家很偏僻的家常菜馆,装修风格也就像小区里私人开的小饭店,虽然云沉不理解陆希走这一遭的目的,但是好像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这家店的招牌菜刚好是虾。

陆希点了几道家常菜,云沉随便尝了一口,他一向对食物没什么追求,却愣住了,他难以置信的看向陆希,眼里蓄满了泪水。

陆希笑笑,揉了揉云沉的脑袋“傻哥哥,哭什么。”

“谢谢。”

这是离家后,云沉第一次吃到家里的味道,云沉不知道陆希找了多久找到这家店,也不知道陆希尝过多少店,请过多少厨师,但是这个味道独一无二不敢说,至少吃一次少一次。

“慢点吃,哥哥要是喜欢,下次我还带哥哥来。”看着藏着泪水,肌肉性记忆往嘴里塞菜的哥哥,他不忍心打断出声“都是你的,慢点吃!”

听到陆希的话,云沉愣了一下,抬手夹了一只虾放进陆希的餐盘里,他没敢看陆希的反应,接着吃着自己的饭。如果他看一眼,就会发现一个像刚刚捡到糖一样开心的孩子,盯着虾想吃又不敢吃,吃了就没了。最后那只虾还是被陆希剥了喂给云沉,他怎么会跟哥哥抢吃的呢,更何况是哥哥最爱的虾。

吃完饭陆希将云沉带去了商店,和吃饭环境天差地别的购物中心,这些奢侈品店才符合陆希的风格吧。

“正好今天出来,给哥哥挑几件新衣服,不要老穿黑色,都把哥哥气质压住了,哥哥穿鲜艳的颜色,一定很好看!”陆希推着云沉走进一家装修极简的店铺,笑盈盈的看着自家哥哥。

云沉哪里敢下手,这里的衣服怕是能抵他一个月饭钱了吧。

“不……”

“来都来了,看看嘛”陆希自然知道云沉想说什么,他才不要管,他就是想给哥哥买衣服穿,哥哥值得更好的!

粉色绿色橙色黄色,愣是不见一件黑白色系衣服,云沉一一试下来,好看是好看,但总感觉差了些什么。

我本生于肮脏的地下,哪配得上这些华丽的衣服。

云沉眼里的光淡淡的,若有似无,陆希本以为这次带云沉出来会让他开心,但是好像并不是这样,他眼里的光总像蒙了尘,这不是一朝一夕的结果,哥哥啊,你怎么总是这么让人心疼啊。

陆希挑了几件云沉穿起来还不错的衣服,又带着云沉去做了头发,浅灰色的发色会更称哥哥。

一番折腾下来,天早就黑了,“还有最后一件事,哥哥在车里等我一下。”

陆希大摇大摆的把东西放进后备箱,他知道他的哥哥根本不会好奇他去做了什么,他一向对边界感拿捏的很好,有时候真希望哥哥会问他一句。

回到家,陆希拉住要回房间的云沉的手,“闭眼。”

陆希抱起云沉放在沙发上,自己回车上拿回刚买来的东西。

打火机的声音,好香的味道,有点陌生。

“哥哥,生日快乐!”

云沉猛地睁开眼睛,生日?我的生日吗?好久违的话题,他还记得!

陆希切了一块下蛋糕“尝尝看,专门为你定的。”

陆希喂给云沉,一口,两口。

去年的生日他在哪里,某次刺杀活动?也许吧,已经记不清了,上次会为生日遗憾也是十年前了吧,谁知道呢。他知道的是,他是开心的,至少今天,很开心。

“能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吗?”云沉不知怎的,反应过来时,话已经问出了口,这并不是他该问的,他知道,他越界了,看着陆希凝固的表情,“不好意思,我…”

“没什么不能问的。”陆希看着被吓到的云沉,揉了揉他的脑袋,把小人拉进怀里,“说完不许害怕我,好不好,嗯?”

云沉靠在陆希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抬头看了眼陆希的眼睛,点了点头,等着他后面的话,在他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对陆希产生了期待。

这最肮脏的一幕,终究还是瞒不住了啊。

“那就接着上次的来说吧,之前说我去那里是为了完成我父亲留给我的任务,说是任务也是考核,考核失败会死,而我父亲在考核开始后便不会插手,生死有命,他认为如果我不能从考核中活下来,未来我也不会在战场上活下来,呵,什么谬论。”

陆希丝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恨意,云沉从陆希怀里坐直起来,轻轻把他圈在怀里,挖了一口蛋糕喂过去,很奇怪的感觉,心里涩涩的,但并不想哭,好像什么东西压在那里。

“后来,你父亲找来了,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我当天就被我父亲迷晕带走了,印象里那是他第一次下厨,当然代价也很惨重,”陆希情绪淡淡的,转着左手食指的戒指,云沉曾经无意间看到过,戒指下面是一道伤疤,云沉将手覆了上去,“然后呢?”

“然后,不告而别啊”陆希故作轻松的语气让云沉心里很酸,他早就猜到陆希一定有不得已要离开的理由了,也早就释然了,这并不是陆希的错,他不必承担。

“再然后,换了新的地点,在山洞呆了一个月,学的是野外生存,当时的我竟然还该死的对他抱有幻想,呵,也是那一次,我看清了这个所谓的父亲的嘴脸,我决定将他取而代之,在我十八那年,我送了我自己一份大礼,你应该听说过吧。”陆希看着哥哥,他的眼神很复杂,有骄傲但感觉小心翼翼的。

云沉抱住陆希,下巴搭在陆希肩上,“知道,弑父夺权,陆希,你先听我说。”

陆希心里漏跳一拍,哥哥第一次这么正经的和他说话,所以,赌错了嘛?他像个大狗狗一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那,让云沉靠着自己。

“首先,当年的事我早就不怪你了,你不需要自责,都过去了,至于你的父亲,我不是你,也没资格评判,无关对错,你杀伐果断有谋略,无论对手是谁,那是一次完美的行动。”

陆希猛的抬头看向哥哥,四目相对,呼吸打在彼此脸上,云沉率先岔开头,有些局促,“哥哥。”短短两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他的哥哥知道他背负的是什么,在乎的是什么,害怕的是什么,他的哥哥还是那么傻。

“咳,吃蛋糕,蛋糕都凉了。”云沉更加局促了,我到底在说什么东西啊!

“好,我来喂哥哥吃蛋糕,今天大寿星说了算,不过,我也想尝尝。”说着,陆希轻轻扣住云沉的头舔掉唇角的奶油,顺势吻了上去。

“真甜。”陆希心满意足的看着哥哥,眼里是藏不住的宠溺,轻轻抚着哥哥的唇,软软的,终于吃到了,比看上去更好吃,事实上,刚把云沉捡回来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干了,还不是怕吓坏了自家哥哥。

云沉打掉陆希的手,红着脸狠狠地瞪了陆希一眼,惹得陆希哈哈大笑。

哥哥啊,我是栽在你手里了,不过看起来,你也跑不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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