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地一声

沈呰觉得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碎了，粘稠的人造血浆从他口鼻中争先恐后的冒出来，他眼前一片漆黑，摔倒了一滩臭泥里，挣扎了两下昏了过去。之前他有多喜悦获得新身体如今就有多后悔，现在他无比怀念没有装载痛觉插件的泛用工兵机型身体。

刚过早上七点，变异植物上的露水还没消，一艘表皮斑驳的飞船就摇摇晃晃地停在空中，底舱打开，无数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料倾泻下来，丛林里的变异生物一哄而散。

可当一个反应炉砸在沈呰脑袋上把他砸的晕晕乎乎时，他就没心情自娱自乐了。他把半截身体从土地里把自己拔了出来，推开反应炉，抬起头，阳光刺眼，半空中的垃圾船依然不停的吐着废物，约五分钟后，飞船扭了扭屁股，升上高空，化作一颗流星飞走了。

沈呰拖着没有一点力气的四肢，爬到了垃圾边缘，一个空罐子从垃圾顶滚下来，沈呰歪过头，对上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这是一只幼崽。

身体瘦弱结实，骨骼构造和人类截然不同，手脚指有尖锐的指甲，关节处覆盖骨质，后背有一尺左右长的骨翅。

[进行生物类检索]

[图像确认，检索结果：虫族可能性100%……]

虫族！

地球所在的星系为银河系，收赛博人缔造的塞林思恩帝国管辖，而虫族就是赛博人最大的敌人。

他竟然被带到了这么遥远的地方，几乎快要到虫族帝国的边缘地带。

这是一颗陌生的星球，确定了星球的信息后沈呰感叹了下他真的够倒霉的，B-7777的小行星，开发值0，资源值0，潜力0，没人会注意的废星，位于星系边缘，紧挨着繁华的航道，工厂常常图省事把高辐射的废料倾倒在此，就是个垃圾处理厂。

虫族弯下腰，脊背拱起，像某种猫科动物发动攻势前的预备动作，并冲他发出了一声咆哮。

他围着沈呰转圈，似乎是在考虑他的危险性，转了数圈，停下了，绿色的眼睛逼视着他。

虫族小心谨慎的接近，口腔和鼻翼震动，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这声音有点奇怪，他虽然没有选修过动物学，但常识还是知道一些的，这副样子，并不像是捕猎……

他走到了沈呰身边，弯下了腰，那双能贯穿岩石的爪子轻轻的在沈呰脸上摸了摸，紧接着，虫族做了一个更不可思议的动作，他舔了沈呰，没错他舔了！

沈呰甚至能感觉到虫族灼热的呼吸。

或许他有什么地方想错了。

在他贴上来之前，沈呰把他一脚踹了出去。

虫族滚出了好几米远，站起来的时候还晕乎乎的。沈呰提高警惕，虽然新身体装备了一些基础武器，但考虑他会反抗林声和齐博士根本没给他装载高能武器。

那两个人类渣滓！

虫族幼崽盯了他一会儿，忽然跑开了，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背包。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的，虫族幼崽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锋利的指甲把背包撕得粉碎，许多东西掉了出来，通讯器，光脑，各种证件，食物和水，换洗衣服……那个倒霉鬼的准备工作做得很不错。

他那黑黢黢的爪子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过，指甲里还有放射性物质凝结的甲垢块。

沈呰把砸了他一下的反应炉搬过来，能源还剩下一点，省着点用半年没问题，幼崽拿来的背包里光脑勉强也能使用，连上网络之后沈呰很快搞清楚了如今的状况，赛博人与虫族的百年战争已经第六次上演了。

侵略的炮火再度燃烧，九大星域全部被拖进战火，从第一星域到第九星域，没有中间地带，瞬间释放数千度高温的电磁轨道炮将星球表面轰成废土，数万年也无法恢复成自然地貌。

战争造成了无数星际难民，他们居住在价值低的星球上，这些星球往往不会遭到轰炸。

食物自然是没有的，但虫族锋利的牙齿和强悍的消化系统让他们能吃掉任何碳基食物。

沈呰感叹信息获取竟然如此简单，在地球、海涅神堡连这些公开的信息都限制人类获知。

在这颗编号7777的垃圾星，难民中数量最多就是蝗虫，大多数是平民，一部分是被打散的军雌，成群结队的蝗虫的天性，而且由于种族特性，当大量蝗族扎堆，他们的身体就会变得带毒。

数千米的垃圾山下一群蝗虫正有序的搬运可利用废料，其余种族的雌虫都特意避开蝗族的地盘。

天空传来阵阵嗡鸣，像虫族翅膀震动的声音，一辆星际拖车拽着一架屁股冒烟的飞船缓缓进入大气层，飞快地开向蝗族临时搭建的营地。

垃圾山上的蝗族脱掉上衣兴奋地大声吼叫，很快，蝗虫暴力拆卸掉小型战舰的大门，拖出来一个满身是血的军雌。

“嘿！居然是自己人！”

战斗舰的驾驶员竟然也是蝗族。

“还是个A级高等种！”

随着大门彻底被拆卸，昏迷的蝗族士兵被拖拽出来，作业现场的雌虫纷纷捂住鼻子，嫌弃地退后，“这个军雌竟然发情了！他的味道真冲！”

发情期的气味被作战服牢牢包裹，但还是从血液里渗透出来。

“把他扔远点，我们这可没有抑制剂这么金贵的东西！”

老大发话，几个土蝗不情不愿抬起昏迷的飞蝗扔到下风口区，反正军雌的生命力惊人，这片地区也没虫子敢找蝗族的茬，等明天他醒后自己就能找过来。

几个土蝗还算好心，看在同族的份上给他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丢下。

即使伤口被身下的碎石刺入，飞蝗中尉也没呻吟半句。他被发情期的高热烧的脑子都糊涂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垃圾星上竟然还存在一个贩卖奴隶的组织。

倒霉的飞蝗上位在被扔下没多久就没两个从地下钻上来的地蝼族拖拽走了。

地蝼蛄这个族群就是天生的工兵，他们挖洞穴的水平飞快，在察觉到有好货到了，不到十分钟就挖好了地道，地洞不足半米宽，但虫族强悍的骨骼收缩能力能让他们钻进非常狭窄的洞口。

·

运气总会不受控制的变得更糟，沈呰以为不会有什么新经历能比过去这段时间更糟了，然而当他前脚刚逃出狼窝，后脚又入了虎口。

B-7777号星球好巧不巧在虫族帝国和赛博帝国的夹缝之间，他知道在战乱时期什么都可能发生，但难民船被劫持他还真没想到过。

从实验室逃离后，沈呰辗转在一个中下等星球落脚，不幸该星球很快被战争波及。

但幸运的是他攒了一笔钱能够坐飞船撤离，至于降落的地点，对不起，船长也无法保证。

他本来是没资格撤离的，平民嘛，最好相应号召与星球共存亡，但沈呰贿赂了大副，才得到了第一批撤离的名额。

可路上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发现难民船竟然私下做走私生意，如果想去安全地带必须要加钱，否则只能沦落到垃圾星，甚至被当做炮灰卖掉，防御工事修建、扫雷、打扫战场、佯攻炮灰，都需要大量虫口。

沈呰来到垃圾星半个月后，凭着资料包里过硬的专业知识，硬是在画风狂野的垃圾星上找到了稳定的工作——在一个修理铺当机修工。机修工可谓是高薪职业，沈呰每做一单都有抽成，半年来已经积攒了一笔数量客观的信用币。当初偷渡他的走私移民船每三个月会停靠在7777星球，沈呰一早准备好开着废弃零件组装的小型飞船朝港口去。上次大副答应帮他购买一批高级汽油，在垃圾星可是紧俏货。

一路上沈呰都在盘算今天晚上吃什么，车子发动机轰隆隆作响，屁股冒烟，他擦了擦仪表盘上的灰，感谢最初的那个反应炉让他度过了最初的紧迫时光。很快，他便赶到了港口，港口附近就连着黑市，这是不同于蝗族的另一个势力的地盘，虫族里头可简要分成有翅和陆行虫，两方一直看不过眼。天上飞的总认为自己比地上爬的高贵的多。

黑市地下入口，守卫简单检查了沈呰的通行证就把他放了进去。

黑市很热闹，到处是叫卖的虫族，他们的货质量都很垃圾，都是从垃圾山淘到的简要修理了下就能用的货色。

这些人不是沈呰的目标商人，他们也看的出沈呰不是他们的潜在客户，这身机修工的衣服给他阻挡了不少麻烦。

熟门熟路来到一家店，大副正在和另一个人交易，是一个雌虫，身上的作战服被扒掉了，谁也看不出他曾经还是个空军上尉、曾经和一只三头奇美拉生死相搏。

“一万信用点，他就是你的了。”奴隶贩子很热情的推销，并报了个高价。

“一万？你怎么不直接扛着歼星炮进来抢劫我的全部财产！”大副怒吼着砸向桌子，发出巨大的噪音，他一手捂着口鼻厌恶地直翻白眼，“这只该死的的飞蝗，臭虫！他可真呛！一千信用点，不然就把这个污染我店铺空气的臭虫搬走，什么年代了，一个军雌敢要一万信用点，他是蝶族吗？”

如今宇宙中到处都飘荡着落单的单兵战舰，随便一辆拖车船就能拉回来，现在，军雌不值钱。

“他可是个上尉！”奴隶贩子试图讨价还价。

“一千万亿虫族里，哪个星球没几万上尉？”大副嘲讽地说出，甩出一千信用点，奴隶贩子已经很长时间没开张了，这飞蝗又是从蝗族那偷来的，来路不好明说，赶紧出手最好。

“一千就一千，但下次可不能这个价了！”

“下次说不定还更少，如今这么乱，买奴隶的多半自己都有捕奴队，战争难民、被俘的战俘军雌、奴隶拍卖行的收购价都大跳水，现在是奴隶太多买家不够了，知道吗？原先十万才能买到的奴隶，现在二千还卖不出去，要不是这个蝗族品相好的话，一千信用点够那些拾荒者捡两年垃圾了，你还讨价还价！”

外面的情况这么糟了吗？连奴隶贸易这么赚钱的一本万利的生意都不好开张了……沈呰咂舌，对这次席卷老大帝国的战争残酷有了新的认识。

“他的勋章呢？”

军雌的勋章不仅记录他获得的战功，还记录了他的籍贯简要履历，一般带有勋章的军雌奴隶更能卖上价格。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军雌上尉阿尔江就是一名崭新的奴隶了。

眼不见为净，大副转头看向等候多时的沈呰，“你的货在里面，价格二千信用点。”

这是个宰人的价格，沈呰很有些肉痛。机修工虽然比捡垃圾挣钱太多了，但二千信用点他也要攒大半年。普通的汽油虽然也能为他提供能量，但他真的很在乎口腹之欲。

信用点扫过去，眼尖的大副瞄到他还剩五位数的余额，大为震惊，“我们之前都把你刮干净了，怎么还能有一万信用点。”

“……”

“我勤劳。”

大副点了点头，“没错，勤劳的人在哪里都能快速攒下一笔钱，像我，不仅有着走私船二把手的正式工作还兼职给你们带货，还兼职买卖奴隶赚差价。”

假如所有智慧生物都像他一样勤劳的话，宇宙将不会存在一个自由民。

“对了，你要不要买奴隶，这个八千信用点。”

沈呰无语，“你挡着我的面一千信用点买的转手就卖八千？”

“这种货在垃圾星可是顶级的，”他擦了擦上尉脸上的血污，“虽然不够柔美但也不错，八千一点都不贵，而且这个飞蝗还是突击部队的先锋，悍不畏死，玩起来也特别带劲。”

可沈呰不是雌虫，这个军雌比他高一头，肩宽腰窄，除了脸蛋满身都是陈年旧疤，蜜色的皮肤上一层薄薄的汗水，像蜂蜜烤小甜饼一样可爱。沈呰用力嗅了嗅，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见他意动，大副更加热情地介绍起来

沈呰瞥了眼上尉，说：“有蜂蜜口味的机油吗？”

“……”

“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啊。”

“你和我认识的其它人类不一样，能得到虫族战士奴隶的机会他们可不会错过。”非法难民偷渡船大副兼奴隶贩子眨了眨眼，“要是硅基人奴隶呢？要是有硅基人奴隶是不是就能掏空你钱包啦？”

过于危险的想法，沈呰想了想还说：“可能因为我并不完全是人类，对豢养奴隶没有兴趣，何况我只是个难民，奴隶对难民来说太奢侈了。”

大副盯着他被绷带缠起来的脸，好像能从中看出花来似的，“你不是说想养只赛博猫咪吗，我这里也有。”

“不，还是不了。”

沈呰拎起几桶机油，坐上冒火星的车子，扬长而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蝗虫小队就包围了大副的黑窝点，可怜的蓝皮肤外星人被强迫咬住枪筒，子弹从天灵盖射出去，虫族难民们一边讨论脑浆迸射的美学角度，一边把上尉扶出来。

“D级抑制剂，来一针？”

D级抑制剂不能说没效果，只能说效果不大，有效期只有七天。

“足够了。”

垃圾星上只有夏天，而且地表气温在五十度以上，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已沙漠化，垃圾山散发出阵阵恶臭，修理铺的老板躺在摇椅上，晃着两条细瘦的腿，苍白的皮肤像是怎么都晒不黑。

远远地，报废车辆哐啷哐啷摇晃着车头像是随时会从天上掉下来-但最终还是没有掉，安稳地停在了修理铺门口。

“你第一次开车把大门都撞塌了，现在勉强合格，最多把自己撞死。”

他住在修理铺二楼，和老板共享一个厕所——尽管他用不上。

这也是老板同意包住的原因。

修理铺的工作没有结束的时候，老板又好又便宜，附近垃圾区乃至更远的地方都有他的客户群体，技术并不比学院的教授差。

“快点放好你的毒液，有大活了。”

新工作地点恰巧是沈呰黑市的方向，因雇主预支了报酬老板决定带着助手前往，金老板的车从卖相上看和沈呰不相上下，一样锈迹斑驳，车灯八个碎了六个，保险杠趿拉着像是痔疮脱出垂在后面——他竟然还酒驾。

金老板单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着三升烈酒，呜哩哇啦唱着菲尼克斯语歌曲。

中途走错了三次路，还是在约定时间外到了虫族难民据点，雇佣他们的是飞蝗。

一下车，沈呰就看见据点门口插着一根两米高的报废反应棒，上面插着一颗淡蓝色的头颅。

沈呰的第一反应是：之前要是赊账就好了。

“这些蓝血人竟然敢买卖虫族的战士，借他几个赛博狗胆!”

把人砍头并且插在己方大门口不仅合理还合法，来往的虫族都要驻足瞻仰一下，每个人都神情桀骜，丝毫看不出身为难民的卑微。

一些人在门口集合，叫嚣着去给敢贩卖蝗族的虫族麻烦。

“我在现场看见了地道，肯定是那帮穴居臭虫干的！”

沈呰刚从门口走到修理区，各种造型狂野的武器摆了一地，看起来打算将肇事者全族诛灭。没人劝说，所有人都是等着看好戏神情。

“这就是虫族，对战争有着一往无前的热忱，”金老板没回头对沈呰说，“赛博人不一定会赢。”

虫族和赛博人打了六次百年战争，期待虫族把赛博人赶回老家不亚于祈祷天降正义。赛博人是输是赢对人类养殖场来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两百亿人放在宇宙中尘埃还不如，虫族估计懒得堪一眼。

沈呰一脸不在意，想到他狼狈出现在垃圾星，加上觉醒自我的人造人的特殊身份，金老板了然：

“别愣着了，今天的活不干完别想休息！”